鬼罗汉和银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对魔君的厌恶,可夜伽蓝与他们非亲非故,此次又有要事在身,不能为一个闲人打草惊蛇。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制止这场争执,就见旁边一道俊俏的黑影大跨步上前,温故气得眼圈泛红,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气愤至极的他一拳砸在魔将的桌上,震起玉质牌九哗啦啦地响,字正腔圆地喊——
“他一点都不肮脏下贱,肮脏下贱的是你们这些王八蛋!”
温故憋着一肚子的脏话,气得咬紧整洁的牙,“你在这放什么臭狗屁?你说的有一句是人话吗?你这没娘没爹的臭蛋,你们魔君就是个……垃圾!人渣!”
这些词语伤害性很低,可温故想不出来更脏更能侮辱人的话了。
魔将目瞪口呆,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了,他们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他明明能看到温故,却无法注意到温故,就像意识在脑子里屏蔽了这个人一样。
“等等,你谁啊?”
银汉上前一步,挡在温故身前,低声说道:“主人,你随夜伽蓝入塔,此事交给我们。”
鬼罗汉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也,“你请先,我们会速速与你会和。”
温故用力地点点头,凶神恶煞地嘱咐:“好好收拾他!”
“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以主人密缜的心思,下出这一步棋,必然是有其中的玄妙,鬼罗汉和银汉不得要领,只能安分守己地做好棋子。
主人既然吩咐“处理”魔将,他们便将魔将好生的“处理”。
夜伽蓝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泛起生机,呆滞地望着温故,猩红的眼底荡漾一种很奇异的光彩。
温故立即指指自己的耳朵,若无其事地说:“我刚刚耳朵嗡嗡地响,什么都没听到,你们是不是也是?”
鬼罗汉咳嗽几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只听见狗叫声,刚有人说话么?”
拍马屁的技术银汉自愧不如,老老实实地道:“我也是。”
夜伽蓝再瞥一眼温故,垂下头闭上眼,胸口轻微的起伏着,第一次在高高在上的魔将面前,他找回来久违做人的尊严。
因他生得好,自小便学习魅术,没想到竟被魔君青眼相加,想选他做明妃,魔君有几十任明妃,大部分在接受三日灌顶后死在王座上,若侥幸活下来也过不了多久会被玩死,他自然是不愿成为明妃。
想干干净净地下去,有错么?
魔君羞辱他之后将他弃之敝履,他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便做了魔君的明妃,死了一了百了,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活着,就是一个不断被打碎的过程,惹了魔君不痛快,手底下人有的是办法作践他。
人人皆可上来踩一脚,踩完还要嫌他身上脏污,弄脏了自己的靴底,叫他跪着擦干净才能罢休。
他很早便告诉自己,只要活着,别把自己当人看,当成猪,当场狗,去竭尽全力巴结讨好魔君,念着旧情能给他一条生路。
可夜伽蓝却似乎忘了,他不是猪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日之后,他便身的血污,被刀划开的脸钻心刺骨,衣衫半解的跌跌撞撞走在广场上汹涌的人潮里,一张张脸嘲讽、嫌恶,欢畅的笑声刺耳,无数的声音也在他耳边说着刻毒的话。
“骚臭狐狸,魔君看上你是抬举你,这就是你不知好歹的下场!”
“练魅术的能是什么好货,他指不定盼着攀高枝呢,只不过这脸现在成这样,哈哈哈哈……”
“活该!叫得那么难听!魔君弄哑你的嗓子弄得好!”
那时候他便想,他或许真的做错了,作为魔族的一个出身微薄人,魔君相当于天道,既然天道要他死,他竟敢苟活于世,这便是他违抗天道的报应。
可记忆中残酷的画面里,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温故紧紧地抱住他,隔绝外界一切非议,凑到耳边一遍一遍地和他说:你没有错,你一点都不肮脏下贱,肮脏下贱的是这些人。
我觉得你很干净。
夜伽蓝闭上眼睛,睫毛细细地颤栗,轻声地道:“我的重伤痊愈了,若你愿意,随我回我的府中,关于摧毁“相思”的事我有一个更为周密的计划。”
温故担忧地望着他,小声地说:“你的伤真的好了么?这么危险你还是别参与了。”
“不必为我担心。”夜伽蓝睁开眼,朝他缓缓眨眨眼,狡黠地笑道:“若真动起手来,碧莲圣君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何况那些不入流的灵童?”
鬼罗汉和银汉皆是一惊,圣君的修为在魔族之中仅次于魔君,他们与徐复三人和圣君缠斗许久,都未占得上风,这夜伽蓝居然能轻易打败圣君?
主人不愧慧眼识英雄,竟能在魔族之中找出如此高手,还只是几句话便让高手心甘情愿为他背叛魔君,此等多谋善断,雄才大略,乃魔族的福分!
温故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担心夜伽蓝逞强,便问:“你的伤什么时候好的?”
“方才。”
夜伽蓝如实回答。
“诸位,本将还在这呢!”处于状况外的魔将看不下去几人堂而皇之讨论阴谋诡计,突然横插一嘴。
鬼罗汉给夜伽蓝使个眼色,夜伽蓝会意笑着点点头,略一拱手道:“劳烦二位了,我在府上恭候二位。”
鬼罗汉隐约察觉到夜伽蓝身上骤然的变化,那个卑微下贱,唯唯诺诺的夜伽蓝消失了,他不再将自己身份放的低人一等,曲意逢迎的讨好,而是成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
他更好奇了,主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夜伽蓝的府邸位于浮屠塔的最底层,说是府邸,其实不过是两间幽暗偏远的房屋,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仆。
将温故安顿在大房屋里,夜伽蓝洗去脸上的浓厚的脂粉,换了身整洁衣裳,点上一盏灯,备上纸墨笔砚,施施然的坐在桌前。
浅黄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狰狞的深红伤痕清晰可见,有几刀深入骨头,即便早已过去多年,亦留下丑陋扭结的凸起,若是在以前,他脂粉从不离开脸,早已忘记自己的真面目。
老仆一面研墨,一面好奇地问:“公子今日似是心情大好?”
夜伽蓝微微一笑,点头道:“我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般快活。”
“不知公子所谓何事?”老仆很是奇怪,今天好像见到公子带回来一个人,但却完全想不起来那人的样子。
夜伽蓝捉起宣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勾画,头也不抬地反问:“你在浮屠塔可住的愉快?想不想回十九重城?”
老仆道:“你我有容身之处已是魔君开恩,岂敢有其他奢求?”
“说实话。”
“想,做梦都在想,这破地方我是一日都不想呆了!”
夜伽蓝轻笑,宣纸上已勾出魔宫的大致地图,“我比你的野心更大,不只想回十九重城,我还想进王宫。”
老仆尴尬地笑笑,“公子,魔君能让我们进王宫吗?”
夜伽蓝吹吹饱蘸墨汁笔尖上的笔墨,轻描淡写地问:“你可恨魔君?”
老仆正欲回答不恨,便听夜伽蓝道:“说实话。”
“恨,他害我家破人亡,灵童辱我爱妻,我恨不得生嚼他的肉,生饮他的血!”老仆咬牙切齿地道。
夜伽蓝低低笑了,一步步循循善诱,“那你为何不去报复魔君?”
老仆神情一僵,呐呐地说:“我修为低微,去报复他怕不是以卵击石。”
“若是有人能帮你复仇呢?”
“何人?!在何地?需要多少银钱?”
夜伽蓝摇摇头,俯身细致地勾着魔宫中的一树一屋,“不需要钱,你忘了极天魔君的残党,可是一直等着东山再起,为极天魔君报仇雪恨,魔君视他们为心腹大患,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那些残党,自身都难保,岂能是魔君的对手?”
“那是之前,魔君正在修炼相思,正是不能分神之际,若我们趁他危境,便潜入魔宫,将他……”
夜伽蓝眼神发亮,嘴角含着畅快的笑意,没有再继续向下说。
老仆震惊他的大胆,“你疯了?你若敢弑君,三千灵童能将你活剐了。”
“不是我弑君,你又忘了,魔君的位子是从极天魔君手里偷过来的,极天魔君在族中威望极深,他们怕他也爱他,只不过碍于魔君对叛徒残酷的行径,没有人敢表露出来而已。”
夜伽蓝指尖捻了细腻的朱砂,涂在绘画上标注道路,“我不过是想推波助澜而已,反正总要有人做魔君,不如换个我喜欢的。”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老仆喃喃地念道。
夜伽蓝不置可否地轻笑,猩红的朱砂就像他曾经流过的血一样鲜艳,低声沉吟道:“我不是疯了,我是痊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小蓝:我生是魔君的人,死是魔君的鬼,我是不会背叛魔君的!
这一章小蓝:想办法干他一炮。
第六十章 温小忽悠(修)
剧组的化妆间冷冷清清,妆镜周围亮着一圈柔光灯泡,倾泻在元九渊的面上,照的原本白璧无瑕的脸泛出皎洁光泽。
化妆师小心翼翼拆卸长发假发片,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元九渊端着的手机正在播放的视频上。
画面里夕阳西下,苍茫的沙漠蒙上一层金纱,偌大的天地之间岑寂悲凉,唯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行走在戈壁上。
来自东海的小鲛人,第一次踏上干涸枯竭的沙漠,烈日暴晒如同剧毒,晒干侧颊熠熠潋滟的几片鳞羽,蔚蓝如同海的色彩如今失去迷人的光华,干裂地贴在脸上。
他薄盈湿润的嘴唇发干燥枯,柔润的深蓝长发因缺水凌乱蓬松,原本莹润如玉的皮肤被晒成浅浅的玫瑰红,有种别样的颓败之美。
鲛人在沙漠里每走一步,像是踩在刀山火海之中。
风休烈俊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天际线上的沙丘,温故手背胡乱擦擦两颊汗水,大步的跟上去,却只走出三四步,便因缺水软软歪倒在荒漠中。
他用力地眨眨眼,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似乎看到风休烈又回来了,还未看清是真是假便闭上沉甸甸的眼。
元九渊饰演的风休烈疾步走至他身侧,单膝跪在滚烫的地上,抬起他的下颚仔细端倪,“为何不出声唤回我?”
回答他的是手背上若有若无的呼吸。
风休烈双手合十,唤出水箭之术,清澈澄净的水从天而降,凝成一股涓涓水流,轻柔浇灌在温故的面部,仿若春风拂过花蕾,衰微的面颊逐渐焕发出烁烁的光彩。
温故纤细乌浓的睫毛颤栗,嗓子里咕哝几声,风休烈转头看向天边的狂乱的风暴,突然认命地叹口气,伸手捞起他的膝盖,握着他的手臂让他揽着自己脖子,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
“冒犯了。”
随即他抱着温故,大步向沙漠外走去。
《罗刹天》里感情升温时刻,在这个惨烈的故事里少有的脉脉温情,秦导镜头运用如神,再配上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有种奇异的化学反应。
这段剧情没有任何问题,但化妆师却在元九渊脸上看到不下于十种错综复杂的情绪。
看到小鲛人干枯缺水,他缓缓垂下眼,眼底幽暗闪动,既觉得温故美的动人心魄,又心疼温故这幅可怜样。
镜头切到风休烈的背影,他的神态改为松弛自然。
风休烈关切询问小鲛人,元九渊脸上却讥诮不屑,因为若是他,根本不会带着小鲛人进沙漠,犯这种耿直的低级错误。
等到温故全身湿透,整个人水灵灵地活色生香,他深深眯起眼,喉结隐隐滚动,端起桌上的水重重喝了一口。
但到了风休烈抱起小鲛人远去,元九渊则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风休烈的后脑勺,眼神似要化为利剑把替身的穆长苏戳死。
围观这场变脸的化妆师吞吞口水,心慌手抖的卸下最后一片假发片,背着化妆箱头也不回的跑了。
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元九渊合上手机,展开长腿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出来吧。”
寂静无声里一个小黑影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像一滩黑水一样滑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人形模样,飞速地窜移到元九渊的脚下。
元九渊凝望镜子里温故的脸,不疾不徐地问:“我让你一直跟着商则,好好的替我照拂他,你回来做什么?”
“我听到一件事情,我觉得很重要,一定要告诉你。”小黑影顺着桌沿缓缓攀上去,贴在墙壁上。
元九渊正色问道:“何事?”
小黑影郑重其事地说:“大事。”
“……”
卖关子失败的小黑影娓娓道来,“那天我一直跟着他回到家里,按照你的吩咐我使出浑身解数,比如把他的水阀的水变红,突然关掉灯,半夜猝不及防抓住他的手腕,用我平时说话的语气在他耳边呻吟,第二天他就被吓得神经崩溃,到处说有鬼,家里人不得已将他送到医院。”
元九渊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还没说完呢!”
小黑影鬼声鬼气地嘿嘿一笑,“他在医院睡觉,半夜我站在他胸口惊醒了他,把他吓得魂不附体,胡言乱语地说都是韩昭的点子,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是一时糊涂云云。”
小黑影感受到元九渊目光里的探寻,不禁得意,“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可是枉死的厉鬼,身上怨气极重,活人见了我一辈子的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