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一副“你觉得我像傻子吗”的眼神盯着他,却没有直接揭穿他谎言,“照你们所说,魔君是自裁而死?”
夜伽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幽幽地叹口气,“魔君临死之前幡然醒悟,这一生作恶无数,但最对不起的便是有知遇之恩的极天魔君,极天魔君待他亲善仁厚,他却因一己私利伏击极天魔君,这是他的心病,他死之前,和我说……”
“说什么?”大祭司问道。
夜伽蓝突然拔高声音,用所有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要将魔君之位传给元九渊,算作对极天魔君的忏悔。”
广场上顿时万籁俱寂,一双双眼睛望向殿内呆站着的温故。
好你个夜伽蓝,我帮你,你居然背后捅我一刀?
温故头上的冷汗渗出一层细腻的冷汗,咬住发颤的嘴唇,低声朝旁边的银汉,“什么时候到子时?”
好想回家。
大祭司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不可能,魔君与极天魔君不共戴天,怎么会将位子传给元九渊?”
“对啊!即便是魔君自裁,也该是大长老或者碧莲圣君,怎么能轮到一个外来的孽种身上?”
“我看这伙人就是暗害了魔君,在此妖言惑众,请大祭司发令,我们擒住他们喂了毒药问个清楚!”
“不能让魔君之位落在一个外人手里!此事必须水落石出!我们要为魔君复仇!”
群情激昂,不相信夜伽蓝所说的话。
夜伽蓝不急不缓地望着大祭司,似笑非笑地说:“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的身份,我对魔君忠诚之事无人不知,我与这些叛军相识不过几日,若不是他们想救魔君,我才不会引他们来旖檀神殿,我又怎会假传魔君的旨意?”
“退一步说,魔君已经自裁,若你们不信,抹了脖子下去问问他,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大祭司负手而立,回头看下黑压压的众灵童,“魔君将位置传给一个外来的道修,此事荒唐可笑,我岂能容忍?”
温故松一口气,心里为老头子点个赞,魔族还是有明白人嘛!
“魔君大功在成之际,不明不白死在旖檀神殿,身边一群叛党,竟说是魔君自裁,真是无稽之谈!”大祭司振地有声地说道,“我身为魔君的大祭司,心中悲痛万分,此事我绝不会罢休!”
顿了一下,大祭司道:“我们魔族好男儿无数,一个个出类拔萃,这魔君之位即便不在我头上,也不该在外人的头上!”
说的太好了!
温故都忍不住给老头子鼓掌,这才是魔族该有的风骨,绝对不能让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做魔君!
岂料,大祭司突然深深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可玄月宗大军压境,我们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如暂且相信他们的说辞,待击退了玄月宗,再来商议此事的真假。”
话音落下,大祭司撩起袍子一角,半跪在殿前的黑石板上,“恭请魔君带领我们共御外敌!”
温故半张开嘴,黑漆漆的眼眸颤动震惊,这老头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最靠谱,鬼罗汉走出殿外,高声郎朗骂道:“你这个老头真是机关算尽,眼看着大敌当前,想推我们殿下出去替你们挡刀子?你这算盘打得倒是很响亮!”
还是鬼罗汉靠得住,温故用力瞪一眼夜伽蓝的背影,如果这件事结束,一定要和夜伽蓝好好理论。
“不知您是何意?”大祭司察觉到修为高深,含着敬意问道。
鬼罗汉理所当然地道:“你们在此质问旖檀神殿的事,口口声声唤着孽种、外来人、有一点忠君爱主的样子吗?”
“还不叫魔君?”
温故:“……”
第六十四章 师父师姐师兄小镜救我!
原以为只有相识不久的夜伽蓝会在背后捅一刀,没想到浓眉大眼的鬼罗汉也叛变了!
温故不能坐以待毙了,人还是要靠自己,他几步跨出殿门,“诸位,魔君刚刚一命归阴,至此尸骨未寒之际,你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安顿魔君的尸首,至于选谁做魔君,我觉得这位大祭司能言善辩,又最清楚魔族的内事,选他最魔君万无一失!”
一口气说完,温故给最听自己话的银汉递一个眼神。
银汉果然没有让温故失望,稽首肃然说道:“是的,正是如此。”
“魔君说得太对了!”
银汉给温故回一个“我配合得好吧?”问询眼神。
温故深吸一口气,非常想念玄月宗,“我是个道修,你们是魔修,道修和魔修势不两立,你们堂堂魔族岂能让道修做魔君?你们有没有魔族的气节?”
这个问题一出来,骚动的三千灵童面面相觑。
忽然,大祭司鼓掌鸣动,清脆的掌声飘动回荡在广场,拔高声音赞道:“魔君竟不计前嫌举荐我,不贪名,不贪利,此举不就是我们佛语中的五蕴皆空?魔君虽没有生在在魔族,却有一颗禅心,此举感天动地!”
“大祭司说的对!我们支持大祭司!”
人群里穿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温故气得头疼,一秒都不想待在这个魔族地方了,天边亮起赤红色的幽光,仿佛一条银河璀璨,那是玄月宗飞舟上的灯饰。
魔宫上空笼罩青色的阵法波澜起伏,隐隐约约的法印浮动变化,一点点紫芒如同星火在法印之中劲道穿梭,法印的痕迹有由浓转淡的趋势,飞舟上有高人正在破除魔宫的结界。
大祭司取出金光闪闪的禅杖,半跪在地,双手毕恭毕敬托起禅杖:“大敌兵临城下,还请魔君带领我们共御外敌!”
银汉挺胸而出,亦跪在地上说道:“属下愿为魔君肝脑涂地!”
“魔君不必担忧,玄月宗是名门正派,想必是为极天魔君炼制相思而来,现在极天魔君已经以死谢罪,他们能做出生灵涂炭的事?”夜伽蓝笑盈盈的提醒。
鬼罗汉点点头,望着天边迅疾而来的庞大飞舟,低声说道:“若是玄月宗咬死不放,我们将魔君的尸体与香炉交出去便是。”
正说着话,突然人群里一道清瘦黑影敏捷一跃而起,一脚踩上重剑,朝着玄月宗飞舟奔袭而去,留给众人一道挺直背影。
一个灵通扯着嗓子大喊道:“不好了!魔君叛变投敌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大祭司轻喝一声,似是热泪盈眶动容道:“魔君这是以一人之力,向整个玄月宗迎战,此等胆识与魄力惊天地泣鬼神,我们魔族之人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全都随我跟上去,不能让魔君一人与玄月宗对阵!”
此时。
魔宫外的一艘雕梁画栋的飞舟上,立着一位素衣云鬓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称得上仙姿玉质,纤瘦的肩膀背着一柄长剑,衬得身形窈窕动人,四周的男弟子们早已看直了眼。
清冷高雅的寒月仙子,在玄月宗里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平日里只能远远的瞧一眼,何时能这样近距离的欣赏。
但见她定定望着魔宫里,姣美的双唇启动,似在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像寒月仙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是美人儿,此刻一定是在吟战前诗吧!
殊不知,妙真恨恨念道的是:“将我小九掳到这种不毛之地,你这王八蛋魔君不得好死!”
“你这挨千刀的魔君,三番四次加害我小九师弟,我真的祝你子孙满堂,没一个是自己的种。”
碎碎念将魔君祖宗十八代祝福一遍,妙真方才觉得消气,实际上十九重城虽在沙漠之中,不比九州大陆的大城繁华,但茶楼画舫,鳞次栉比的酒肆林立,来往的魔族人鲜衣怒马,令他们从未踏足过十九重城的道修耳目一新。
传闻里魔族的都城可是遍布骷颅,血流成河的魔窟,没想到十九重城和人族的城市没什么区别。
妙真发泄完,抬起头,便见魔宫上方一道熟悉的人影,重剑锋锐的剑端破开笼罩的烟青色的结界,晚风吹起他漆黑若丹青般的长发,一缕散乱长发卷到清瘦的下颚边,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她楞了一下,喃喃地道:“小九……”
便听到不远处重真人心急如焚地一声厉唤:“小九!”
温故听见他们的声音,眼眶蓦然发酸,连忙操控重剑方向半转弯,向他们所乘坐的飞舟袭来,“师父!师姐!救救我!”
思念刻不容缓,重真人踉跄的几步上前,越到飞舟之外,在虚空之中如履平地的来到他身边,急急忙忙端详他一遍,“你可安好?”
温故一言难尽,紧迫快速地说道:“我们上船快回宗门,别让他们追上我!”
“小心!”
妙真御剑而来,在温故身后的青色半弧形的结界上突然生出一个个圆孔,若蜂巢的表面一般密密麻麻,转瞬之间化为黑烟,而黑烟里钻出一个个身披黑斗篷的灵童。
不过须臾之间,乌压压三千灵童遮天蔽日,若一只只阴狠嗜血的蝙蝠,身形忽而出现又消失,在漆黑天空之中井井有序,列出一个四方棱形的法阵,似幽冥阎罗头顶张开的一只眼,鬼气森森,气势逼人。
重真人郑重其事拔出缠绕在手腕的铁鞭,冷冷望着一望无际的人群,魔族这么多人合伙起来追杀自己的徒弟,这口气谁能忍?
“好一个卑鄙无耻的魔君,竟然以多欺少!”妙真愤愤不平地道。
温故回头望一眼,瞬间头皮发麻,一把揪住重真人的袖子恳求道:“师父快带我走!我们回宗门!”
重真人撇过头,见他幽深的眼眶泛红,漆黑的瞳仁含着波光潋滟的泪水,可怜兮兮的,心中猛地抽痛,小九得在魔族过得多苦,见了他们便迫不及待想回师门里去。
一袭紫色缎带从末尾奢华的飞舟上飘拂而出,缎带通身流光溢彩,若美玉宝石般璀璨夺目,明亮的贵气紫光照亮半边天空,悠然又精准无误地来到几人眼前。
不见其人,却未其声——
“好一个威风堂堂的魔君,竟以强欺弱,以众暴寡。”
无尽的寒气奔袭而来。
一种威慑的重压骤然降临,虽没有见到人,但在场的魔族皆已猜到此人是谁。
光是听到紫衣真君的声音,便以足够令他们心头一震,若当年极天魔君还活着,尚能和紫衣真君一站,现如今极天魔君化为黄土,这世上无人能与他一敌。
棱形的法阵正中央一袭雪袍,包在层层叠叠的灵童之中,正是魔族的大祭司,浑厚的嗓音朗声不卑不亢地道:“我们魔君无私无畏,虽千万人吾往矣,何来以强欺弱之说?”
妙真瞧见温故的可怜样,心中怒火中烧,听不得魔君一点好话,清声喝道:“别再自吹自擂了,你们魔君就是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夜伽蓝双手飞快结出火莲花的印记,飞跃到大祭司所处的阵眼之前,“我们魔君光风霁月,你休得出言污蔑他。”
没想到魔君的人气竟然在魔族这么高,重真人一把护住神情苦涩的温故,将他挡在身后,冷笑道:“你们魔君也配得上这个词语?不过是一个鼠辈,你们皆是被他蒙蔽的鼠子鼠孙。”
“你可以羞辱我们,但不能污蔑魔君。”
这次说话的是阵法中的银汉,温故最忠诚的拥护者,他正义凛然地说道:“魔君为人和善亲厚,绝不是你们所说的鼠辈!”
飞舟上的徐复坐不住,不顾师父萧真人的阻拦,纵身端正落在舟首之上,“看来这魔君蛊惑人心的本事确实强劲,竟将你们迷得晕头转向。”
说罢,他深深地望一眼温故。
温故现在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别骂了别骂了……”
“师父,我有话要和你说。”温故苦South wind着脸,小声地在重真人背后道。
还未说得出口,末尾紫衣真君的飞舟上突然传来一道响亮通透的声音,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紫衣真君罩着,封敖不由硬气了几分,“你们魔君既然这么好,为何要派人抓走我们宗门的小九?”
大祭司一怔,玄月宗这盛况空前,声势浩大,竟然只是为了来找一个人的?
你跟我说修真界第一仙师,颓废萎靡了一百年,突然倾尽天下第一大宗倾尽门派之力,带着一万出类拔萃的道修不远万里来到魔族的领域,不为全歼魔族,血洗十九重城,就只是为一个徒弟讨回公道?
每一个魔族皆觉得匪夷所思,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大祭司瞠目结舌,魔君闭关修行多日,除了派人去寻找碧莲圣君的行踪,此外一概没有插手,从未派人去玄月宗抓过什么小九。
何况,玄月宗新一代杰出的弟子皆有名有姓,这位小九是哪位真人坐下的弟子?
这位小九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玄月宗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大祭司喃喃的问道:“敢问这位小九是何人?”
“我的爱徒。”
重夷道摁住温故紧张不安地手掌,示意他师父来了,不用再担心被魔族人欺负,施施然地说道:“千年难得一见的涅槃之体,三个月之内从筑基到元婴期,当世第一的天才。”
妙真瞄向局促的温故,微微一笑道:“我的师弟,一个心思通透,善解人意的性情中人。”
“亦是我的师弟,”
徐复接过话茬,长身玉立,不急不缓地说:“一个有情有义,兰熏桂馥的妙人。”
温故尴尬的闭上眼睛,漆黑乌厚的睫毛发颤,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期待赶紧元九渊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