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渊早与拂晓山庄一刀两断,自然不会去青朝城,只是不明白,紫衣真君为何谈起此事。
“你如今已是元婴初期,该是为宗门分一份忧。”紫衣真君端起茶抿一口,瞧着元九渊冷冽的面庞,又叹一口气,“明日便是新弟子的入门试炼,你去做第一主擂。”
元九渊稍怔,随即道:“谢过真君。”
玄月宗的入门试炼分为两段,第一段是基础的测验灵性根骨,来者皆去摸一下灵石碑,若是资质尚可,便可踏上一百二十九阶的白玉阶梯,前往玄武龟壳广场参加第二段。
广场上设下十座擂台,由宗门精挑细选出的弟子作为主擂,客擂在上擂台之前,会得到一枚符篆,若是捏下符篆,即是向弟子低头认输,比赛立即结束,从而避免受伤丧命于此。
第一主擂便是第一座擂台,所选出的十名弟子之中修为最高,实力最强之人,是每年最能出风头的位置。
以前这个位置皆是宗门中最受峰主宠爱的弟子,有意让弟子在众人面前立威。
能作为第一主擂,不但实力出类拔萃,也说明此人在宗门内深受宠幸,紫衣真君今年将帅印交到元九渊手中,便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这天底下的人——
“这位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族人现在在玄月宗里众星捧月,以后谁想借身份羞辱元九渊,也要衡量衡量能不能得罪的起天下第一宗。”
元九渊现在更想知道,温故和紫衣真君之间的关系了。
紫衣真君凝目端详他,郑重其事地问:“你最近几日,是不是痊愈了?”
元九渊眉头皱起,“弟子从未患病,何来痊愈之说。”
紫衣真君顿住,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问,“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弟子不知。”元九渊如实回答。
紫衣真君目露失望之色,懒洋洋地挥挥手,“回去准备明日的事情吧!”
自从元九渊不再“发病”,他人生的乐趣消失了一半,紫衣真君可太想念那个好欺负的元九渊了。
三日后。
一柄长剑飞渡过青山绿水,来到水镜峰山下,徐复率先跃下飞剑,踏在登山的青石阶上,回过头朗声道:“自此向上便是第一段试炼,徐某回师门复命,请二位自便。”
温故仰起头,苍茫的水镜峰巍然耸立,马上就要见到元九渊,师父、师姐,他心中开心兴奋,还有几分近乡情怯的紧张。
封敖双手拱手道:“谢过仙长,劳烦仙长一路照顾,封某感激不尽。”
徐复瞥一眼出神凝望千鹤峰的温故,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在云崇洞中,他正欲返回师门,温故轻声轻气叫住他,他冷漠地回过头,听到温故说——
“你能带我们回水镜峰吗?”
温故眼巴巴地望着他,明亮如白昼的光芒下,漆黑的瞳孔透出琥珀般的光泽,弧线姣美的嘴唇抿成一条淡粉色的线,双手合十紧紧地捏在一起,削直的指尖轻微地颤栗。
徐复别开脸,不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徐某公务在身,请两位自便。”
“求求你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温故的声音松软动人,尾音黏一点浓厚的鼻音。
徐复看向他,本想狠下心拒绝,可一撞到温故柔润弧圆的双眼,不由怔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道:“好。”
这短暂的几秒,徐复用了三天来回想,最终想明白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答应温故。
因为温故当时看他的眼神,太像小九师弟了,他不愿看见这双眼睛失望难过。
思及此,徐复更不敢再看温故,踏上悬停的飞剑,呼出御剑诀向峰上飞去。
封敖艳羡地望着徐复大袖如云的落拓背影,“我出门前找了位卦师,指点我这次向东行能遇到贵人,算的可太准了!”
不过,徐复出现的时候在东边吗?这点封敖没有注意到。
第一段试炼列在水镜峰的入口,山崖峭壁上一道飞瀑如银河倾斜,激起深潭里浪花滔天,潭上有一座雕梁画栋的牌楼,自此便入了玄月宗的领域。
这一日已是入门试炼的最后一日,潭上之人皆是宽袖大袍,仙风道骨之辈,一派飘然若仙之气。
牌楼下有一块嶙峋的奇石,石头周身呈淡蓝色的晶体,里面缓缓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液体,宛如夜晚星空潋滟。
这便是能侦查根骨天赋的试炼石,紫色最低,赤色最高,以次的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以蓝色资质为最低要求,石头若泛出蓝色光芒,便可再向前去擂台进行第二段比试。
此时的试炼石前站着一道雄伟的身影,元今暮身边围着一众家仆,他泰然自若地上前,摸了一下试炼石。
“少主!是黄色!”
周围的人群发出低低惊叹。
“元家的少主的资质果然厉害,我在这看了三日,他是第一个测出高等资质的修士,真是令我辈望洋兴叹!”
“他岂不是摘得这次入门试炼桂冠?若测出优秀的资质,可是峰主们抢着收的徒弟,不知哪位峰主会有幸成为元今暮的师父。”
“我记得元家上一位少主,可是赤色资质,如今又如何?还是现任少主的黄色资质稳当,谁知那元九渊有没有弄虚作假骗过试炼石?”
元今暮皆听在耳中,朝众人微微一笑,“区区黄色资质,不足挂齿,这还有几位未曾测试,或许其中卧虎藏龙呢?”
“这个贱人!”
封敖低声咒骂,拉过温故的袖子,嘀嘀咕咕道:“我是蓝色资质,所以才一直是外门弟子,他就想让我在众人的面前出丑。”
温故点点头,贴心地安慰封敖,“你放心吧,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封敖诧异:“你怎么知道?”
温故当然知道,因为元今暮已经活了三章了,这种级别的炮灰已经开始退场倒计时了。
封敖看他一脸自信的表情,暂且相信了温故的说法,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走到了试炼石旁。
可怜的蓝色资质引起众人一片唏嘘,东海国的小侯爷尽人皆知,每一年的玄月宗入门试炼皆有他的身影,七年如一日,若生个孩子,早已会叫爹了,可封敖连玄月宗的大门都没迈进去过。
谁听了不说一声可怜?
元今暮端着面子,不在众人面前奚落封敖,瞧着温故道:“这位温少侠,你可敢上前摸一摸这试炼石?”
不知道为什么,元今暮见到温故就非常想挑衅,温故身上有一种令他丧失理智的气息。
温故不想理他,来到如丧考妣的封敖身侧,简单地安慰几句。
在此皆是修行者,能感受到温故身上微薄的修行气息,功底很扎实,可连筑基都算不上,这样的人也敢来参加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入门试炼?
岂不是贻笑大方?
温故明白自己可能不是修仙的料,以前仰仗元九渊的“涅槃之体”,一路修行突飞猛进,但现在是他自己的身体,没有了龙傲天的光环,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能一拳干趴持枪歹徒的普通人。
他穿过人潮涌动,来到试炼石面前,掌心毫不犹豫地贴上去。
试炼石中泛起波浪,淡蓝色的波纹流转扭动,渐渐漾上紫色的□□,石头里变成了浓郁的紫色。
元今暮不禁发笑,紫色,最差的修真资质,比封敖还差一截。
封敖同情地看向温故,一路上他看出温故对玄月宗心心念念,一心想要登上水镜峰,可如今测出紫色资质,连做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他想拍拍温故肩膀,安慰几句时,试炼石里的波浪颜色又变了——
这次变成了深蓝色。
在众人诧异地目光里,蓝色荡漾成更高一级的青色。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很快出现了,试炼石像个走马灯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来回变换滚动,在温故看来,就像夜场里镭射照射灯。
完了。
温故无辜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试炼石是自己坏的。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离奇一幕。
元今暮嘲讽的笑容僵在嘴角,这是什么状况?这个温故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
站在试炼石旁的宗门弟子,同样第一次见到这个状况,他为难地望着温故,良久,从袖中取出两只白色花苞,交给温故和封敖。
“此事我会禀报真君,拿了你们的签数,上山去擂台比试吧。”
温故松一口气,还好,没有让他赔这块石头。
……
宽敞的玄武广场上一字列开十座高大三丈的巍峨擂台,两侧悬着刺着银色上弦月的帷幔,颇有大宗门的神威之气。
第一擂台下观者如云,皆是慕名而来,这位后起之秀元九渊,已在擂台上战了三日,没有一个修士能在他的重剑下挺过三招。
玄月宗剑法翩若游龙,飘逸洒脱,可同样的剑法在元九渊手中,多出凛冽寒霜的杀意,一招一式不依照剑谱上的章法,皆随心所欲。
名门正派一板一眼的剑法,却被他使出恣意风流的邪气。
一名青衣弟子,手中拿着小册,朗声念道:“一号擂台,青朝城元今暮请!”
元今暮白衣胜雪,神情严穆地沿着侧面阶梯踏上擂台,他看未看元九渊,朝台下看客一拱手,“在下拂晓山庄少主元今暮,今日来向玄月宗拜师。”
擂台的另一头,元九渊身负一柄重剑,听到拂晓山庄四个字,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宗门玄色的锦袍穿在他身上尤为养眼,银色腰带勾出劲痩窄腰,修长笔直的小腿束入白底黑靴里,收紧窄袖显得落拓潇洒,周身有一种干干净净的飒爽气息。
明明是同样的衣衫,可配上他这张英挺俊逸的脸,轻而易举地令人怦然心动。
所以一号擂台下的女修士格外地多,面红耳赤地望着台上,纵使知道元九渊并非良配,可耐不住春心萌动。
元今暮自知暂时打不过元九渊,只求在他剑下挺过三招,便唤出背后重剑,与元九渊遥遥对立。
按理来说比试前需要双方自报家门,以示尊重对手,可元今暮已经报了,但不是对元九渊报的,青衣弟子见元九渊神色冷淡,没有回复元今暮的意思,便高声道:“两位,请!”
元今暮眼神一厉,鞋底擦着地面蹭地一声飞冲过来,手中一柄繁华精致的重剑刮起凌厉的剑风,直朝着元九渊奔袭而来!
元九渊抬起手,后背上的剑鞘开了一寸,剑身乌黑如玄铁。
连剑都不拔出来,一点都没有把元今暮放在眼里,元今暮恼羞成怒,与元九渊三丈之时,忽觉脖子上一凉,一道道劲风扑面而来!
剑啸的嗖嗖之声连连,元今暮只觉身上像被切下肉来般剧痛,心中有惊有惧,不得不后退躲避剑意,背后的冷汗湿透。
修道者与剑密不可分,剑即是道,道即是剑,剑道的最高境界,便是能随意控制剑意。
元九渊眼眸微抬,重剑再次出鞘一寸,他见不到温故,心情沉郁数日,怪就怪元今暮触到霉头上。
剑意顿时暴涨,搅动空气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气流,若利刃一般席卷元今暮的周身。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沾着血的皮肉一块块掉下来,元今暮身上的白袍破破烂烂,他捂着胸口护住心脏,后退几步栽下擂台。
砰——
滴滴答答的血顺着元今暮的身上淌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竟是给他来了一次活剐。
元九渊垂下眼,重剑入鞘。
众人鸦雀无声。
原来这三日元九渊一直手下留情,从未真正地动过杀心。
青衣弟子脸色煞白,拿着花名册的手发抖,“下一位是……没写名字?。”
寂静无声的人群里伸出一只清瘦白净的手臂,大袖随他举手的动作落到臂弯处,露出一截骨节清晰的手腕。
众人齐刷刷地回过头,瞧见一个眉眼挺秀的男子,半长不短的黑发用一根发带凌乱缠在头顶,几缕卷翘发丝戳在他白皙光润的脸上,刚刚从山上爬上来,脸颊薄红,额头上出一层细腻的汗,像是给整张脸打一层柔光,有种莫名的动人心魄。
温故直直地望着台上冷漠垂眼的元九渊,迅速地穿过人群,大步登上擂台。
元九渊淡道,“千鹤峰,元九渊。”
说完他抬起眼,蓦然皱紧眉头,扫一眼台下惊魂未定的观众,再次冷冷看向温故,好厉害的幻术。
直到他听到一道朝思暮想地声音说——
“……余宁市,温故。”
元九渊怔怔望着他几秒,蓦然纵身轻飘飘落在温故面前,颔首仔细端详这张熟悉的脸,悦耳的嗓音紧绷干涩,“温故?”
温故眼圈泛红,用力点点头,很想实现诺言,给元九渊一个拥抱,可是在场的人太多了。
下一秒,元九渊给了他一个拥抱,猝不及防深深地将他圈进怀里,手臂用力至极,几乎勒得温故喘不上来气。
元九渊力道慢慢收敛,怀里的温故比他矮半个头,整个身体温温软软,似乎连骨头都是柔的,一用力就能脆弱精致的他给弄坏。
而且,温故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温故第一次和同性关系这么亲近,脸颊被迫埋在元九渊的衣领处,漆黑的眼底水光盈盈,半是羞怯,半是喜悦。
“我认输了。”元九渊哑着嗓子说。
温故稍怔,明白过来是对着台下众人说的。
比起元九渊给元今暮来了一场活剐,更令人惊讶的事正在发生,青衣弟子半张着嘴,木然地道:“擂主不能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