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时毫不掩饰目的：“我城里还缺副城主，看你的样子能干不少活。”
　　记得黄河界碑之前，洛时明明看见焰城和几个魔修一起行动，似乎是认识的玩家。
　　而老叟说，焰城是被城主赶了出来。也就是说他有一段时间是某个城池的副城主，最后被迫离开成为游民。
　　焰城的实力不容小觑，极少存在被另外两人压制的情况。而以他的性格，也不像主动离开。
　　那么到底是谁，能将焰城“赶”出去呢？
　　*
　　丙三城。
　　“快要到晚上了。”狂野尾鼠看着城墙内的忙碌如蚁虫的百姓们，他身后是一片连绵的黑暗，晚霞就在城墙一线彻底消失，连一点过度地带都没有。
　　狂野尾鼠意味不明地问道：“焰城会去其他城池吗？”
　　他身边的八荒不紧不慢地晃着脚，铃铛却没有发出响声。八荒嘴里吃着饴糖，说话稍显含糊：“他？怎么可能。”
　　“他只会把别人的城抢了，不可能跟别人一起的。焰城那家伙，肯定会去找……”八荒一顿，咬碎饴糖，“找洛时吧。”
　　“不是说洛时杀过他一次吗……以焰城的性格，不还回去不罢休的。”
　　狂野尾鼠看着八荒，身体摇摇晃晃的少女面容很平静，晚霞像是落在了她眼睛里，显得瑰丽和寂静，完全看不出之前强迫焰城离开时候跋扈的模样。
　　不像人类，恶魔种没有父母姐妹之类的概念。对于八荒和焰城这一类的焰城恶魔来说，只有同一时期在焰城岩池里凝结出焰火之心走向成熟的恶魔，才会被认为是“同伴”。
　　本来没有意外的话，焰城也该是八荒那一代的恶魔。偏偏不知什么缘故，焰城在岩池里待得过于久，等到他成熟时，八荒那一代的恶魔已经进入[游戏]了。
　　于是产生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八荒和焰城都不认可对方的同伴身份，而在其他代的恶魔眼里，他们又是一代的。
　　狂野尾鼠眼里，两只恶魔都是小孩子，而其中过于孤僻的焰城更引起他的注意。
　　焰城虽然成熟晚，但毫无疑问是一只非常强大的恶魔种，曾经把八荒和那一代的恶魔打回岩池，差一点砸碎了焰火之心，浑身充满暴虐。后来进入[游戏]，才逐渐安静下来。
　　如果……
　　狂野尾鼠的视线来到更远处的一只霜刃恶魔身上。如果焰城能早一点成熟，也许凋零选中的接班人就不会是落川了。
　　“喂——落傻子。”八荒翻身起来，挑衅道，“神交给你的东西带好没有，那可是解决洛时的关键，要是丢了——”
　　在场的三只恶魔很巧地代表了恶魔种中的三种恶魔，焰城恶魔、霜刃恶魔和巨魔。落川就是一只霜刃恶魔——和恶魔种的神同一个种族。
　　和焰城恶魔不同，霜刃恶魔没有角也没有尾巴，大多霜刃恶魔的头发和眼睛是冷银色的，雪山的颜色——落川就是这样。
　　落川浮在半空里，手心中水灵聚合又散开，凝成一个又一个剔透的冰晶。他完全忽视了八荒的挑衅。
　　“……”八荒磨了磨尖锐的前牙，没有很快发火，而是将怒火转化成一个古怪的笑容，“真可怜，为了亲近自己的‘神’而取了这个名字，居然被祂要求改成另外一个字哈哈哈哈——”
　　即使是时隔多年再想起这件事，八荒还是感到一股难以自抑的快乐。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听到那件事情的时候，起先是懵然诧异，继而品尝出几分荒谬，最后演变成嘲笑。
　　“据说在人类的读音里，‘洛’和‘落’是没有太大分别的。”八荒眯起双眼，“可是，在恶魔语里，不管再怎么读，明明都是两个字啊。”
　　更何况改名卡所需要的积分，对于他们刚进[游戏]不久的恶魔来说，不太容易负担起。
　　恶魔种的‘神’来自霜刃恶魔，不管愿或不愿，都使得三大恶魔种族之间出现不平衡和嫌隙，更何况霜刃与焰城自古以来就呈现隐隐敌对的状态。落川作为霜刃恶魔一代最出彩的恶魔，是‘神’选定的接班人已是全体恶魔心照不宣的事实。
　　但是荒谬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落川进入[游戏]，妄图取名为“洛川”来表达对祂的无限敬爱，要八荒来说，那绝对是非常愚蠢的选择，结果也证明了那一点——落川的神明，直接让落川使用改名卡将‘洛’改为‘落’。毫不留情的巴掌甩在落川脸上，让他一度沦为笑柄。
　　“如果你真这么喜欢那个字……”八荒嗤笑道，“或许可以再向你的‘神’摇晃尾巴，说不定——”
　　挑衅之语顿止，被一柄直刺眉心的薄刃打断，八荒挥手将冰刃折断，细长的肢体舒展，脊背耸立，双眼染上兴奋。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终于有反应了，我还以为你就是块木头。”八荒笑着露出锐利的尖牙，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让我来瞧瞧霜刃第一恶魔的实力吧！要是太令我失望，你就趁早从那个位置上滚下去！”
　　落川的眼神很平静，他心绪的波澜全部都在疯狂凶厉的攻击中宣泄出来。两头野兽厮打在一起，唯一保持理智的狂野尾鼠叹了口气。
　　等到黑夜即将来临，狂野尾鼠叫停了这场闹剧，万幸的是，当事人前一秒还恨不得杀了对方，下一秒就平静下来。
　　八荒：“小心了落傻子，我也接了追杀令。如果最后手持凋零赐予道具的恶魔还比不过我，那就真的太可笑了。”
　　落川轻轻拂开白袍上的灰尘。
　　“我还没有见过他。”落川说，“但是杀他的人，一定会是我。”
　　八荒闻言，挂起嘲讽的笑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时间一到，视野很快就被纯粹的黑暗笼罩，开阔的丙三城重新变回狭窄逼仄的黑暗空间。
　　八荒“啧”了一声，对这种地方显然厌恶十足：“快点选城池，这地方待得太难受了！”
　　“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十分钟之后选择丙一城。”狂野尾鼠身为巨魔，更不喜欢这样狭小的空间，但他还是安抚道：“稍安勿躁。”
　　头顶的人脸挪动了几分，落川一仰头，正对着一张含悲的哭脸。
　　“我不喜欢它……”
　　“谁会喜欢呢。”这一次，一向和落川唱反调的八荒竟然附和了，她厌恶地瞥了人脸一眼，“真讨厌，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一样……”
　　狂野尾鼠笑了：“也许头顶的人脸就是观众，以欣赏匣子里小动物的活动取乐。”
　　落川倏然冷笑：“无论是在副本里还是在副本外面，不都是、”
　　他猛地顿住，在狂野尾鼠不赞同的视线里，将剩下的话慢慢咽进肚子里。
　　落川狠闭了闭眼：“……我说错话了。”
　　“黎音子也说过跟你一样的话。”狂野尾鼠突然说。
　　上一代人类领袖的名字显然对八荒和落川这种新生恶魔很有吸引力，其中落川的反应最为强烈，他的瞳孔收缩成束针状：“黎音子？！”
　　“此前有幸跟她下过一次副本。”狂野尾鼠回忆道，“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无愧于‘领袖’的名号。”
　　八荒的双眼都亮了起来，但她显然不愿意暴露自己对上一代人类领袖隐隐的崇拜，只撇撇嘴说：“一个人类而已。”
　　“是啊。”
　　狂野尾鼠叹道：“黎音子只是个人类，她的儿子洛时，也只是个人类。”
　　“人类而已。”


第57章 问天道10
　　这一天黑夜洛时并没有开启匣斗。
　　多出来的副城主时时刻刻都想要他的命， 他可没有心大到不设任何防范。一个夜晚就在洛时和焰城沉默的对峙中过去了，夜晚的时间也是一个时辰，和白天一样，但晚上不开启匣斗生活就会显得极为无聊， 洛时几乎是仰头数着人脸变了多少种表情， 数到一百三十二了，才迎来了白天。
　　之前在商城里购买【熬夜】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尽管金丹期修士已经完全摆脱了凡人吃喝拉撒的欲望， 也不需要睡眠， 但洛时总觉得也许到了游戏后期， “修士”身份的便利可能会消失， 备上一个【熬夜】，总体来说比较安心。
　　洛时把焰城介绍给百姓们。
　　对于多出来的副城主， 百姓们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神色，无视焰城奇异的发色和瞳孔， 热情地招呼副城主。
　　“副城主大人，我这里的首饰是辛九城里最精美的！您可以来瞧瞧！”
　　“城主、副城主大人， 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
　　除了忙于农事的百姓之外， 大部分百姓都集中到了主街上，好奇而热情地围着焰城。不过，不像面对洛时时充满恳求的态度，百姓们似乎只把焰城当成了一个吉祥物，并没有从他身上获取什么东西的想法。
　　洛时和焰城之间隔了两三层人。
　　百姓们的身高普遍平均， 焰城在其中鹤立鸡群，即使人潮滚滚，洛时还是能一眼望到他那头毛糙的、艳丽的红发。
　　尽管面上波澜不惊， 洛时却注意到焰城微微收缩的瞳孔， 仿佛一只受了惊的野兽。他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 不管面色如何凶冷，那些百姓都毫无所觉地靠近。
　　在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中，焰城被迫憋出一两个应和的词语，诸如“嗯”、“好”之类的。洛时看到他时不时就想偏头寻找什么，顿觉好笑。
　　之前那个始终追逐在身后冷淡麻木的影子兀的鲜活起来，洛时第一次看到焰城不知所措的模样。
　　洛时静静看了几眼，接着如同一只滑溜溜的鱼从拥挤的人群中离开。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焰城的不知所措只是暂时的。
　　……
　　熊熊燃烧的火圈框住洛时，让他无法行动。炙热的温度炙烤着洛时裸。露的肌肤，汗珠顺着洛时饱满的额头蜿蜒，来到漂亮的侧颊。
　　“……你之前装的？”洛时歪头，路的尽头处乍然窜出一株火苗，燃成焰城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被困住了。”
　　看来焰城之前的不知所措仅仅是伪装而已，洛时刚一消失，他就从拥挤的人群中抽身而去，并且提前到达洛时要经过的地点，布下陷阱。
　　说实话，很出乎洛时的意料。
　　火焰在焰城冷灰色的脸上映出橘红色的影子，他红色的发尾蜷曲着，像是藤蔓一样耷拉在右肩部。洛时突然想起，那里也许还留有一道赤红的疤痕。
　　焰城走到洛时面前之时，火圈乍然升高，形成一道帘幕。焰城没有做出任何施法的姿势，圈中的火焰便如他的心意冒出几道锐利的或刺，凶狠地往圈内刺去——
　　冰霜从火圈底部蔓延，瞬息就冻住了翻腾的火焰，让其停住在一个既危险又美丽的状态。洛时挥手破开冰刃，握住神术，与焰城正面碰撞在一起。
　　这一次的对战并不在洛时的计划之内，他很不情愿，况且这是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白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贵。因此，打到一半，洛时说：“你是辛九城的副城主，上任第一天就想偷懒不工作吗？”
　　这一句严厉的指责富有奇效，狰狞的火舌瞬息没入焰城的胸膛，他显然有些发蒙，瞳孔放大，如同两颗剔透的红珠。
　　“……我要做什么？”焰城居然真的被说住了。
　　洛时义正辞严：“辛九城比之前扩充了近一倍，多了不少百姓和农田。城里没有官兵，身为副城主，你至少得在街上走一走，注意每位百姓，将狡猾的奸细抓出来……或者帮一帮遇到困难的百姓们。”
　　不管秘境里有没有“奸细”的设定，洛时反正拿来用了。
　　焰城的喉结滚了滚：“好。”
　　*
　　【剩余修士：二百八十一】
　　【辛六城挑战辛一城，辛一城胜】
　　……
　　【丙三城挑战丙一城，丙三城胜】
　　一个晚上的时间，城池势力重新洗牌。洛时没有参与昨晚的斗争，因此只是将出现的城池记住，没有过多关注。
　　整个辛九城最高的建筑是城主府，而城主府里最好的建筑是被洛时称为“公务楼”的地方。公务楼一共两层，洛时之前看到的就是第一层的房间。
　　第二层与第一层的布置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第二层除了几张寒酸的凳子之外，剩下的空间全被成堆的文书占领了。洛时之前读过，是辛九城的背景设定，大多是“辛九城限入”、“辛九城新城主赴任”之类的公文。
　　支开窗户，洛时能看到辛九城内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块农田。
　　洛时之前让焰城去巡逻，只是为了把他打发走，并没有多余的期待。可他没想到，焰城居然真的认真在巡逻。
　　他从城门开始，认认真真走过主街，期间避开摊贩商户的热情招揽，帮百姓修理歪倒的木桌，为女童将挂在树上的风筝拿下来，替弓腰驼背的老人捡起背篓里摔出的绿菜……焰城的目光从街上的每一名百姓身上掠过，似乎在甄别有无可疑人员。
　　洛时低头掩住笑意。
　　他突然觉得焰城这只恶魔吧，怎么变得这么有趣起来。
　　不过焰城不会主动凑到热闹的人群里去，他之前被围住的不知所措显然不是伪装，不擅长应对热情百姓的恶魔刻意收敛了气息，百姓们失去了发散热情的对象，茫然了一瞬，又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而恶魔仿佛一块石头，在人潮之中静默地观望，又如一只离群索居的野兽，安静的眼睛里倒映着人类和妖族的身影。但当他出手帮出问题的百姓的时候，他的存在感就又突然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