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华晚星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袍子，俊秀挺拔如修竹，左手牵着一个小猫妖，右手牵着一个小虎妖，脸上挂着无奈又包容的笑意。
　　见到011，华晚星的眼中掠过一道浅浅的浮光：“师妹。”
　　小狐妖小猫妖小虎妖聚首，虽然不太舍得华晚星和漂亮的城主姐姐，还是围成一团迅速遛了。
　　011垂眸：“大师兄。”
　　219也道：“大师兄。”
　　进入秘境之前，011和219成为人修一宗一门一派中青涯派的弟子，头上顶着一个温柔可亲的大师兄华晚星。进入秘境之后，三人又凑巧地被分到一座城池里。
　　如果可以，011和219当然更希望抛开华晚星行动。但华晚星实力强大，提前击杀可能会折损他们的实力，任何会影响刺杀任务的事情011和219都不会做，是以也只能和华晚星一起了。
　　不过华晚星很善解人意，每每011和219私下商量什么的时候，他都不会凑上去，而是非常识趣地去做其他事情。
　　华晚星眉眼弯弯：“你们饿了吗？我刚才发现一家新店，卖豆腐脑，一起去尝尝吧。”
　　秘境中的修士已经辟谷，按理来说不应摄入凡物。但显然，华晚星不在其中。还在青涯派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偷打鸟烤得香嫩，再分给011和219吃。
　　219动了动喉结：“豆腐脑……是甜的么？”
　　“我要吃咸的。”011迅速说。
　　“哈哈哈哈——”华晚星拍拍219的肩膀，笑得声音都在发抖，“放心，豆腐脑既有咸的也有甜的，不用担心……”
　　他这两个师弟师妹，好是好，就是在吃食上尤为执着。师弟只吃甜食，辣的咸的一概不碰；师妹则对咸食情有独钟，并视甜食为异端。
　　想到此处，华晚星不由感慨，两人能够和谐相处真是太好了，要知道上一对在这上面产生分歧的师兄妹，差一点把他们的宗门都拆了！
　　豆腐脑浇上汁料，鲜香可口，令人食指大动。入口爽滑，叫人吃了一碗还想再吃。
　　华晚星虽然喜欢研究吃食，但每次都是“点到为止”，今天也是用了一碗就没有多吃。他一手支颐，看着埋头苦干的师弟师妹，眼中像是融化了蜜糖，甜蜜而柔软。华晚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师妹身上打转，在对方疑惑抬首时，又慌里慌张地挪开。
　　……
　　巡逻时间，011和219再度聚首。华晚星不知去向，也许是又跟百姓玩在了一起。
　　两名机械种都决定，在黑夜来临之前，完成尝试。
　　219说：“如果猜测为真，我接下来就向洛时提起匣斗，再输掉，由你进入他的城池，完成刺杀。”
　　虽然对方此时也应该发现了这条规则，但那么多百姓，011身上又有遮掩的道具，比之匣斗时动手，成功几率还是要高出不少。
　　011点头，却有些犹豫：“师、华晚星他……”
　　219抿唇：“避开他。”
　　他们选中了住在丁三城东面，性格孤僻的树妖。对方基本不出门，整日都缩在房间里，只是单纯地发呆，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011鬼魅般潜入，219自觉留在外面，身体表面浮现出几道黑色纹路，渐渐与空气融为一体。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在011面前，树妖毫无还手之力，被她挖出了嫩绿色的妖丹。妖丹上沾染着树妖的血液，却并不腥臭，反而散发出草木的香气。
　　011一口将妖丹吞下，瞬间，身体内涌出一股灼热的能量时，面前也显出一行金字。
　　【是否吞丹化妖，转换阵营？】
　　【是 否】
　　011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
　　一道熟悉的剑光跃至011面前——219的防线被突破，摇摇晃晃的房门偏移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背着日光出现在011面前。
　　219挪到011身边，看着华晚星，011的睫羽微微颤抖。
　　华晚星握着剑，面色冷厉，眼中却是挣扎和痛惜：“你们！”
　　219迅速解释：“师兄，这是秘境里的隐藏规则，我们可以转化成百姓，出其不意偷袭其他城池——”
　　“我们是人！”华晚星愤怒地说，“他们虽然是妖，但也是活生生的妖！身为青涯派弟子，怎能滥杀无辜！”
　　看来，无法交涉达成一致。
　　不知怎的，011和219的心里涌出一阵细微的低落。但这不妨碍他们出手。
　　华晚星实力再强，也想不到自己的师弟师妹隐藏了实力，在两名神仆的夹击下，华晚星就如同最开始那名树妖一样，任人宰割。
　　银色的、藤蔓一样的物体洞穿了华晚星的腹部，又缠住他的手与脚，将他束缚在半空之中。
　　华晚星看着011和219，咽下翻涌的气血，闭上眼睛，淡淡道：“杀了我吧。”
　　他没有选择自爆，丁三城这么多百姓，一旦自爆，这个繁荣的城池也会被夷为平地。
　　011的左手化成一根粗壮的藤蔓，藤蔓的尖端锋锐。她现在应该碾碎华晚星的金丹，再刺穿他的心脏，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挠她和219的计划，也不会有人让他们束手束脚。但是，但是——
　　藤蔓来到华晚星的腹部，却顿住。
　　011脑海内突然浮现起一片回忆。
　　记忆中的华晚星微微垂首，眼中仿佛洒落了星光。
　　他说：“师妹，我心悦你。”
　　杀了华晚星，也就不会再有人叫她一声，师妹。
　　藤蔓猛地穿入华晚星的身体，却险些避开了金丹的位置，只是令华晚星伤上加伤。
　　011的语气冰冷：“华晚星，你离开丁三城。”
　　在华晚星微微怔愣的眼神中，她把他驱逐出去了。华晚星成为了游民。
　　011：“……”
　　“你犹豫了。”219说，但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阻拦。
　　011现在已经变成了树妖，矮了一点。
　　藤蔓从她身体里涌出，将大半空间都充斥填满。
　　“按照代码，斩杀人类之时，我的肢体会陷入僵硬，理性意识会变得紊乱，体验到这世间来说对我最剧烈的痛楚。”
　　219：“代码已经被删除。”
　　“是啊。”011微微仰头，“我也没有杀他。”
　　“即使这样，驱逐他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到心脏骤痛。”
　　219：“我们也没有心脏。”
　　011低低笑了。
　　“那就是人类在驯养我们的时候，早已经将那种疼痛的基因植入。”
　　此后纵使代码更改，那一种痛苦都不会变化。
　　“所以003在[槲寄生之歌]里，才会选择永远留下——他不想和他的人类分开，对么？”


第61章 问天道14
　　丁四城。
　　【剩余修士：二百零三】
　　【丁五城失去城主， 自动并入丁四城】
　　胖子把这条信息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三次。
　　他娘的，就知道秘境不安好心！
　　他咬牙切齿，下一秒又苦着一张脸。现在好了，本来以为能缩在百姓里安安心心苟到最后， 但现在， 丁四城的城主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绝对会选择排查城内的百姓， 老天爷啊！
　　没错， 胖子就是丁五城的原城主， 现在变成了丁四城的新百姓， 有了个新名字——丁四四五九。
　　变成鱼妖百姓后，他本身的体型虽然没有很大变化， 但整体肤色绿了一个度，手臂、小腿和脖颈上覆满暗绿色的鳞片， 五官也因为妖族的血统变得奇诡起来，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但这丝毫没有令胖子放下心来。
　　玩家的探查手段千奇百怪， 他怎么可能放心？！
　　胖子恨啊， 要是进副本之前他没有在【阿德里的镜子】上犹豫就好了，贵是贵，但实用而且安全啊！如果他买下那块镜子，现在就可以重新捏出一个人族影像来，自己则躲进镜子里， 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也有一逃之力。不像现在……
　　从丁五城并入丁四城的妖族百姓被彻底区分出来，赶在一块空旷的区域内排好。
　　“城主是要做什么啊？”
　　“……不知道， 好想喝水啊咕噜咕噜——”
　　被并入人类百姓的城池， 区分新百姓再容易不过。丁四城的城主虽然还没出现， 但看他/她的安排，绝对是要把新百姓从头排查到尾，也要把他这个玩家揪出来。如果城主再心狠手辣一点，把新百姓全杀了一个也不放过也不是不可以。
　　唉……
　　胖子愁啊。
　　不说城主有没有探查的东西，光说他这副样子，骗骗陌生人还行，一遇到熟人，估计就装不下去了。
　　漫长的队伍前面传来一声惊呼：“城主大人！”
　　胖子浑身一抖，心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成败就此一举！
　　*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胖子胆战心惊之时，他的“大佬”还在悠闲地视察自己的城池建设情况。新摸索出来的百姓规则对于洛时和焰城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们既不会转化为百姓，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去排查百姓。
　　即使有人混入了辛九城，也不需要过多担心，要知道道理在这里——他们费尽心机成为百姓，不就想着顺着城池流动而流动，以期进去更强的城池，直到最后反杀城主，登入青云宫吗？既然如此，他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暴露。
　　不过，接了洛时追杀令的玩家除外。
　　洛时总体上不算担心，刚刚让城里的木工带队对城内的建筑物进行修整，把一些危房修得牢固一点，免得出现意外事故。
　　又一个黑夜和白天。头顶的人脸逐渐移动到了天空正中的部位，而辛九城，算下来连续吞并了六座城池，规模已经算很大了。
　　城里多了很多很多陌生面孔，有妖也有人，混居在一起。
　　前一个晚上，洛时和焰城刚刚探索完一个悬崖匣边，事情就发生在紧接着的白天。
　　最开始注意到不对劲的，是焰城。
　　“不对劲。”焰城找到正在思索【冰河世纪】的洛时说，“百姓们不对劲。”
　　洛时一下仰起身，正正对着他的脸：“怎么说？”
　　焰城：“他们对我的态度变了。”
　　焰城说，百姓们看到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热情地迎上来，反而变得躲闪，远远看到他，就躲进屋里。有人交谈，他靠近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止住声音。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陈述异常的时候，焰城的眉头皱起，眼瞳里满是困惑。
　　洛时跟着他出去转上一圈，果然有问题。
　　要知道在那之前，百姓们就像一个个无情的城主彩虹屁机器一样，洛时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之后，但凡他做点什么，百姓们都会闭眼狂吹“城主英明”、“城主深谋远虑”之类的话。即使涌入了很多新百姓，也没有发生过动乱，新来的百姓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城池，一直认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辛九城人，对洛时和焰城的好感度也是没由来地高。
　　相信其他城池也一样。
　　但现在——
　　洛时和焰城没有刻意收敛气息，在外面吆喝招揽客人的小店老板回头一瞥到快要靠近的两人，瞬间缩进了店里，还掩上了店门。在一片寂静之中，洛时和焰城走过，刚走过没多久，就听见背后的吆喝声再度响起。
　　——那名小店老板之前锲而不舍地想让洛时尝尝他们的招牌菜。
　　辛九城内往日的愉快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凝滞的氛围，仿佛一条平静的河流，河面之前却暗潮涌动。
　　洛时：“接下来小心一点。”
　　不到半个小时，这股奇怪的氛围愈演愈烈。
　　百姓们不再躲避洛时和焰城，听起来是个好消息，但是——如果他们一直直愣愣盯着你，眼神充满敌意。恐怕还比不上之前的躲闪。
　　他们现在看向往昔尊敬的城主和副城主，就像在看他们至死不休的仇敌一般，眼神冷得仿佛淬了毒。洛时心态很好地迎上他们的视线，还冲他们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他语气轻快地说：“下午好。”
　　预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焰城小声说：“难道是有百姓掀起叛乱……”
　　“应该不是。”洛时摇头，若有所思，片刻后说，“也许是什么事件。”
　　按照游戏的思路来理解，他们现在在玩一款基建游戏，游戏中既会有顺风顺水，当然也会有令玩家措手不及的“意外事件”。百姓的异常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地就开始，而且根本没有任何蔓延的过程，洛时更倾向于那是秘境设计的一个事件。
　　很快，洛时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因为洛时步子放得又慢又小，而恶魔种天生高大，不知不觉间，焰城已经走在了洛时前面。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怪物！”
　　与愤怒的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滚烫的汤汁泼洒飞溅的声音。
　　焰城避开了飞扬的汤汁，汁水溅在青色石板上，染出一块又一块的黑色痕迹。
　　焰城有些怔然地抬头——向他泼溅汤汁的，正是前不久热情邀请他吃馄饨的摊贩。
　　那一锅被熬得乳白，极为烫人的高汤洒在地上，冒出“滋滋”的声音，让人不难想象它们落到人体上时，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可堪称为一个恶毒的手段。
　　“你们是怪物！”馄饨摊贩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望着焰城和洛时。他身后，百姓们逐渐涌过来，将洛时和焰城包围住，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漠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