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纵使被人族修士压制万年， 其底蕴也是难以想象的。
　　妖族分为四部， 路上走兽归游龙部， 空中游禽归栖霞部， 水中水族归瀚海部，其余一些罕见的妖怪， 一律分至藏殊部。四部以荡云山为中央，分别生活在东西南北四面， 于是又有四象部的说法。
　　荡云山中，便是洛时生活的妖族王庭。王庭的位置几万年不变， 却几乎从未有人类修士敢袭击。一是因为四部拱卫王庭， 一旦人族袭击王庭圣地，妖族将与人族不死不休；二是王庭有数十代妖王留下的阵法宝物，猫仙人此前更是重新绘制了护山大阵，即便是人修魁首，恐怕也不敢托大。
　　承云殿上， 洛时见到了四部的首领和长老。每一部的妖都很好区分，大部分妖族即使已修炼出完美人形，仍是习惯性地留下一两处妖形时的象征， 譬如栖霞部部首翎行迟， 其本体是一只火属的金鹏鸟， 如今化为美艳女子，眼角处便留着一线未收敛的赤金翎羽，很是好看。
　　其余三部，游龙部的部首是黑蛟沈颂，瀚海部的部首是散星水母东之攻枚，藏殊部的部首是影妖留影。四部能面见洛时的妖，都是妖族如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面对洛时的时候，他们倒都很恭敬，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敬的苗头。
　　四部首还带来了四部的珍奇特产，将洛时的房间装点得闪闪发光，不过想到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王庭，前往黄河界碑，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四部首面见傀儡妖王，没什么好说的，洛时敷衍塞责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识相退开，把场子让给他的好祭司。
　　后来洛时从林风笑口中得知，四部齐聚王庭，带了不少部中推举的勇士。然而妖族几代皆败于黄河界碑会，现下拥有的名额已经不多，只有七十六个位置，于是接下来的两日，便要在王庭问心台上再举办一次选拔，从二百三十七名金丹期的妖修中选出七十四个——洛时保送，林风笑走后门，没他们什么事。
　　问心台自寅时正（四点钟）就开启，一直持续到子时（二十四点），中途没有任何休息时间。
　　第二日洛时还睡意朦胧时，便听见外面一声声雄浑沉重的鼓点，旋即是两名妖修不顾性命的斗法。步入金丹后，枫在房间所设的屏音阵没了用处，洛时耳聪目明，即便还在睡梦中，照样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分辨两名妖修谁用了什么招式，谁用了什么功法。
　　“笨蛋，该用触火术的！”一妖修落败，第一场比斗就此结束。洛时一下坐起，幽怨地说，“对方修为高你一截，控灵上把你吊打，你用再多攻击性术法也没用，触火术转水为火，是你转败为胜的唯一办法！”
　　已然落败的妖修当然听不见洛时的指点，洛时“唉”地叹了口气，横竖房间里没办法安静下来，干脆走到摘星楼上，看底下问心台的动静。
　　摘星楼摘星楼，顾名思义，高可摘星，能将问心台乃至整座王庭都纳入眼下。
　　洛时毫无掩饰的出现被有心人捕捉到，台下打得更加认真卖力，十八般武艺连番上场。
　　洛时吩咐林风笑搬来一张垫有雪貂皮的大凳，洗来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一边看别人打架，一边慢慢吃着葡萄，可谓悠闲至极。
　　这次副本的玩家质量果然更高，洛时看了半天，没看到任何有异样的妖修，似乎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副本NPC——那当然不可能，除非妖族是副本中的隐藏势力，否则玩家中必有一半左右会被分到妖族，与人修、魔修形成平衡。只能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各有各的本事，再加上此次副本似乎在玩家名上做了文章，洛时才看不出任何端倪。
　　“栖霞部食龙雀陆准，游龙部苏纪。问心台上，死生不论——上台！”
　　洛时保持匀速吃葡萄，眼神不轻不淡地在陆准和苏纪上一滑而过，林风笑在旁边看着，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陆准。
　　准刻的星。
　　还真是……
　　洛时慢悠悠扯出一个笑容。
　　不到一刻钟，陆准就获得胜利，他下了问心台，径直走到一女子身边，女子垂头对他说了几句话，估计是夸奖或勉励的言语，就继续看问心台。片刻后，女子歪歪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来到摘星楼上，与洛时一触即分。
　　洛时笑了笑：“葡萄快吃完了，下一轮我要吃冬雪梨。”
　　林风笑恭敬地笑，转身对几个小妖吩咐。
　　这一遭收获不算惨淡，至少发现了两个玩家。
　　*
　　与此同时，魔族，连淮城。
　　比起妖族所处荡云山一界密林连绵，不见天日，魔族十域终日暴露在烈日炙烤之下。长久的日晒使得十域的土地呈现出极端干燥的状态，偶尔还能看到裂缝下面涌动的岩浆。据说，十域是最靠近神术贯穿之地的地方。
　　是以魔修中也有不少人以寻找神术刀为毕生所求。
　　连淮城的温度是十域中最高的，还不到正午，便已晒得寻常修士都不敢在外走动。此刻，大街空荡，唯有一处染着红血的青砖上站着两人。一名高达八尺的壮年男修，一名褐肤的矮小女修。
　　女修脚踝上串着一串金铃铛，此刻轻轻踩在一名尖嘴猴腮的男修头上。
　　“这是最后一个了。”壮年男修——狂野尾鼠道，“快点结束吧。”
　　女修闻言，脚踝轻轻一动，只听见金铃铛清脆一响，“咔嚓——”，脚下男子颅骨粉碎，脑浆混着血水一起涌出，将青砖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女修啧了一声，收回脚，再踩到地面上时，脚掌已变得异常干净。
　　“收工！”女修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臂上刚冒出的淡淡墨痕，“总算把资格都弄到手了。”
　　狂野尾鼠：“八荒，你忘了还有焰城。”
　　“嘁。”八荒的眼神不耐烦地从不远处城墙上的人影掠过，“他自己不会去拿吗？”
　　“况且……”她的声音里冒出毫不掩饰的险恶，“尾鼠，你该祈祷我不会对他动手。”
　　狂野尾鼠声音淡淡：“为了恶魔种的利益。”
　　……
　　千里之外，人修魁首太上定一宗宗门内，莫欺少年穷将对手打出界外。
　　“胜者，莫瑶光！”
　　莫欺少年穷收回阵法，视线却不由自主来到另外一个台子上，台上的青年用的是最基础的剑法，对手面对他却无力招架。尽管进入副本之后，每个玩家的外貌都会被相应调整，莫欺少年穷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一枚硬币。
　　“……衡无界出事了？”
　　“界主身陨……叛乱……”
　　周围弟子小声交谈中，莫欺少年穷垂下眼眸，浑然太上定一宗最普通的弟子。
　　璇玑门，星主凝视星图，半晌后说出这一次前往黄河界碑会的弟子。
　　“宁文中，守复……周至礼、谢琼、王璇玑。”
　　青涯派，一身旧袍的青年男子手握酒坛，当头浇下，喝得畅快淋漓。酒意上头，抽剑横斜，不伦不类地耍了套剑法，然后把自己给刺到了。
　　“……剑真难用！”男子将空酒坛抛开，手指微动，便见空中浮出一个粗糙的木偶，木偶伸手扭腰提臀，滑稽可爱，男子哈哈大笑。
　　散修盟，不要吃糖心惊肉跳地躲过对方攻击，靠着一身运气混过了选拔。
　　……
　　人、魔、妖，每一方势力都在为黄河界碑会做最后的准备。
　　洛时这边，选拔已近尾声。他没有一直在摘星楼上看，而是回到了房间里。
　　树老人曾说，神术刀之所以名为神术，是因为其能囊尽天下术法。
　　洛时手指拂过神术刀身，轻轻敲打，但闻轻响，如冰雪落耳。
　　他试了一个上午，树老人说的果然不错，神术刀上确实能镶嵌法术，所嵌入法术的多少和强度大小，似乎与他自身的修为和灵力有关。
　　洛时选了下，把对他最有用的六个法术嵌了进去。
　　比起他自己掐诀施法，用神术刀显然好处多多。一是耗费的灵力更少，更快速；二是能多个法术齐发，配合神术和合诛，显然有不小的威力。
　　不过，嵌入的法术用一次就失效了，还需要洛时及时补充。
　　洛时弄好神术刀，把蹲在外面满脸阴沉的林风笑叫上，去摘星楼上最后走上一遭。
　　问心台下，已没有多少妖族留下来观看，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妖，和早已被选入的准刻的星和他身边的女子。洛时照常支使林风笑做这做那，比起昨天，林风笑现在似乎更加暴躁，难以克制自己的脾气。
　　“我晚上出去一趟。”林风笑突然说，勾起唇角，“再待下去，我怕是要对你出手了。”
　　洛时：“只要你不怕死。”
　　两人一下无言。
　　最后一场比斗在新月刚刚路面时便拉下帷幕，洛时懒懒起身，回到房间中，林风笑已不见踪影。
　　洛时早就发现，林风笑身上有一股极为恐怖的疯劲，如果不能及时发泄出来，伤人伤己。
　　这是他提前预料到的，为此，他不停支使林风笑，偶尔对他发起袭击，不断刺激他，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林风笑果然如洛时所想的那样忍耐不住了。
　　洛时没有在房内多待，径直出了门。他目标明确，很快就来到了刚刚进入副本时所在的位置。
　　此处没有任何妖防守，即便没妖看守，除了身为妖族祭司的枫之外，恐怕也没人能随意进出。但洛时却视面前重重叠叠凶厉至极的阵法为无物，径直穿了过去，来到里面。
　　甫一进入，洛时就感觉到一股心神牵绊的感觉，面前正中央浮着一滴赤金的血珠，那种感觉便是从它身上传来。
　　察觉到洛时的到来，血珠蠢蠢欲动，一瞬挣脱守卫它的阵法，直直朝着洛时飞去，洛时没有任何阻拦，任由它如乳燕投林般没入洛时的身体。
　　然后，洛时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没有任何想要掩饰行踪的打算。
　　他讨厌自己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所以在前往黄河界碑会之前，他要把它收回来。尽管只是一滴血，一滴死人的血。


第52章 问天道05
　　洛时这么毫不掩饰自己行踪， 精血失窃后，枫肯定会立即发现，也会马上发现是洛时拿的。
　　即使洛时是傀儡妖王，但在这一次黄河界碑会中他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枫不会动他， 也不敢动他——要知道洛时一路过来，可没见四部首出面阻拦， 就知道四部和枫所在的狐族一脉的关系， 恐怕不怎么好。
　　也许枫可以叫洛时把精血交出来， 但， 精血已经融在他体内，除非将他杀了， 否则取不出来。
　　总而言之，结论是枫不可能对洛时表达出任何不满。
　　果然， 第二日面对洛时时，枫态度如常， 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黄河界碑位于穹莱中央， 黄河蜿蜒，界碑便竖立在那里，隐隐将人妖两族的栖息地分隔。妖族中选出此次参加黄河界碑会的修士，便由栖霞部部首翎行迟带队，朝着黄河界碑处进发。
　　出发之前， 枫找到洛时，交给他各种防御、攻击性质的法器，并不停叮嘱， 要他一定要小心， 如果进入秘境之后不会被分散开， 一定要和林风笑等妖侍一起行动，免得受伤。又对林风笑耳提命面，必须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洛时相信，如果不是他窃取了妖王精血，枫恐怕不会对他这么关怀备至。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希望洛时彻底死在秘境之内，为妖族带来胜利才对。
　　翎行迟乃空中大妖，同时也是一名极为厉害的炼器师，擅长炼制空舟等空中行进之器。此次，她便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江南美人游，作为妖族出行的器具。
　　江南美人虽然拥有一个非常诗情画意的名字，却极宽、极高，在空中行进时，偶尔会有遮天蔽日的效果。洛时住在江南美人的第三层，和翎行迟是邻居，其余妖修都住在下面两层。
　　洛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调动嵌入神术中的法术，以及法术与刀的配合。长此以往，逐渐熟练起来，修为也缓步增长，到达金丹期圆满。
　　翎行迟可能是看他修为提升太快，怕他还没到黄河界碑处修为就超过要求，参加不了界碑会，曾委婉提醒：“王上不必如此辛勤修炼。”
　　对此，洛时淡淡一笑：“我自有分寸。”
　　只有偶尔，洛时会出房间到江南美人的甲板上放松。从江南美人往下看，穹莱的土地变成了一幅幅壮美的画作，他们经过了一片皆白的风雪谷，也将清秀灵璧的芳草城纳入眼下。
　　他出来的时候，也碰到不少妖修諵砜，很快就掌握了江南美人上大半妖修的姓名。
　　不过洛时没有碰到过准刻的星，他和那名女子似乎一直都待在房间里，从未出来过。
　　半月的时光眨眼而过，黄河界碑会即将开始之前，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黄河。
　　黄河贯穿整个穹莱大陆，拥有界碑的这一段，是最汹涌的地方，每至涨潮多雨期，这里的黄河便要泛滥，于是这一段黄河又被称为“汛河”。
　　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河道内河水的凶残，走进了，更觉得天地中仿佛都在回荡黄河水的呼啸，突觉修士面对黄河之渺小无力，很多从未来过这里的妖修当场就顿悟了。
　　黄河之上，竖着一面透明界碑。虽然是透明的，却没有任何修士能忽略它的存在。界碑仿佛一面高墙，矗立在洛时面前，无形无体，仿佛蕴藏玄奥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