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宁时亭背对他睡着,他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要和他同榻,但是这次不一样。
宁时亭要替他按揉穴位,顾听霜刚侧躺好,宁时亭就翻身过来面对他,伸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还没开始动,温热的呼吸就贴近了。宁时亭眼神认真,整个人都倾身往前注视着他,几乎靠进他的怀里。
就是这个时候顾听霜发现,宁时亭真的很小一只,小而柔软,他甚至觉得能一只手把他扣进怀里。平时他坐在轮椅中,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是躺下来时就很明显,他现在比宁时亭高了快一个头。
如果压住宁时亭,宁时亭估计动都动不了。
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了。
顾听霜立刻开始慌,往后躲了躲:“——你等一下,等一下,还不行。”
他回头四处找小狼,小狼刚在外边的湖里洗完澡,被裹着巾帕湿漉漉地送进来,卷成一团。
听见头狼召唤,小狼立刻甩了甩身上的水,带着一身湿气窜了上来。
顾听霜怕宁时亭伤寒,先把毛没有全干的小狼放在了自己这边,用被子裹住抵在胸前。
这样放好小狼之后,他才说:“好了。”
至少隔着一只小狼,他的心跳没有那么快。宁时亭或许也没办法察觉到吧?
宁时亭继续给他按揉太阳穴。
他的动作轻而温柔,顾听霜不敢睁眼看他,只闭上眼睛,假装即可就要入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这样的环境太过安逸舒适,顾听霜到底还是睡着了一小会儿。
等他醒来时,床边的蜡烛已经快燃烧到尾。小狼在他回阿里卷成一团,轻轻打着呼噜。
宁时亭也睡着了。
鲛人的手放在他颈间——就是顺着给他按揉太阳穴的地方,放松下来,就仿佛成了轻轻抚摸的这个姿势,就这样安静地睡了过去。
那指尖仿佛成了羽毛,搔弄在人心上,顾听霜这下是真的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看着睡着的宁时亭,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揽过眼前人纤细的腰肢,然后动了动,把小狼拎出去丢到地上,是他们彼此间一点缝隙都不剩下。
顾听霜把宁时亭抱在了怀里,他的手搭在他的腰间,又轻轻扣着宁时亭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是真正的相拥而眠,交颈而卧。
顾听霜连吐息都特别小心,就这样沉沉睡去。
然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眼前的鲛人已经睁开了眼。
宁时亭靠在他怀中,感到自己被少年人牢牢地禁锢在了身前。
顾听霜睡着时心跳声也沉稳有力,带着年轻人鲜活飞扬的意气。
他是鲛人,耳力敏锐,能在狂风中分辨二十多个不同方位的心跳声,借此逐个斩杀敌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漏听少年人春心萌动的心跳声。
宁时亭动了动,想要把手从顾听霜腰间抽回来,但是他试了一下,没有抽动,于是就此作罢。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115章
顾听霜发现宁时亭突然变得忙了起来。
宁时亭伤了白尘一条命,势必会激怒顾斐音,这几天召集了他门下的谋士商量对策,同时商议新一年的计划。
本来顾听霜想要旁听,但是被宁时亭赶了回去,要他好好卧床休息。宁时亭似乎以为他自从上次头疼发作之后就一直没好,故而要他老老实实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王府上一切事务都已经进入正轨,顾听霜已经不在像当初那样繁忙,有了这个空闲,他索性继续修炼他的九重灵绝,晚上依然缠着宁时亭说头疼,要宁时亭帮他按太阳穴,趁着这个机会同床共枕。小狼彻彻底底沦为一只工具狼,每次宁时亭给他按睡着之前,顾听霜就把这只小肥狼塞在胸前,用以阻挡心跳的声音。等到宁时亭睡着之后,他就会把小狼丢回地上,而后调整姿势,把宁时亭放回怀里。
鲛人的身体凉爽而柔软,这种舒适和快乐直接超出了顾听霜十七年来的想象。
这件事对于顾听霜来说,是一种类似于成瘾的致命诱惑,仿佛有毒的蜜,尽管知道这样很危险,指不定宁时亭什么时候就会发现,但是他同时还带着一点相反地叛逆心思——就算宁时亭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他的君上。
宁时亭还这么宠他,肯定要么装作不知道,要么红着脸气冲冲把他骂一顿就是了。
有了这样的心思,顾听霜起初还会在每天天不亮的时候,悄悄把宁时亭从自己怀里拔出来,重新给他裹好被子推到一边去。后面他胆子渐渐大起来,直接抱着他睡到天亮,宁时亭醒了之后问他,他就说睡梦中以为抱的是小狼,把鱼当成猪狼抱住了,有什么问题吗?
小狼为了王的终生幸福,忍辱负重睡了好几晚上的地板——并且还是寒冷的半夜被突然扔下去的。本来小狼很委屈,后面顾听霜把它揍了一顿,又送去金脊那边进行了一番教育,再回来的时候就特别乖。
只不过随着这几天宁时亭慢慢变忙,顾听霜也经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身的。有几次顾听霜自己天不亮醒了,宁时亭居然不在他身边,穿衣起身往外一找,宁时亭不是已经开始调香了就是在书房里做事。
这天晚上,顾听霜看宁时亭大有迟迟不睡的意思,于是又开始装——他长长叹息一声,作出一副难受的样子,去按摩自己头顶的穴位:“宁时亭,我修行九重灵绝仿佛又加重了我的头疼病,怎么这么多天还不见好。今天晚上格外疼,你也别忙了,洗漱了来榻上替我按按吧。”
宁时亭提笔写字,头也不抬:“臣给殿下按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好,说明臣来按没有用。臣这几天正在研究方子,看看能不能为您镇魂强根骨,都夷香的材料差不多已经找齐,到时候这种香配出来,殿下应该就不会灵气损耗导致真元衰微,头疼发作了。”
都夷香是四大神香之一,传闻中可以让人闻了不死不灭不耗。顾听霜知道宁时亭自返魂香配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带着焚绿研究这一味香,他有些兴致恹恹:“你说的没用,我就是感觉你替我按有用。你快点过来。”
宁时亭却在此时写尽了一个字,收笔放下,抬起头看顾听霜:“近日臣还在做一件事,也要向殿下说一说。”
顾听霜等他一起睡觉,无聊地给小狼编小辫儿:“你说。”
小狼厚实细密的毛被他扎成了一撮一撮的,小狼努力想要往后伸脖子瞅瞅自己的后脑勺,却被他一直摁住了。
宁时亭伸手将面前的书卷推了过来,顾听霜接过来看了看,小狼也趁此机会找到了个空档从他膝上跳下,自己开始疯狂在地上转圈,企图看清自己后脑勺上的小辫。
这是一本写了许多人名的书卷,都是和顾听霜年龄相近的男男女女。
他一眼发现,上边还有韦绝的名字,就排在第一位,后面跟着的是生辰介绍和背景调查之类的情况,除此以外,每个人都带着画像。
顾听霜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这是什么?”
“给殿下选妃的名录。”
宁时亭面容淡静,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把快要撞到桌角的小狼提上来抱进怀里。
“臣这几天与其他几位大人商量,都认为殿下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您已经十七了,臣的身份,往后也不好过密陪伴在您的身边,您也需要一个人好好照顾您,彼此扶持。”
宁时亭说完这句话后,才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上的大石落下,兜兜转转压抑了好今天的思索与忧虑,也终于有了一个归处。
顾听霜眼眸沉沉,宁时亭抬眼扫过的时候,才忽然发觉,顾听霜的眼神真的越来越像一只狼了。
锋利,敏锐,镇定,冷漠。
他审慎地打量着他,而他以清淡透彻的眼神回应,宁时亭依然是他一直以来见到的那样,镇定而淡然,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失态。
小狼舔了舔宁时亭的手。
它感觉鱼的手指有点发抖,好像是冷。
好半天后,顾听霜才问出一声:“……为什么?”
宁时亭几乎被他逼人灼热的视线灼伤,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方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抚摸小狼,淡淡地说:“臣已经说过了,殿下需要一个真正的知心人在身边。以后的……灵均王妃,会比殿下身边的任何人都要贴心得力,包括……臣。”
到了那个时候,顾听霜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年少时所遇到的第一个温柔的好人,未必就是真心所托最好的人。
他现在不过是,提前霸占了那个位置罢了。
“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宁时亭。”顾听霜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什么都听不出来,甚至让人无法判断其中是否蕴藏着风暴。
宁时亭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
顾听霜随手把册子往桌上一扔:“这事改天再说,你先过来陪我睡觉。”
第116章
宁时亭没有动。
顾听霜重复了一遍:“过来陪我睡觉,宁时亭,还是你觉得我是我爹那种人,会对你做什么吗?”
他这句话隐藏着怒气和不甘,沉沉的情绪中没有责怪也没有其他,他是一个撒娇生气的孩子,对宁时亭明明白白的表达着不满——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这句话已经十分露骨了。
他知道宁时亭已经知道了。三年的陪伴,这么长时间的君臣朝夕相处,宁时亭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宁时亭。
宁时亭不是那种会突然兴起做什么事,而不问他意见的人,他今天能提起给他选妃这件事,尽管态度和平常都是一样的,但是顾听霜就是知道。
他本来就是敏感多疑,心细如发的少年。
小狼趴在宁时亭膝盖上,用暖烘烘的肚皮压着宁时亭的双手,它能感觉到宁时亭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于是抬起爪子踩了踩,想要跳下去,却被宁时亭抓住了,有点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宁时亭神色滴水不漏:“请殿下好好思考一下臣今天说的话,臣要先回……”他顿了顿,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应该去哪里,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听书那里,给他讲学了。”
他揪着小狼把它放下,随后转身要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轮椅滚动的声音跟了上来,顾听霜直接伸手把他拽了回来!
少年人的手掌滚烫有力,不知道是顾听霜在发抖,还是他在发抖,宁时亭只觉得整个手臂都抖得厉害,脑子里嗡嗡地像是不太听他使唤。他被扯得退了一步,顾听霜看他皱了皱眉,一瞬间又放松了力道,但仍然扣着他的手指,只是在那里与他僵持不下。
顾听霜哑着声音说:“只是陪我睡个觉,宁时亭。”
小狼呜呜地叫着,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似乎不太理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毛茸茸的小白狼时而过来嗅嗅宁时亭的衣角,又时而回头看看顾听霜。
最后它像是懂了什么,扯住宁时亭的衣角往里拖——它隐约知道,他的王好像想要留下鱼,可是鱼在生气。
宁时亭被小狼这么一扯,这下整个人都跌跌撞撞地往里走了过来。顾听霜顺势松开了他,偏头去看地面:“早这样不就好了,快点过来给我揉穴位,我头疼想不了事。”
他听见宁时亭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晚宁时亭倒是没有再走,他留了下来,只是脱外袍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
顾听霜盯着他看,嘴唇紧抿。
他犹豫什么?
他以为他会随便碰他吗?
宁时亭避开他的视线,还是将外衫解开了,就像前几天一样,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而后他爬到床的里侧,安静地躺下。
他表现得一切正常,顾听霜才觉得心底那股子又酸又辣的闷火稍稍小了下去。
小狼在床下徘徊,不敢上来,顾听霜勾勾手把它提上来了,抱在胸前。
他依然和平常一样,面对宁时亭躺着。
宁时亭一如既往伸手过来替他按揉太阳穴,这双手,这一身柔软的香气,这近在眼前的淡然的双眸和柔软的银白发丝,都莫名让顾听霜起了一点焦躁和叛逆的心思。
宁时亭按了一会儿后,顾听霜挥开他的手:“算了,你睡吧,你说得对,没什么用,该疼的还是疼。”
宁时亭安静地看着他:“是,殿下。”
顾听霜忽而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他这样的视线了,他直接翻身过去,背对他,闷闷地甩下一句:“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小狼不知所措,它嗅了嗅顾听霜的脖子,往他背上扒了扒,而后又钻回宁时亭这里。
但是宁时亭你的怀抱很僵硬,宁时亭的双臂也不像从前那样热情地欢迎它,也没有主动把它圈起来裹住。小狼于是自己在枕头附近走了走,把自己卷成一个圆,睡了起来。
顾听霜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背过身去,距离一下子远了很多,似乎连衣角都不愿意碰到他。
床头的烛火从头燃到尾,然后扑哧一声熄灭了,房里一片漆黑。
呼吸声清浅,彼此的都能听到。
宁时亭闭着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听见眼前人低低地问了一句:“宁时亭,你睡着了吗?”
那声音太轻,他几乎以为顾听霜在说梦话。
他等了一会儿后,发现顾听霜没有动静,于是睁开眼看了看。顾听霜依然背对他睡着,他把被子全都留给了他,身上一大半都没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