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样的情态也从未让旁人知晓,亦从来不让府上其他人帮他,他觉得是耻辱。
如果是宁时亭来为他做这件事,更加耻辱。
尽管他现在是小狼的形态,也不允许这种奇耻大辱的事情发生!
但是他刚刚撞晕了,无法操控小狼的四肢,小狼自己的意识又是很喜欢宁时亭的,非常愿意顺从他的意愿,给自己洗一个澡。
顾听霜就在双重压迫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宁时亭拎了过去。
宁时亭随手扯了一根细长的灵藤,为自己绑住湿漉漉的头发。随后又把自己的手笼子拿了过来,戴上后绑住虎口免得滑落。
他跨出水面,鱼尾也在出水的刹那变回双腿。
小银狼趴在包裹里,好似挤在一个偌大的襁褓里。无辜又可怜,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这样子看得宁时亭又笑了起来,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小狼的头:“等等我啊,我去给你拿沐浴香和干净的绢帕。”
顾听霜还是想挣扎,但是宁时亭用外衣的袖扣打了个结,松松地捆住了小狼的脖子。
这个人嘴上说得温柔好听,其实藏了一点有点小坏的心思在里边,怕他跑了一样,还给挂在了一边的树梢头,沉沉坠下来一大截。
顾听霜在发现实在挣扎不过的时候,也就放弃了,趴在原地等宁时亭回来。
狼眼看得远,从他这里也能看见宁时亭在做什么。
他大病初愈,刚从热泉池中出来,再吹风的话恐怕又要染上病,正在给自己擦身、重新换衣。
他不避讳远处有一只小狼,也不知道这满院花木虫蚁生灵都有眼睛。
身体虽然细瘦,却不是外头娘娘腔们的那种瘦法,他在军中历练过,皮肤紧绷,没有半点松垮的样子,反而很精神。
腰背挺直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线条流畅、优美清雅。鲛人一族白,肌肤边缘甚至微微透明,再加上那一头银白泛蓝的长发,看起来洁净无瑕。
顾听霜不喜欢这样子。
应该说,他最不喜欢宁时亭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样子。清淡高远地站在远方,好像无人能够接近的样子。他想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他想看到他那天下午在自己手中的样子,咳呛得满面红晕,眼里泛着泪水,这样才像个真实的人,而不是苍白的、薄薄的一片假人。
这一刹那,他也惊异于自己心底生出的、幽暗的毁坏欲望:
毁了这个人,将他虚伪的面具彻底撕碎,看他痛苦、哭叫、痛不欲生,让他难为情,让他张开他那两片薄薄的唇去求他,再用那一把清清淡淡的好嗓子,叫他的名字。
宁时亭很快擦干了换好了衣服,又把清洗的东西带了过来。
他伸手按住小狼的头,轻声说:“不动啊,乖乖的。”
小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顾听霜忍了。
宁时亭以为这小狼崽子害怕,还是柔声安抚着:“乖,别怕,洗一洗就干净啦,洗好了也不会生病,是不是这样啊?”
他看它不动,也愿意跟自己亲近,觉得有些开心。
哄狼的语气也还是毫无新意又肉麻。
顾听霜又忍了。
宁时亭怕小狼冷,先用玉瓢舀了温热的清水,缓缓地浇在小狼的毛皮上。
那动作温柔得出奇,热水沾湿了颈部以下的皮毛,带走了泥泞与污秽,水随着他柔和的按摩渗入到深处,也意外的暖和舒适。
小狼舒服得在灵识中扑腾了起来,并且产生了一个愿望:埋在宁时亭怀里拱一拱。
但是这个愿望也遭到了顾听霜的无情镇压。
顾听霜抬起眼盯着他,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是只狼,只是冷冷地问道:“你就是靠这种伺候人的手段,博得我爹的欢心的么?你别想了,再有十年,这府里真正的主人也不会是你,他不会给你名分的。”
出口是:“嗷呜,嗷呜。”
顾听霜:“……”
宁时亭显然错把这两声奶声奶气的狼嚎当做了善意的表示,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低声哄:“下面给你头上浇水了啊。”
手拿起玉瓢,又舀了一捧热泉水来,挪移到顾听霜头顶。
他下意识地闭眼开,小狼本能的反应,也是要将一直威风凛凛立起来的双耳藏起来。
可是温热的水浇下,眼前并没有浸到水,耳朵里也没有。
再睁开眼,是宁时亭伸手在他眼前搭了一个小凉棚,水流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去,慢慢浸透了刚换好的半边衣衫。
顾听霜每天给自己擦洗、整理,知道衣裳这样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是最难受的。
宁时亭自己爱干净,肯定更难受。
但是眼前的鲛人却像是察觉不到一样的,还是那样耐心地蹲着,先沾湿小狼面前的绒毛,用手润湿了给它好好地擦洗了一下,然后又揪住两只耳朵,去清洗头顶。
“好乖。”
宁时亭表扬道。
宁时亭两手沾了沐浴香起泡,给他浑身上下都搓洗了一遍。
小狼虽说还是个畜生崽子,但是白狼一族一向体型巨大,蹲着也快有半人高了。
宁时亭洗到中途,明显是觉得有点费力,呼吸也粗重了起来,但是手里的动作没有一点松懈的意思。
明明一身的毒,但是呼吸总是香的。
大概是日日夜夜与香作伴,他俯身下来的时候,呼吸就贴近了拂过眼前,甜香中带着一丝丝苦,苦后又回甜。
日光照耀下来,鲛人沉黑泛青的眼也熠熠发亮。
一炷香时间后,宁时亭轻轻说:“好啦。”
他洗个狼,一身干爽的衣服被打湿了一大半。浅青色的衣服,一半变成了黏在身上的墨绿,另一半还是原状,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站起身看他,顾听霜还是愣愣地在原地没动。
小狼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还傻着,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被撞傻啦?”
宁时亭本来要走,但是看这小狼呆呆傻傻的样子,又是觉得满心的可爱,一时间也舍不得走。
他看四下无人,也像是忍不住似的,又走了回去,蹲下来摸它的头。
“毛都不会抖了,是不是真傻啦?”宁时亭捏了捏小狼的脸颊,语气很宠溺,“你家主人知道了,说不定要怪到我头上。那个时候你可得帮我说话呀。”
顾听霜:“……”
他有这么坏吗?
宁时亭又从旁边扯了一大块干净的布,把小狼抱着抱起来。
毛茸茸沉甸甸的一大坨,抱在怀里的感觉很温暖,很可靠,让人心底都生出了一点小小的雀跃。
顾听霜已经木然了,这次被抱起来,也没有再反抗。
可随后宁时亭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再次愣在了原地。
鲛人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低头在小狼的脸上蹭了蹭,然后轻轻一吻。
那一刹那,刚刚洗浴时感受的气息直接贴近了。
被无限放大,那么温暖,呼吸就直接透过薄薄的阻碍,散入了他的呼吸中。
那种能麻痹人心智的、带着清苦药味的甜香入侵他的四肢百骸,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高热抵达人的心尖。
那柔软的唇碰上来的一刹那,顾听霜感到有什么东西被推倒、践踏、破碎了,那是他心底摇摇欲坠已久的一枚风帆,是他四年来咬牙坚持的、挡在自己面前的一片遮羞布。
宁时亭……
这么可怜,连抱起一只普通的小狼,也只能隔着一层纱去亲昵、爱抚。
那个念头重新浮上脑海。
他一定……一定从来没有被人亲昵地拥抱过,被人爱抚过、心疼过吧?
说不清的复杂思绪在这一刹那浮上,他甚至来不及分辨这其中是否还掺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他无法辨认。
只是那一瞬间,他生出了一种自己也无法遏制的愤怒——
这个人凭什么?!
即使他不知道他在小狼的身体里,但是他——
凭什么?
那一刹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羞恼和愤怒从何而来,甚至没来得及发现这股无名情绪根本站不住脚。
宁时亭如愿以偿在小狼毛茸茸的脸颊边蹭了蹭,随后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快要滑下去了——这只白狼虽然年纪小小,但是重量却不容小视,也难怪刚刚还压断了树枝摔下来。
小狼蹬了几下腿儿,宁时亭也就顺势松开了它。
他叫了一声:“小狼,等等。”
他一边的储物戒里还放着一点肉干、奶酪之类的小零食,准备给它吃。
但是湿漉漉的小狼这次没有听他的话,它依然像是忘记了怎么抖毛一样,直接跳下去窜向了远方,身影有些仓皇。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惊恐的柿子狼
真正的小狼:我好惨,零食吃不到,鲛人哥哥蹭不到,还要被老大镇压。
第19章
宁时亭发现,最近世子养的那只小狼有点不对劲。
顾听霜一直都很宠着这只银白的小狼,小狼也被养的健康活泼。
它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宁时亭,但是最近有时候对他的态度会有点反常。
比如上午见到时,还很欢喜地拱在他怀里撒娇,下午的时候就远远地避开了,任凭宁时亭怎么说,都不愿意靠近,连用小狼最喜欢的狻猊肉勾引都没办法。
宁时亭暗自思忖,大约是自己太过亲近这只小狼,有时候也会吓到它。
而顾听霜像是完全失踪了。
自从宁时亭把《九重灵绝》前四编给了他之后,他好像就一直醉心修炼,没出过世子府,这半个月来,连每天例行的散步和遛狼都没有了。
他叫来了葫芦和菱角问情况,但是得到的回答也是顾听霜一切安好,就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走动而已。
葫芦说:“殿下性情孤僻,我们平常也就是送个饭,帮世子打理房间而已。后边的练功院,殿下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不知晓情况。但看殿下平常气色都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菱角则想得多一些,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宁时亭:“公子,殿下不是灵根被废了吗?那个,我不是看不起殿下的意思,但是殿下的身体情况应当早就不适合修炼了,他这样成天泡在练功院中,我担心殿下他……被什么歪门邪道的功法蛊惑,到最后……走火入魔啊。”
宁时亭想了想,说:“这个没关系,我知道他练的是哪种功法,不会出问题。但是世子如果为了修炼劳神劳神,你们也要抽空劝告一下。他还年轻,往后的时间也长,不要急功近利。”
菱角和葫芦沉默着,只是一个个脸都青了。
顾听霜那个阴晴不定的性格,肯跟他们说话都是万幸了,别说还要带公子的话去教导他了。
那不是找死嘛。
宁时亭看他们怕成这样,也笑了一声:“也罢,我抽空去找他谈谈。修炼虽然要紧,但是还是自己身体重要。”
葫芦和菱角走之后,宁时亭叫听书过来:“给我装一盒雪花酥,再一提狻猊肉,我去看看饮冰。”
听书现在也知道了“饮冰”是顾听霜的字,知道等以后宁时亭真正有名分的话,世子会和宁时亭是一家人,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
宁时亭对谁好,他也跟着对谁好,也学会不跟着争风吃醋了。
他麻利地装好了东西。
宁时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最近药还在送吗?”
听书说:“没有了,公子,当时您说那个药材和药量,按时内服外敷的话,三五天就可以好了。几天前就没送了,我看您病着,也没有告诉你。”
宁时亭想了想:“解毒药是可以不送了,以后改送其他的一些药材吧。你过后再跟药铺老板说一声,除了我上次找他要的那些药材以外,以后增补灵力、清心化神的药材也给我们留心一下。”
听书疑惑道:“清心药?这不是很常见的药吗?”
“对,我要很多,都给饮冰送过去。”
宁时亭也是听菱角说了一嘴之后才想起来,顾听霜这个灵识的功法一切都好,唯独有个缺点。
那就是和所有功法一样,一旦想歪了钻了牛角尖,就容易气息走岔,走火入魔。
因为《九重灵绝》到了第三阶段以后,都涉及到用自己的灵识控制他物躯体的阶段。
虽然顾听霜告诉他,现在还在第一阶段停留,但是以后他是会慢慢提升上去的。每一重提升,都意味着顾听霜将接触万物生灵的思想、视角,太多的灵识掺杂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容易影响到自己。
所以此法,非心志坚定者不可练就。
几天前他给顾听霜整理《九重灵绝》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一层。
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还是前世那些通过别人之口所知道的、只言片语的碎片,知道顾听霜在灵识修炼这一路中,也重新回到了他原本作为天灵根的一路辉煌。
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时间,他灵识功法直接突破了八重,只剩最后一重还未进阶。
宁时亭低声说:“我单单想起他之后会多顺畅,却不知道他早年会如何辛苦。他现在还小,估计钻研过程中也少不得磕磕绊绊,入魔之类的事情我也没人听说过,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听书:“公子,你说什么?”
宁时亭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没什么,东西给我吧,我去看看他。”
他和顾听霜,仔仔细细算起来,也有十多天没有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