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动静。
楚照流那个废物,和他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姘头,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进一步了吧。
什么曾经的绝世天才,也不过如此。
他又油然而生出几分优越感,边走边试图掐诀照亮这怪异的地方。
直到脚尖又踢到了什么东西。
圆滚滚的,不轻也不重,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在一片死寂的空气中,动静恍若惊雷。
楚贺阳吓得一抖,勃然大怒:“前面的人呢,死哪去了?让你们结阵,结阵听不懂吗?”
没有回应。
他强压怒气,又叫了几声,却依旧没有听到一声回应。
人呢?
楚贺阳后知后觉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围在他身边的脚步声消失了。
一股寒气噌地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瞬息间汗湿额发。
楚贺阳努力握紧了剑,呼吸却有些急促:“人呢?都去哪了,别开玩笑了,你们敢耍我就死定了!”
依旧没有声音。
楚贺阳大脑空白,瞪大眼在原地僵直了几息,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随即毫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眼前却陡然一亮。
不是代表出路的光明,而是两颗硕大的血红眼珠,近在咫尺,阴狠地盯着他。
楚贺阳瞬间头皮都炸了,“啊”地惨叫一声,一瞬间,什么剑法口诀都成了泡沫,腿一软,倒在地上,边往后怕边崩溃大叫:“别过来!别过……”
剩下的嗓音卡在嗓子里吐不出来。
因为他一抬头,就发现身周密密麻麻亮起了无数双红色的眼,阴冷地望着他。
楚贺阳的喉咙被什么掐住了般,咯咯地挤出两个字:“救命……”
“救命!”
没有人回应他。
那些血红的眼睛在寸寸逼近,几乎可以嗅到腥臭的味道。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阵轻灵的风倏而掠过耳边。
眼前骤然一亮。
楚贺阳哆哆嗦嗦地缩作一团抬起头。
是灵力运转所散发出的光芒,淡青色的灵力流光溢彩,强劲而柔韧,一闪即逝,那些血红的眼睛也消失了。
眼前又重归黑暗,不远处却有一道清辉在不紧不慢靠近,楚贺阳吓得动弹不得,惶恐地盯着那边,进入视野的,却是两道挺拔的身影。
楚照流身边悬着盏精致绝伦的琉璃灯,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身,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似笑非笑:“这不是表兄吗,莫不是宝贝在地底,你在用手刨?”
光洒了过来,楚贺阳才发现,他带来的人都倒在四周,个个神色恐惧,似乎被什么魇住了,随着光芒倾泻,也逐渐醒过神来。
显然,这盏琉璃灯是个不可多得的灵器。
一股怒意勃然上头,楚贺阳死死瞪着楚照流:“是不是你搞的鬼?好啊你,还敢残害同族,等我回到灵雾谷,定要将你的恶行报告家主,让他将你从祭祀大典里除名!”
在楚家,祭祀大典可是无比崇高、无比光荣的大事,若被除名祭祀大典,几乎就相当于被从族谱里划出去了。
楚照流喜出望外:“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
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楚贺阳脸色发青,恶狠狠地啐了口,勉强爬了起来。
似乎随着楚照流的到来,周围越来越明亮了。
几个跟班也都回了神,狼狈地跑回楚贺阳身边,手抖着举起剑,惊慌地左顾右盼。
等视线终于彻底明朗,他们才发现,十步开外,倒满了大头娃娃的尸首。
一眼望去,至少有数百只,在一息之间被斩首,死得整整齐齐。
楚贺阳想起那股淡青色的灵力,像风一般,柔和的时候轻拂照面,凛冽时亦如砭骨之刀。
是谁?
谁会有那么强劲的灵力与锋锐的杀招?
石洞最深处的景象也露了出来,地上都是雪白的骨头,基本都残破不堪,难怪一路走来颇为曲折。
不远处的前方,有一个骨头垒出的高座,洞中唯一完整的一具骷髅坐在它的骨头王座上,正襟危坐,仿佛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手里攥着一只血红的骨哨。
一个跟班指着那只骨哨,眼底的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那只骨哨是不是就是这里的宝贝!”
几人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楚照流忍不住笑了:“各位找死的方式真是千姿百态,令我大开眼界。”
那东西一看就邪得很。
楚贺阳嗤笑一声:“就你这样胆小如鼠的人,一辈子也别想摸到这样的宝贝。”
大头娃娃已经都被解决了,此地还能有什么危险?
楚贺阳扬扬下巴,随意支使了个跟班:“你,过去,把那个骨哨给我拿过来。”
那人的脸色刷白,却又不敢反驳楚贺阳,磨磨蹭蹭地往前凑。
走到骨座近前了,他犹豫了会儿,手还没伸出,望着那具骷髅的瞳孔倏地放大,失声道:“这、这这、这具骷髅动了!”
楚贺阳不耐烦:“动你娘的动,磨磨唧唧的,还想不想从外院进内院了?”
然而,那具骷髅是真的动了。
楚照流一直盯着那具骷髅,见到他的指骨勾了勾。
它的动作幅度逐渐变大,旋即突然举起了那只血红色的骨哨,吹了一声。
尖锐的骨哨声响起,刺拉拉钻入耳中,仿佛撕裂灵魂。
地面颤鸣了起来。
所有的白骨都在颤动,已经倒地的大头娃娃也跟着爬起,雪白的残破骨头逐渐拼接起来,凑成完整的骨架,一个接连一个,转瞬之间,白骨大军便将这座深深的窑洞填得满满当当。
楚贺阳几人已经吓傻了。
“快、快跑!”一个跟班愣了几瞬,嗷地一声惨叫,“快跑啊!”
然而白骨大军已然成型,密密匝匝地挡在前方,堵死了退路。
楚照流凝眉望了眼那具发号施令的骷髅,歪了歪脑袋:“谢三,出手吧。”
谢酩一直安安静静抱着手,站在他身侧,闻言偏头看他一眼:“看够热闹了?”
楚照流一愣,低低笑起来:“看够了。”
谢酩微微颔首,上前一步,抽出了佩剑。
楚照流翻翻储物戒指,准备掏出瓜子和小板凳看剑尊表演。
可惜他还没想好是吃绿茶味瓜子还是原味瓜子,事情就结束了。
谢酩只挥了一剑。
凛冽的剑气裹夹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整个窑洞,张牙舞爪团团扑来的白骨军团仿若被阳光炙灼的残雪,一碰即化,刹那间无数白骨灰飞烟灭。
楚照流顺手弹了个诀,免得骨灰扬自己身上,顺便失望地收起瓜子。
果然,碰到绝对的实力,任你多花里胡哨,都不堪一击。
磅礴的灵力涌动,光华流转间,那柄剑似一泓秋水。
完全看傻了的楚贺阳几人也终于看清了那把佩剑的名字。
鸣泓。
没有人不认识这把剑。
这把剑曾立斩三尊妖王,血屠万里。
楚贺阳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瞬间简直如坠冰窟:“鸣泓……剑尊?”
意识到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他面色刷白,嘴唇发着抖,不可置信:“你、你是谢酩?!”
谢酩稳稳地收回佩剑,语气平静:“不,我是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鸣泓:我帅吗照照老婆!
谢酩:?
第06章
谢酩的话音一落,洞窟深处便陷入了死寂。
白骨高座上的骷髅陷入沉默,伶仃的白骨手掌似乎在微微发抖。
楚照流直接笑出了声。
楚贺阳:“……”
这话是他说的。
他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晕头转向,一股血气涌上来,四肢却是冰凉凉的。
早知道这是谢酩,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这种话。
谢酩是什么人?
十四岁结丹,弱冠之龄重振宗门,如今不过一百多岁,那些活了千岁的老祖宗与他相交都客客气气的,若是论起谁是修界第一人、最接近飞升者,所有人都会默契地想到他的名字。
说谢酩是天才都谦虚了。
得在前面加个“绝世”。
这样的天纵奇才,站在自己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高度,轻描淡写地说“我是废物”,实在滑稽又荒唐。
楚贺阳的脸忽白忽热,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对上那双沉凝冰冷的眼眸,顿时喉间一阵发紧,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他一番不过脑的话得罪了谢酩,谢酩就是把他立斩剑下,楚家也不一定会为他发声,毕竟为他招惹谢酩,很不值得。
但是怎么可能!
谢酩和楚照流不是关系不好吗?
他们怎么会凑到一块儿?
楚贺阳和他的几个跟班百思不得其解,战战兢兢地缩到角落。
楚照流没有多浪费目光流连,重新望向坐在白骨座上的骷髅,以指抵唇,略一思考,抬步走向那架骷髅。
惊魂未定的楚贺阳几人睁大了眼,脑中同时划过一句话:找死么?
楚照流步履从容,在骷髅前站定,打量了几眼,直接伸手去拿那只骨哨。
……没拿动。
一股灵威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身周,看似温和地流动着,但骷髅毫不怀疑,只要他敢出手,下一刻就会被真正意义上的挫骨扬灰。
他不敢动弹,枯瘦的手爪死死抓着自己的骨哨,跟楚照流较劲。
“哎,”楚照流感到有点诧异的好笑,“这位兄台,劳烦高抬贵手。”
骷髅沉默地又攥紧了些。
活像个被大人抢玩具的小孩。
这一幕有些荒诞,楚贺阳几人悚然地看着,竟然从那架骷髅身上感到了一丝……委屈。
刚才还诡谲莫测的骷髅,怎么这会儿就跟蔫了的花儿一样,任由楚照流采撷了?
楚照流又使了使劲,还是没能把骨哨拿走,轻啧了声,不悦地一合折扇,在骷髅脑袋上“梆”地一敲:“听话,乖一点。”
骷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敲散架了一下,骷髅的手一松,骨哨到了楚照流手里。
谢酩走过来,抬眸:“有看出什么吗?”
洞窟内满地骨粉,纷纷扬扬,楚贺阳几人灰头土脸的,谢酩却依旧一身清湛干净,悬在山尖尖的高天明月似的,剔透又寒彻,染不上一丝凡俗。
楚照流拿着骨哨,摆弄来摆弄去,活像个鉴宝大师,看完一摊手,诚实回答:“暂时没有。”
楚贺阳心里顿时冷嗤了声。
连谢酩都不清楚的东西,一个废物能看出什么?
“不过这东西……”
楚照流正要接着说下去,眼前陡然残影一闪。
他侧身一避,眉尖扬起。
为了夺回骨哨,那具骷髅居然顶着威压站起来了,一击不成,又准备扑上来。
结果就对上了面无表情的谢酩。
他硬生生在中途转了个方向,袭向楚照流。
楚照流无情地抬起扇子,“梆”地又一下敲在他脑袋上:“老实点。”
骷髅:“……”
楚贺阳看醉了。
他们有点迷幻。
楚照流懦弱地躲在扶月山上百年,据说一直病歪歪的要死不活,全靠讨好他那几个师兄,用灵药吊着命……怎么跟传闻里不太一样???
楚照流忽然想起了什么,抛了抛手中的骨哨,悠悠道:“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不如这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还给你,如何?”
骷髅眼中冒着几缕白色的幽焰,好半晌,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俩人,迟滞地挤出一个字:“……好。”
楚照流:“为何选在此地作乱?”
骷髅眼中的鬼火跳跃着,嘶哑道:“我离不开这座山。”
离不开。
而不是不想离开。
楚照流下意识地和谢酩对视一眼,愣了下,又同时别开目光。
骷髅继续补充:“我需要吸食生气和灵气,顺便,找一具新肉体。”
结果生意刚开张,就发现楚照流和谢酩两位甚为优质的肉身到来,他非常高兴地引着他们上套。
现在后悔得只想把自己锁进棺材里挺尸。
“这只哨子是你的本命法宝?”楚照流打量他,“我看你也没缺骨头啊,二百零六块,块块雪白,打理得很精致嘛。”
“……”骷髅道,“那是我夫人的骨头。”
楚照流流里流气抛骨哨的动作登时一僵。
居然把人家如此贵重的东西抛在手里玩,他真是太十恶不赦了!
他赶紧客客气气地把哨子递回去:“不好意思,得罪了尊夫人。”
骷髅的思维不太清晰,一句话总要思考一下才能说完,珍惜地抚摸着手中的骨哨,下半句才挤出来:“若是丢了,我就得磨十七夫人的骨头了,但我比较喜欢十四夫人骨头的质感和音色。”
“……”
“山上的两座阵法都是你布的?”楚照流选择跳过这个话题,“除去那座雾阵,另一座才是这座山上最强力的阵法,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来交流交流布阵心得呗。”
骷髅愣了愣,完全不知情:“另一座阵法?”
楚照流眉心一突,敛起笑意。
居然还存在第三人?
谢酩容色冷淡,薄薄的眼皮低垂着,似乎完全没在听,见楚照流没再问了,冷不丁插进一句:“为何没杀那些人?”
——也是因为那些采药人都还活着,所以骷髅还能站在他们面前回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