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桌边上都站着个穿着白袍、肩上绣青竹的美人,言笑晏晏地为赌客分发着筹码,眉目横波,引得不少修士忍不住参与赌局。
周遭乱哄哄一片,吵吵嚷嚷的,戴上面具就都丢了风度,前方的桌子也不知道在赌什么,一个修士脸红脖子粗的,指着对面怒骂:“我不服,你出千了!”
对方那人摊摊手:“那你拿出证据啊,愿赌服输,你不肯服输,就这样给我泼脏水?不就是本命剑嘛,你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
楚照流脚步一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咂舌:“赌得失心疯了吧,连本命剑都赌。”
本命剑是由精血灵力萃养,对于剑修来说,几乎是共生的存在,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加之剑修大多爱剑如痴,当老婆似的供着。
拿本命剑出去赌,跟赌自己的命也差不多了。
就如鸣泓是谢酩的本命剑。
谢酩虽然有点嫌弃鸣泓吵吵闹闹的剑灵,但即使他疯了,也不会做出拿鸣泓出去赌这种事。
赌出本命剑的剑修更加愤怒,从声音听得出极为年轻,甚至有些稚嫩,整个人都在发抖:“是你故意激我的!哪有人能连赢五把,你一定是出千了!”
守在这桌旁的美人笑容纹丝不动:“这位客人,您输了。”
旁人不少人围着在看热闹,交头接耳:“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被人激几句就敢赌上本命剑。”
“说得跟方才瞎起哄的不是你们似的。”
“对面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折剑君’吗,就喜欢骗这些小年轻玩,夺走人家的本命剑,要么逼得对方和自己签主仆血契,要么就将人家的剑融了淬炼自己的剑,听说他还从未输过呢,我敢断言,他肯定出千了。”
“出千了又如何,只要听竹楼的人看不出来,就默认合规。”
楚照流听了一耳朵,瞅瞅对面那人得意的笑脸,忽然来了兴致,扯扯谢酩的袖子:“谢兄,我想玩。”
谢酩扫了眼他搭在自己袖上的手。
换作旁人,别说碰到他的袖子,近身时就被弹开了。
“好不好嘛?”楚照流眨眨眼,灵机一动,嗓音软下来,拿出平时跟大师兄撒娇的调子。
谢酩浓睫低垂,喉结滚了滚,片晌,平淡地吐出个字:“好。”
楚照流立刻笑着举手凑上去:“我们和这位小兄弟是一伙的,他输了,我们能接着赌吗?”
没料到还有人插手,所有人都愣了下,想不通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傻帽儿。
那个气到发哽的年轻剑修也呆呆转过头来,面具下的眼睛红彤彤的。
倒是站在赌桌旁的少女,依旧保持着和蔼的笑容:“当然可以。”
对面的那位“折剑君”愣了愣,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谨慎地问:“你想玩什么?”
楚照流好奇地伸伸脖子:“能玩什么?”
一句话就暴露无遗。
居然还他娘的是个新手。
折剑君简直要大笑出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既然你是个新手,那就赌大小吧,省得说我欺负人。不过事先说好,赌注只能大不能小,他赌了本命剑,你能赌什么?”
楚照流琢磨了下,正思索自己有什么抵得上剑修本命剑的东西,身旁窸窣一声。
谢酩将腰间的佩剑解下,往桌上一丢:“它。”
啾啾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一阵嘈杂声与他爹毫不温柔的动作震醒,睡眼朦胧地钻出脑袋:“啾啾?”
楚照流:“……”
对面那位仁兄何德何能。
鸣泓:“……”
我怀疑你在公报私仇。
作者有话要说:
鸣泓:趁现在换个主人还来得及吗,比如……老婆老婆,看我看我!
谢酩,一个用老婆教的手段撩老婆的男人。
第31章
鸣泓神剑名动天下,威名无人不晓。
但有机会亲眼见过鸣泓的人,却不多。
而且鸣泓的剑鞘古拙无华,通体漆黑,仅饰暗色浮雕,乍一眼看去平平无奇,若是有点眼力的,还能看出剑鞘材质特殊,大概不是凡品,没点眼力的,可能卖十块灵石都嫌贵。
显然,来听竹楼的大多人还是有眼力的,即使不知道剑鞘下是怎样一柄剑,抛出来的瞬间,四周也静了静。
包括对面那位臭名昭著的折剑君。
他的目光一凝,盯着剑鞘看了看,眯起眼来,轻慢地发出命令:“把你的剑抽出来我看看。”
楚照流还没见过谁敢这么对谢酩说话的,顿时为他感到后脖子发凉。
众目睽睽之下,谢酩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按上剑柄。
铮然一声,雪亮的剑光映过,秋水般的剑身露出小小一截,随即便被压回鞘中。
仅仅匆匆一掠,也看得出来,这是把绝世好剑。
“好剑啊!”
周遭顿时有人站不住了,惜剑之情压过了看热闹的劲头,忍不住劝道:“这位道友,三思啊!万一赌输了……”
谢酩恍若未闻,眼皮也没掀一下,丝毫不为所动。
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下赌场了。
别人的东西,再怎么觉得暴殄天物也插不上手,附近又聚来一群人,目光火热地盯着鸣泓剑,窃窃私语声不断,摇头叹息:“败家,太败家了!”
“宝剑虽好,跟错了人啊!”
“他们输定了,要是能赢,我名字倒过来写。”
“有人认得出这把剑的来历吗?我觉着有些眼熟……”
“这么一说,百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剑尊出剑,湛然清辉如雪如月,至今令在下魂牵梦萦,这剑瞅着似乎……”
“醒醒吧你!剑尊怎么可能来这里,还把鸣泓剑拿出去当赌注。”
“没想到一晚上就能见识到两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倘若他的师门有知,定以他为耻!”
见谢酩似乎是认真的,楚照流也忍不住开口:“谢兄?”
想玩的是他,要拿出赌注的不该是谢酩啊。
谢酩:“就用它。”
他的态度和语气都不强势,平平淡淡的,但就是让人无法抗拒。
楚照流怔愕过后,思索了一下,虽然能传音,还是忍不住踮脚凑到他耳边:“那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柔软,暖暖的鼻息,带着一丝清苦回甘的药香,倏然扫过耳畔。
谢酩眸色温沉,朝他略一点头,八风不动地望向对面的折剑君:“你的赌注?”
按着规矩,赌注的价值不能低于他们这边的。
折剑君死死地盯着鸣泓剑,胸口怦怦直跳。
他想炼成天下无双的神剑,这些年寻材无数,经手的宝剑没有万数也有几千,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把剑,比整栋听竹楼所有人的剑加起来还厉害。
绝对是一柄绝世神剑!
他眼珠子一转,从戒指里掏出一沓血契灵符,啪地往桌上一按:“这是我这些年签订的主奴血契,其中不乏名门高手,你若是赢了,我就将契约主权交给你。”
这种血契以灵符为引,钳制能力自然远远没有直达识海的灵魂血契强。
楚照流懒洋洋地靠在赌桌旁,摇着扇子,笑意如蜜:“哦?就这值得两把本命剑?阁下是在糊弄傻子吗。”
守在赌桌旁的听竹楼少女评定一番,也摇摇头,和和气气地道:“这位客人,您的筹码价值不够。按照规矩,您也可以选择拒绝继续赌,拿上您的胜利品下赌桌。”
折剑君顿时一哑,眼神闪烁不定。
要赌么?
对面俩人看起来灵力低微,甚至只是新手,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拿得出这样的神剑,八成是哪个大世家的公子哥儿,或者某个大派里养出来的小少爷。
再加上他的一些手段……他可以断定,他能赢。
这么一思索,心底莫名其妙涌出的不安被冲淡,折剑君又镇定下来,咬咬牙,将腰上的佩剑一摘,豪情万丈地往桌上一丢:“你们都敢赌,我怎么不敢?”
见赌注已下,少女拿起骰盅,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摇慢晃起来。
听说这边三个疯子拿本命剑赌,大半个赌场的人都凑了过来,嘈杂声渐小,全部睁大了眼,屏息看着这场离谱的赌局。
赌输自己本命剑的少年剑修额上浮起了汗,既期待又惶恐,忍不住想拉一下楚照流的手,和他说话。
结果手还没碰到楚照流,就被什么冰寒的东西刺了一下,疼得他嗖地缩回手,茫然地含着泪花左顾右盼,却没发现是什么。
他愣了愣,以为是错觉,再次伸出手。
这回手背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啄,他嘶地收回手,低头一看,手背上出现了个红印,跟被鸟啄了一口似的。
……哪来的鸟?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少年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踯躅片刻,还是没敢吱声。
忽然“咚”地一声,少女将骰盅放到赌桌上。
他的心跳好似也“咚”地被敲了一下,下意识看过去,狠狠咽了口唾沫。
“三局两胜,两位客人,赌大赌小?”
折剑君自信地抱着手:“你们先吧。”
楚照流压根没注意背后的动静,闻言也不客气,睨向谢酩:“你的剑,你来开第一局?”
谢酩神色不改,用食指将干坏事的小黄鸟按回袖间,薄唇一动:“小。”
楚照流看向少女:“我们赌小。”
折剑君嘿嘿一笑:“正好,我赌大!”
少女抓着骰盅,缓缓揭开。
众人伸长了脖子。
“大。”
少年剑修的脸瞬间煞白:“这……”
这两人是来热心送人头的吗!
周遭一片倒嘘声:“完了完了。”
“我就说,折剑君就没输过!”
“在下真真是心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折剑君眼底溢满了得意。
楚照流不慌不忙,扇子一并,抵着下巴笑起来,语意调侃:“完了,谢三,你这运气也太差了,接下来两把,就在心里求神相助吧。”
见他还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众人非但不赏识,反而又摇了摇头。
死撑着面子有什么用?
在听竹楼的地盘,输了就是输了,不可能耍赖。
传送阵布在不同位置,随机传走,等剑上的神识一抹除,人家拿了你的剑一走,就算你回宗门哭诉带了援军,也再难找到人。
少女又拿起了骰盅,麻利地摇起来。
楚照流靠在赌桌上,唇角含着笑,乌黑的眼眸很温柔似的,注视着骰盅。
未几,少女再次将骰盅放到赌桌上,重复道:“两位客人,赌大赌小?”
楚照流彬彬有礼地抬抬手:“有来有往,这回阁下先请?”
折剑君瞅他一眼,胸有陈竹:“这把我还是押大——道友,你的剑,我会好好对待的。”
楚照流笑笑:“那我就押小啦。这位姑娘,揭吧,看看我这新手的运气如何。”
围在周围的人已经散了不少,认为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翻盘机会。
剩下的人也只是留在原地,惋惜地瞅着鸣泓剑。
就在许多人转身拔腿离开时,听到了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小。”
什么?!
所有正在离场的人齐齐生生转了个角度,迈回了步子,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二三三,小!
楚照流拖长了调子:“哦?看来我这个新手的运气还不错嘛。”
他一手垂在赌桌上,指节不紧不慢,轻轻敲着。
对面的折剑君瞬间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地望着骰盅内的三个骰子。
他常赢常胜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粗暴。
只要对面灵力低于他,在落下骰盅之时,弹出一股灵力,是大是小,他说了算。
因着他灵力深厚,还从未输过,而灵力高于他的人,世上也就那么些,不会多看一眼这种赌局,相当安全。
他方才明明弹出灵力,覆盖了骰子。
会出现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那两人的灵力,比他深厚。
折剑君的后背瞬间浸出了冷汗,凉浸浸的。
他藏在袖间的指尖发颤,重新又看了眼对面那两人——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低微灵力。
如果这两人的境界远高于他,那出现这种情况,就不奇怪了。
因为这一局的变数,周围的人也来了兴致。
双方各胜一局,那接下来就是一把定输赢了,这还有点看头,比之前毫无悬念的感觉有意思多了。
少年剑修也拍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少女又一次拿起了骰盅开始摇。
折剑君忽然嗓音发涩地出声:“我不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望去,折剑君在各色目光下,竭力维持着镇定:“那小子的本命剑我也不要了,这场赌局就这么散了吧。”
楚照流微一扬眉:“上了赌场,就要遵守规矩,岂有你说赌就赌,说不赌就不赌的道理?姑娘,开盅吧。”
他嘴角挑起缕笑,扭头睇着谢酩:“给你找回场子,这回你押大押小?”
即使被面具遮挡着,谢酩也能透过面具,感受到面前人的风流肆意、光芒夺目。
他的唇角不由也浅浅弯了一下:“那就赌大吧。”
楚照流啪地摇开扇子:“听见了?这局我们押大。”
这副随性至极的模样,惹得众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和第一把时相反,这会儿他们看楚照流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几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