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瑜呆滞地站在门口,过了半分钟,开始疯狂拍门:“哥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门向里打开,他差点一头栽进屋里。
言知瑾衣服乱糟糟的,头发应该理过,但因为太匆忙,还是有几缕翘起来。
言知瑾严肃地问:“怎么了?”
沈知瑜摸摸头发,偷偷向门里张望,说:“刚刚停电的时候,我不是在下面和他们聊天吗,电一来我们才发现,有条蛇趁着天黑溜进来了。我傻了,他们也傻了,我就上来叫你……哥,你屋里那条蛇是哪来的?也太大了吧?”
“哪有蛇?”言知瑾抬抬眼皮,冷淡地说。
“我刚刚明明看到一条大蛇……哇,它站起来和门一样高,感觉比今天见到的森蚺还大,‘嗖’地一下就不见了,它、它还会关门。”沈知瑜语无伦次地比划。
言知瑾打开门,将门内的场景大大方方地展现给他看。
言虺坐在沙发上,正在专心看着笔记本电脑,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精准地抬头示意。
沈知瑜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把卫生间和衣柜都翻了一遍,甚至床底下都敲了敲。
没有蛇!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是我看错了?不会啊,我怎么会看错呢,那么大条蛇……”
“你看错了。”言知瑾干脆地回他,不留情面地把他往外推。
沈知瑜往外面飘了几步,忽然转头,笑眯起眼睛,狡猾地看着言知瑾。
言知瑾警觉地后退几步,准备躲回房间。
“哥,你是不是停电的时候太不小心了,在地上摔了一跤,把衣服都摔皱了。哦不对,也可能是热的,唉,你说这天气,又不能脱衣服,多折磨人。”沈知瑜甜甜地说,每句话的末尾,似乎都有个波浪号,“还是说你——金屋藏蛇?”
言知瑾冷着脸,“砰”地一声关上门。
沈知瑜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电脑给我。”言知瑾把笔记本电脑从言虺手里要回去。
言虺将电脑递过去,却在交接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腕,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言知瑾回想起自己刚刚的那些问题,整个人都快冒烟了,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那个时候的自己的嘴捂住。
怪不得他当时总觉得说不出口,这就是未来的他在想方设法地阻止他犯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言虺说。
“你不知道。”言知瑾心跳骤然加快,他冷声道。
言虺自顾自地说:“你是想问,你喜……”
言知瑾的心差点跳出喉咙眼。他厉声说:“闭嘴!”
“你希望我成为你的信徒吗?”言虺流畅地说完。
言知瑾呆在原地,心跳的速度逐渐趋于平缓,血也冷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
“你不是想问这个吗?”言虺敏锐地问。
“是这个,你说吧。”言知瑾在他旁边坐下,兴致缺缺地说。
“我当然希望。”言虺真诚地说,“但我并不急着要它达成。就算达不成,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可以。”
“你这一点不像‘神’的语气。”言知瑾打开方眠发来的文件,随口说。
“……”言虺沉默片刻,戏谑地说,“我是什么样,‘神’就是什么样。‘神’没有固定的形象。”
睡觉的时候,言知瑾关了空调,舒舒服服地和蛇蜷缩在被子里。
蛇的身上天然冒着冷气,在这个天气条件下,简直是最好的天然空调。
言知瑾脖子下枕着一段蛇,怀里抱着一段蛇,一条腿上也缠着蛇。
蛇太长了,歪七扭八地塞在被子里,他也分不清哪是哪,一人一蛇,像两条缠绕的线,在被子里胡乱地绞缠出奇妙而紧密的环扣。
***
言知瑾做了个梦。
他久违地梦见了那个银色的空间。
浩瀚的星河和构建一切的无形的秩序,在他面前织成密不透风的门。
黑色的雾气从门缝里渗透,飘散在星海里。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黑色的雾气。
他不知道,这个梦境,相对于之前的,是未来,还是过去。
他只知道,他并不恐惧,也不排斥这些黑雾。
而是——期待。
他在那面冰冷而古板的门后,等待着曾经或者即将吞噬他的黑雾的到来。
第52章
和先前不同, 这一次,言知瑾觉得,他隐约能感知到, 这具身体在当前场景的心态。
之前, 他虽然也会因为黑雾的入侵感觉到窒息难受,但和这具身体, 没有什么融合感。
也就是说, 以前, 他是以“言知瑾”这个身份,在体会遭遇的事, 而现在,他似乎成了另一个人。
只有一半。
这种连接并不牢靠,就像融化的黄油, 不如冷冻成块时那样, 油与水紧密交融。
他在等待。
表面上波澜不惊, 内心却在翘首以待。
***
“好大的沙漠, 真是一眼看不到头,”沈知瑜一手在眼前搭成棚子, 眺望着远方盘旋的秃鹫,“沙漠和雨林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言知瑾等人只在雨林逗留了几天,很快北上, 前往A国中部。
A国中部炎热干燥, 以沙地为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国家森林公园。言知瑾和章朔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 可以给他们当向导。
朋友名叫爱德华,一名中年男性beta, 是土生土长的A国人。
他穿着洗得掉色的、袖口染上难以洗净的污渍的工作服, 发色微白, 眼角和嘴角有着深深的沟壑,褐色的眼睛像是未擦干净的玻璃,浑浊得几乎映不出人影。
他看到言知瑾一行人,呆滞了一段时间,才迟缓僵硬地笑笑。
章朔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没精神?昨天玩到太晚了?”
爱德华苦笑着说:“都这把年纪了,哪有力气玩。”
“你遇到什么事了?”言知瑾问。
“没什么。”爱德华摆摆手,“还是那些老事,也就是最近外国游客比较多,园长叫我们多做准备,学外语学得我想辞职。”
“你妻子呢?”言知瑾不动声色地问。
爱德华仿佛被电了一下,面部肌肉抽搐。
言知瑾指指他的袖口说:“这些污迹需要及时清洗,你衣服大体很干净,只有这里有陈年污渍,说明你当时没有处理,最近为了见我们,特意清洗衣服,已经来不及了。以及,虽然你熨过衣服,但因为方法不当,你的衣服还是有褶皱。这些以前是你妻子负责处理的。”
“……她去世了。”爱德华嘴角颤抖,脸埋进手掌。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听到他的回答,众人还是忍不住动容。
言知瑾垂下眼睫,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沈知瑜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节哀顺变。她如果能看到你,也不会愿意你这么伤心。”
爱德华抹了一把脸,笑着说:“没什么,人总有这么一天,只是可惜,她带上了安娜和约翰,却没带上我。”
他的两个孩子竟然也去世了。
众人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们是……一起遇到了什么意外吗?”沈知瑜犹豫着问。
“嗯,一些……不速之客,”爱德华的眼眶又涌上泪水,他擦擦眼睛,哽咽道,“我不该值夜班的,我还跟他们说,最近园长让我们晚上多值几次班,给我们加钱,改天给她和安娜多买几件漂亮衣服,没想到……”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谁也不想这样。”沈知瑜安慰道,“那些强盗抓到了吗?”
爱德华凄然地笑笑:“谁能抓得到它们呢?”
沈知瑜又在旁安抚了他一会,爱德华的情绪逐渐平静。
他擦擦脸,不好意思地说:“明明你们高高兴兴地来游玩,却被我弄得一团糟,我太不专业了。”
众人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胡蓬更是握着他的手,热情地说:“能多讲点你的经历吗,我和我的团队很感兴趣。”
爱德华却过意不去,摸摸后脑勺,温厚笑道:“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喝酒。”
他洗好脸,振作精神,招呼他们上车。
观赏沙漠风光,和在雨林穿梭的感觉截然不同。
沈知瑜兴奋地指着比人还高的仙人掌问:“我能和它合影吗?”
他把手机交给章朔,跳下车,站在仙人掌旁边,摆了个POSE。
章朔十分捧场:“不愧是常年出现在各大时尚杂志封面的大导,镜头感优秀。”
沈知瑜拍了几张,欢快地往车上跑。
言知瑾说:“别动。”
沈知瑜执行力十足地保持住一条腿悬空的高难度动作。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身影飞快地从自己面前跑过。
言知瑾说:“好了。”
沈知瑜好奇地望着那个远去的小身影,问:“那是什么?蜘、蜘蛛?”
“红尾鸟蛛。”言知瑾说,“你别碰它,它会踢毛,到时候把毛粘到你身上,会很痒。”
话还没说完,胡蓬就惨叫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衣服。
一个黑红的影子从车座上迅速爬过,一眨眼就不知道爬到哪里了。
车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言知瑾就看到言虺的手飞速伸到自己脑后,稳而快速地拎着什么东西出来。
“火脚鸟蛛。”他托着一只身体黑色,长着红色大毛腿的蜘蛛说。
沈知瑜感叹:“好大的——大毛腿啊——”
原本惊慌逃窜的蜘蛛乖巧地趴在他掌心,宛如制作精良的玩具。它大概十五厘米长,查不到正好是手掌的长度,因为浑身遍布绒毛,看起来圆乎乎的,有点呆萌,颜色艳丽,很是可爱。
言知瑾介绍说:“它和刚刚的红尾鸟蛛属于短尾蛛属,同属的蜘蛛长相相似,但身体异色部位不同,有的红色在腹部,有的在膝头,有的像这一只,几乎全身都是红色的,还有比较少见的,颜色是橙色或者锈红色。对人来说,它们有微弱毒性,可以忽略不计,毒液主要用来捕食昆虫。”
“它们这么小,也只能吃虫子啦。”沈知瑜在确认蜘蛛不会随便伤人之后,就不害怕了,还有闲心欣赏蜘蛛的外形,“它们长得好漂亮哦,还毛茸茸的。”
“毛是它们防御的武器之一,遇到围攻时,它们会用腿刮掉腹部的毛,将毛扩散到空气中,被毛沾到的动物,会觉得瘙痒难受。”言知瑾说,“它们也确实是很流行的宠物。”
沈知瑜摩拳擦掌:“贵不贵?我也去买一只。它们吃什么?”
“不贵。它们是独居动物,最好不要一个盒子里装两只,食物的话杜比亚就行。”
沈知瑜眨眨眼:“杜比亚是什么?”
“蟑螂。”言知瑾面不改色地说。
沈知瑜哀嚎一声,外后躲了一步,用手臂挡住脸:“你不要讲这么恐怖的东西!”
“蟑螂有很强的药用价值”言知瑾说。
“可是它们比蜘蛛毒蛇还可怕!”沈知瑜捂着脸。
为什么一种没有毒的动物会这么可怕!甚至让人类把恐惧写进了DNA里。
“因为它们很常见,又长得不够可爱。”言知瑾对言虺说,“放了它吧。”
言虺垂下手臂,让蜘蛛跳到地面上。
蜘蛛跌跌撞撞地爬走了。
“你的手没事吗?不会痒吗?”沈知瑜随口问言虺。
言虺摇头摇到一半,忽然把手伸到言知瑾面前,低垂眉眼,仿若在隐忍什么,说:“我被蜘蛛蛰了。”
言知瑾:……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你没有。”
言虺还是那副受了伤的虚弱样子。
言知瑾耐心地问:“那该怎么办?我又不是医生,手里又没有道具。”
言虺舒展眉眼,笑吟吟地在他耳边低语:“让我亲一下,就当治疗了。”
言知瑾身子倏地弹开,他捏捏耳垂,视线扭开,冷冷地说:“那你就疼着吧。”
他看了一会沙漠风光,忍不住用余光观察言虺的反应。
言虺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温和地回答着胡蓬等人的问题,不过总觉得,他肩膀耷拉着,身影落寞。
大概,他只是想讨要一些关注。把蜘蛛抓到,避免了一场小的骚动,确实需要一点奖赏。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对他的实力来说,微不足道,就忽视他的贡献。
言知瑾想。
他向言虺那边挪了一丝距离。
言虺正在和胡蓬说话,没有看他。
但是言知瑾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脊背也一下子就挺得笔直。
言知瑾试探地碰碰他的小手指。
言虺话说到一半,忽然闭嘴。
胡蓬迷茫地问:“你怎么了?”
言虺面色紧绷,喉头滚动。
他反过来用食指勾住言知瑾的手指,不给他撤退的机会。
他神色如常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言知瑾的手指被他牢牢勾住,想反悔都做不到,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沙漠的动物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缠绵紧握的手。
言虺介绍完路过的动物,车再次启动。
言知瑾向自己的方向抽手,问:“可以松手了吗?”
言虺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原本透露着阴郁气息的五官格外柔和:“我忽然觉得,我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