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撒谎了……他这时候接近你,应该是有某个不可告人的企图,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宿临池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问:“为什么要陪着他演戏?”
虞白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似乎还不太适应宿临池突然撕掉“心照不宣”的面纱,半点委婉也没有,就这么直白地问到了他脸上。但他其实并不在意对方看穿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虞启华莫名其妙地接近我,打的什么主意。”
宿临池几乎是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虞启华端着张笑脸来认亲,说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宿临池却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真相,他一个外人想到了尚且难以接受,虞白作为情节的亲历者,知晓了所有的隐秘,心中藏了几多块垒,如何肯轻易地把自己敞开在天光下。
因此,虞白一给出答复,宿临池也顾不上思考他隐瞒了多少,立刻顺着台阶下了:“跟不怀好意的人较量,很容易吃亏的。”
“是他来找到我,不是我去找的他。”虞白说,“难道我大骂他一顿,他就会就此偃旗息鼓,不做小动作了么?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我何不瞧瞧看他憋了什么坏水,也好做出应对。”
宿临池无言以对。
虞白幅度很小地摇晃他的手臂,放软了语气说:“好啦,不提他了。我看见虞启华就反胃,刚才都没吃几口,饿的要不行了,咱们赶快回家做饭吧。”
他们不谋而合地放下虞启华带来的阴云,于是气氛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虞白确实饿坏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出租屋赶,不过今天中午的路堵得变本加厉,一条长龙似的,半天不动一下,两个轮子的就另辟蹊径,窜上了人行道,大大拖慢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辆高大威猛的越野车停在路当中,被停放在路边的老年代步车挡住了去路,继而挡住了后头一溜小家用车的路,喇叭声此起彼伏。
越野车主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探头出来喊道:“这是哪位大爷的座驾啊?劳驾,换个地方停停呗!”
声音听起来非常的耳熟……
虞白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过去,宿临池慢了半步,随即听见虞白大叫一声,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宿临池转到越野车的侧面,只见车主把墨镜推到额头上,不客气道:“小鱼儿,见了你亲爱的陆叔叔,不热烈欢迎也就罢了,嘿,脸色差成这样。”
车里传来另一个声音:“你少说两句。”
“你们要来,怎么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啊。”虞白问道。
越野车主道:“要不然哪儿能说是惊喜啊!”
“是惊吓还差不多吧!”
虞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分别为宿临池介绍了正副驾驶座上两人的身份:“这是我陆叔叔,陆峰。这位是他的alpha伴侣,宋于安教授。”
陆峰快言快语地抢话道:“这就是小宿吧?哎,我听说过你好几次了。不请自来,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抱歉哈。”
第43章 我想起来了
陆峰是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美男子,剃着板寸,眉角横斜过一道伤疤,给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凶气。但陆峰本人“相不由心生”,反而极为爽朗健谈,倒是他的alpha伴侣宋于安不苟言笑,对宿临池点点头后就没再说话了。
“上车上车,我载你们一程。”陆峰说。
过了许久,一位老大爷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来,颤巍巍地捅开车锁,越野车就跟在代步车屁股后头一步三挪,艰难地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
“你挑的地方可真是好啊!”陆峰啧啧赞叹,“瞧这,出来一趟就是全方位立体声音环绕,免费体验各式各样的车载音响装置。”
“……你们来干嘛的?”
陆峰握着方向盘道:“先别管这个,你们住哪儿?我在这里转来转去,都要绕晕了。”
虞白无法,只好先给他指了路。陆峰在筒子楼下停了车,解释了他的上一个问题:“喏,我们是来给你送温暖的。”
他应声打开后备箱,只见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虞白随手翻了翻,有山货、海鲜、牛奶、零食……陆峰拍了他一下:“别干看着,帮忙搬啊。”
“你们是把超市搬来了啊,这么多东西,我们吃到过期也吃不完。”虞白说,“你买错了吧,我从来不吃蜂蜜的。”
“家里光是你长了胃么,小宿就不吃了?”陆峰把箱子塞到他手上,“给你男朋友搬上去。”
他们俩从见面起就一直在你来我往地互呛,旁人根本插不进去嘴。宋于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拉住想上去帮忙的宿临池:“别管他们了——我听徐潜知说,你之前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身体还好么?”
宿临池隐约猜到了这两口子的来意,十分得体地说:“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
就在宋于安借着谈话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功夫,陆峰和虞白吵吵闹闹地搬完箱子。他们来时在路上耽搁太久,没来得及吃午饭,正好宿临池要开火,就往电饭煲里多舀了两人份的量。
虞白打开平板,调出旅游栏目供二位不速之客消遣,自己则钻进厨房,就着抽油烟机的嗡鸣声讨好地给宿临池捏肩:“真是太劳烦你了,一个人做四个人的菜,有什么琐碎的活儿打发小的去做么?”
宿临池往糖醋排骨里加食盐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似乎有话要说,但在虞白好奇的目光下,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把咸菜罐子递给虞白,示意他把芥菜切成丁。
陆峰和宋于安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了眼宿临池,留下来吃了一顿便饭,紧接着就要自驾去西北的咸水湖观察候鸟栖息地,行程十分繁忙。
“行了行了,不用送了。”陆峰的大嗓门回荡在楼道间,把跟下来送行的虞白和宿临池往楼上轰,笑道:“我们来得急,没准备好东西,等小宿上咱家户口本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宿临池被调侃得红了脸,虞白大声说:“你们在说什么啊!”
一向话少的宋于安也慢斯条理地说:“在一起生活就要多体谅对方,遇到分歧不要吵架,爱人间不是非要分个谁对谁错的。”
陆峰揽住宋于安的肩膀,吹捧道:“多听你宋教授的,准没错。”
虞白很受不了地抬眼望了下天,又递给他们一个食品包装袋,“这是宿临池烤的小面包,你们带着路上吃。”
陆峰发动越野车,摇下车窗和两位年轻人挥手告别。
他这几年都在国外,甩手掌柜一样把龙溪的担子丢给虞白。这次是暌违已久,陆峰再一次好好打量这个他当儿子养的男孩,发现他好像是一夜之间就长高长大了。
他还记得虞白刚被他带回家时的样子,小孩那时根本没期待过这段领养关系能长久,他的行李箱永远是装满的,方便随时被扫地出门,过了好几个月才渐渐放下戒心。
他还记得自己过度劳累出的伤病复发的那段时间,虞白白天要上学,晚上就去医院陪床,见缝插针地和陆家那帮老东西周旋,宋教授和他都帮不上忙,虞白还是一个人把龙溪撑起来了。
于是陆峰很乐意看到他投入爱情,有一个喜欢的,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生活里会觉得温暖的人。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寰宇科技会趁虞白不备,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意味深长地说:“在外面受委屈了也别怕,我们只要没死呢,天涯海角都会来给你出气的。”
虞白怔了一下:“呸呸呸,晦不晦气,快找木头敲一敲。”
陆峰好脾气地在木质挂件上敲了下,大手一摆:“走了,回来给你看风景照。”
他们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油门一踩就绝尘而去,不过这潇洒的背影应该持续不了多久——看时间,越野车一驶上主干道,有很大可能会赶上晚高峰,被川流不息的车辆堵在高架桥上。
房间里弥漫着饭菜淡淡的余香,陆峰和宋教授享受完大餐,临走前像所有家长看望孩子那样为他们细致地打扫了房间。不过宿临池很爱整洁,打扫得比宾馆服务员还勤快,老两口英雄无用武之地,狠狠地夸赞了一通宿临池。
刚享受完大餐,血液全往胃里涌,虞白跟虞启华打交道花费了许多心力,后来陆叔叔和宋教授来看他,兴奋感占据了上风,他们一走,疲惫又死灰复燃,兼有生理原因,虞白感觉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迫切地需要睡一觉。
但他还勉强记得宿临池似乎有话要说,哈欠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你刚才在厨房,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阳光照进采光良好的客厅,打在宿临池身上,把他的身形照得像在发亮。他把虞白的手圈在掌心,垂着眼帘,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开口,然后又抬起头,用格外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我……”
虞白隐隐约约从他的神情中预见到了什么,睡意登时一扫而空,紧张地站直了。
他听见宿临池说:“我想起来了。”
第44章 康泰疗养院
虞白的猜测和事实非常的接近。
宿临池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双双因空难过世,办完葬礼后,爷爷接他到了老宅照顾。
“爷爷”严格来说该是“外公”,但他爸的父母过世得早,没有正经的爷爷,再加上早年接受过他外公的资助,感激在心,就没让宿临池在称呼前加个“外”字。
老人家姓林,大名林信,是一位经历过大风大雨的知名企业家,创立了“万物”集团。女儿女婿的意外让他大病一场,却没能真正打倒他。林信迅速振作起来,为尚且年幼的外孙做好了完全的打算。
宿临池没在老宅住几个月,就被送去了外地上学,远离他那帮因为继承人之位空缺而各怀鬼胎的叔叔,平平安安地上了中学,后来家族内部斗争加剧,他又被林信送去大洋彼岸念大学,顺便在集团的海外公司里实习工作。
在这期间,除去林信,他和小舅舅林知山的联系是最多的。
林信的原配生产时大出血,早早过世了,老爷子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过了十多年才续弦了第二位妻子,有了宿临池三位舅舅,其中以林知山和他的年纪相近,宿临池在老宅居住时受他的照顾良多。
对于他们的好关系,爷爷乐见其成,甚至没向林知山隐瞒宿临池的住处,与对其他两个儿子的严防死守的态度截然相反。
宿临池是在后来想明白的,爷爷是想为他培养一位左膀右臂,在几位叔叔里挑选一番,选中了林知山,便不再阻止他和宿临池来往。
也正因为如此,宿临池在接到林知山的电话,说起林信命不久矣的时候,没有怀疑地订了机票跑回青市。
顺理成章的,宿临池坐上了林知山派来接机的车,然后就被绑架到了老城区。
林知山或许并不想让他真的出事,但确确实实地想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宿临池以一场空难为起点,讲到林知山用林信病重的消息骗他回国,而他则在慌乱中冲上马路,撞到了虞白的车。后来的事,不用说虞白也知道了。
故事不长,宿临池又不擅长渲染气氛、抒发感想,平铺直叙地描述下来,不到一刻钟就讲完了。虞白的心情也经历了从得知宿临池恢复记忆的喜悦,到茫茫然,再陷入到巨大的震惊的过程。宿临池讲完好久,他还是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你是忽然想起来的么?”虞白猛地把前后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明明没有低血糖,脸怎么会白成这样,合着因为一下子想起来了头痛!你怎么不早说!头还痛不痛了?”
宿临池忙安抚他道:“就那一下子,早就好了。”
虞白舒了口气,表情放松了下来,不再风风火火地扯着宿临池去医院了,只是他望过去的眼神仍是复杂难言。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两人谁也没说话,客厅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钟表的嘀嗒声。
虞白沉默片刻,取了个干净杯子接水,塞给讲了半天话的宿临池,低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宿临池没有否认:“爷爷还在疗养院。”
说实话,虞白在缓过神来后,对这个答复并不感到多么惊讶,甚至还有点意料之中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接受得这么快。
他想到宿临池刚住进来的时候,斯文有礼,稳重温和,身上总是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干净,和烟火缭绕、众生杂居的筒子楼简直不像是存在于一个世界。
于此同时,他吃不惯路边摊也不会做饭,买菜总被人坑,洗碗不是冲不干净清洁剂就是“碎碎平安”,每次出门还会被多事的大爷大妈叫住,跟围观仙男下凡一样围住他。
虞白有一天下班回来,老远就看见宿临池无助地缩在他们中间,还有人趁机捏他的胳膊揩油:“练得真结实!”
宿临池:“……”
虞白在包围圈外无声地捧腹大笑。
这让他想起来就愉快的场景没持续多久,宿临池就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筒子楼的生活,整天踩着球鞋,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接送周再上下学,给中午回不来的虞白送午饭……好像一度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似的。
虞白暗骂自己矫情,宿临池就算搬走了,也还在青市,开车绕市区转一圈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事,在飞速发展的现代科技下,一天见一次面也不称不上困难。更别说他和虞启华周旋够了,还要去龙溪集团解放肖奕,本来也不会在城中村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