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想起婴儿时期头顶的风铃颜色。
　　意识重新汇聚到一起后，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飘在一片黑暗的真空里，明明没有光源，但是却能看到周围杂乱地悬浮着很多东西。
　　各种生物的残骸，废弃的物品，有些认识，有些见都没见过。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跟随它们一起，像垃圾一样在未知的虚空中慢慢浮荡，不知道要流向哪里。
　　时空裂隙。
　　这个词汇从江佑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刚刚差点被溺毙在黑暗里的他更加绝望。
　　各个时空之间的夹缝，永远无法脱离的真空带。
　　他想挣扎着逃离，却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虚空的这一端飘到那一端，永无止境……
　　源源不断的水幕落在单薄的肩背上，顺着他标志的肌肉纹理汇成小河，蜿蜒着淌到地面，随着恐怖回忆带来的剧烈喘息，胸膛起伏不定。
　　流向地漏的水流慢慢变细，最终停止，一双瘦白骨感的脚轻轻跨出浴室，趿上拖鞋。
　　江佑用大浴巾擦干身体，然后盯了镜子里的自己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自己的浴室里就没有镜子……哦，对了，自己连浴室都没有。
　　从镜子里，他看到架子上搭着一套居家服，换上之后发现不太合体。
　　衣服是新的，尺码是韦一暝的，他穿起来拖拖拉拉的。
　　“尺寸差的也不是太多。”他自言自语着，在镜子前自信挺起胸膛。
　　走出浴室，发现韦一暝瘫坐在客卧的单人沙发里睡着了。
　　他囫囵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就一直在这里等，心境忽然放松，再加上江佑洗的时间有点久，浴室里的水流声不断，单一而有节奏的催眠曲促使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江佑用眼神描摹着韦一暝硬朗的眉骨和平直的鼻梁，最后视线落在下巴上。
　　韦一暝的胡子还没来得及刮，江佑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在他身旁，眼神定格在他下巴上许久，非常，非常，非常想一口啃下去，但看他疲倦昏睡的样子，又不忍心吵醒他。
　　强忍着冲动，他就蹲在韦一暝身边静静注视着他，眼底的光芒滚烫炽热。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对他的狂热气焰有所察觉，又或许是清晨的空气有些凉，韦一暝在睡梦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江佑顺手从床上扯下一条薄毯子轻轻帮他盖上，扭头望向窗外微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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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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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韦一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宽大真皮沙发的柔软触感让他不怎么想动，就着扶手的角度揉了几下僵硬的脖子，动作忽然停住，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对了，江佑？
　　他猛地坐直身体，在房间里四下张望。
　　浴室的门微微敞开着，床上整整齐齐，几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钻进来，在暗色地板上投下一长条明亮的光束。
　　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嗅到从门缝里飘进来的一股食物香气，他一愣，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上的毯子就滑落到地上。
　　他盯着那条毯子出了会儿神，神情中出现一抹复杂，叹了口气弯腰去捡，等直起身体后，那点情绪波动已经被彻底敛去了。
　　香气是从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韦一暝原来还以为是王刻和巴山雨摸过来了，当他看到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一派悠闲的江佑时，整个人瞬间炸裂。
　　江佑穿着略显宽大的家居服，把锅里的鸡蛋盛出来，又拿起一个生鸡蛋在锅边上轻轻一磕，潇洒掰开，鸡蛋下锅。
　　在这一瞬间，韦一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就像昨天那座三十层的高楼一样土崩瓦解。
　　江佑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没回，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外面等着，马上好。”
　　韦一暝后退一步，吞了口唾沫，继续见鬼一样盯着他的背。
　　江佑端起平底锅，用木铲把煎好的鸡蛋滑进盘子，动作行云流水。
　　他转过身，看到韦一暝的样子感觉十分好笑。
　　“被改造前我也曾经是个正常的人类。”江佑端起盘子走向他，“单身，独居，不自己搞吃的就会饿死的那种，上次下厨大概在半年前。”
　　韦一暝大张的嘴巴就合上了。
　　“我们那个世界可没有外卖，餐厅也很少，因为食材珍贵。”
　　盘子轻轻搁在桌上，伸出瘦白的手掌，对韦一暝做了个“请用”的手势，后来又觉得少点什么，想了想，回碗柜拿出一把叉子摆在盘子边。
　　“……”
　　这会儿的江佑看在韦一暝眼里好像换了一个人，竟然有那么点……居家？
　　突然的变化让韦一暝有点摸不透，他愣愣坐到椅子上，看江佑在自己对面坐下，面前空无一物。
　　“你不吃？”他艰难地问，心里拼命祈祷着“不要不要不要”。
　　江佑笑眯眯地把双手撑在下巴上看着他，也不说话，和上次在餐厅里时一样专注，看得韦一暝心里直叹气。
　　又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吃东西了，难受……
　　不过，昨天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他确实饿了。
　　叉起一个煎蛋放进嘴里，火候居然还不错，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没有事情想要告诉我吗？”
　　“哦，牛奶过期了，面包发霉了，蔬菜变成了脱水蔬菜，只有鸡蛋还凑合。”
　　“……”
　　韦一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闷头吃东西。
　　爱说不说！
　　无非就是经过激烈的战斗，又解决掉一只S级怪物，不小心掉进什么时空裂隙，又九死一生地跳出来，然后带着一身高光，以胜利者的姿态再次站到世人面前罢了！
　　英雄嘛，就应该是这样的！
　　江佑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绽开一个很好看的笑脸。
　　冷惯了的人，突然这样一笑，仿佛连他身后窗外的绿叶都跟着生动了几分。
　　韦一暝忍不住心跳加速，他强迫自己不要给予回应，冷着嗓子问：“发给你的消息收到了？”
　　江佑托着下巴，目光在韦一暝的下巴上转来转去，懒洋洋地回答：“收到了。”
　　似乎还在为对方消息里的冷意感到不满。
　　“中心长给出的答案，你还满意吗？”韦一暝叉起最后一口蛋白放进嘴里，等着他的回答。
　　听他说起陆北陵，江佑顿了顿，重新抬头认真地看向他。
　　什么情况？
　　对了，他应该还不知道陆北陵是逆光世界的魅影指挥官、也就是那只巨蝎的事。
　　“陆北陵他……”
　　“江佑。”韦一暝打断他，满脸严肃，“如果没有证据，希望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任何怀疑陆中心长的话。”
　　“……”
　　好吧，江佑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江佑偷眼看了看他戴着护腕的手腕，觉得这个话题容易引起他的过激反应。
　　昨天，在意识重新汇聚之后，他想起了那场战斗的全部经过。
　　他以液体形态杀死了巨蝎，也就是逆光世界在FA81115的总指挥，这个世界应该已经暂时安全了。
　　至于韦一暝的态度……无所谓，早晚会真相大白的，他懒得再就这件事多费口舌。
　　等韦一暝自己发现真相的时候，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现在已经知道了怎么帮助罗远脱离操控……反正就是想办法去到逆光世界，再杀死逆光世界的主人。
　　刚巧从根源解决问题，除了罗远的问题，还有韦一暝的问题，母树的问题，和所有平行时空被怪物入侵的问题。
　　如果真能如愿，那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吧？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回话，韦一暝以为他还是在抵触中心长，声音不由得低沉下来，无奈地叫了声：“江佑——”
　　江佑立刻做投降状：“好，我知道了，不说他的坏话就是了。”
　　韦一暝像是松了口气，放下叉子，心里默认他这是接受了中心长给出的解释，态度终于缓和了：“你……之前说掉进时空裂隙什么的，是真的？”
　　江佑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之前不是说……”
　　“以前储存在身体里的跳跃蠕虫的能量，依靠它们，我出来了。”
　　韦一暝想起跟他一起在新城区下水道里封闭虫洞时的情形，那次他大约吸纳了两百只跳跃蠕虫。
　　那东西有跳跃时空的作用，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它们……
　　江佑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即使这样，韦一暝也能想象得到情况有多危险。
　　他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很凶险。”
　　“还行。”
　　江佑笑的云淡风轻，但事实上，在时空裂隙里时那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仿佛坠入无底火渊，连灵魂都要化成灰烬了。
　　他不想让他知道。
　　韦一暝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他又问：“那只蝎子，怎么回事？楼又是怎么回事？”
　　“魅影指挥官，逆光世界的将领级别怪物。”江佑一脸无辜，“楼是他弄塌的，不关我事。”
　　“……你说你一个人杀死了逆光世界的将领级别怪物？”
　　“嗯。”
　　韦一暝想到了陆北陵的交代，追问：“这么说，你吃下第三颗胶囊了？”
　　“没吃。”江佑靠在椅背上，随意叉开双腿，姿态相当放松，“我有其他的进化路线了。”
　　韦一暝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可以自己进化了，不需要药物辅助。”江佑不自觉回忆起那时的奇妙的感觉，“我进化了，韦一暝，我学会了分裂……或者是液化形态？我也不太确定。”
　　看着瞠目结舌的韦一暝，江佑笑着总结：“反正，我变强了。”
　　房间里忽然响起悠长的提示音，水开了。
　　江佑起身去给韦一暝倒了一杯热水，回来时，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韦一暝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对于你的情况，我可能需要跟中心长汇报。”
　　江佑勾了勾唇角：“随便。”
　　接着，他脸上又挂着非常诚挚的笑容说：“联系上之后，我能跟他说几句吗？”
　　韦一暝目光警惕起来：“说什么？”
　　“致歉。”江佑顿了顿，“还有，感谢。”
　　韦一暝露出欣慰的表情，在江佑意味深长的笑容下，掏出手机拨通陆北陵的号码。
　　当然是不可能接通的。
　　韦一暝略显遗憾地放下手机，想了想，又拿起来，打给王刻。
　　王刻那边吵吵嚷嚷的，还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他的声音几乎是嚎出来的。
　　“老大？你在哪儿呢……对对对，往那边挖，啥？挖了个什么玩意儿？蝎腿啊？我靠这么粗？抬车上去，赶紧……喂，老大，我们刚回到绿洲城，你上哪了？雨哥给你带早点了！”
　　分贝过高，韦一暝下意识把听筒挪远了些，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家里。”
　　“家里？”王刻楞了一下，毕竟韦一暝几乎从没回过他在C市的临时行宫。
　　“对，而且，你江哥找到了，你们直接上重机清理废墟吧。”韦一暝看了江佑一眼，正好看到他的眉头愉悦地舒展了一下，就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啊？我江哥找到了？在哪啊？”王刻惊讶。
　　昨天晚上光线太暗了，现场没人注意到江佑的出现。
　　“在我家。”
　　“……”王刻的沉默至少长达五秒钟以上，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哦”字。
　　“我通讯器没带，这边手机联系不上陆中心长，你帮我跟总部联络下，麻烦他如果方便的话给我打回来。”
　　“行，你先别挂啊。”
　　“好。”
　　韦一暝淡定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电话那头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像是受到了干扰，五分钟后，王刻的声音重新响起。
　　“老大，联系不上啊。”
　　“联系不上？”
　　“韩副长，中心长的两位特别助理，还有谁谁谁的，反正我找了一大圈，哪个都联络不上他。”他身为行动组内的一名队长，没有直接跟中心长联络的权限，所以只能找这些人间接联系。
　　韦一暝沉默，抬头看向江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特殊的金色眸子里带着晦涩不明的笑意。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回基地一趟。”停了停，他接着问，“现场挖掘进度怎么样？”
　　“顺利。”
　　“要是能脱开身的话，来我家里一趟，送点新鲜食材……再搬一箱咖啡。”
　　王刻雀跃：“老大，晚上涮火锅么？”
　　“……你很闲？”
　　“闲啊！”王刻大声嚷嚷，“C市附近一只怪物都没了，真的很闲……啊，当然，这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蝎子不算数哈，我们昨晚看了一晚上监控，连天眼都扒拉出来了，城市的每条路径，每个角落都没见过这东西，它完全就是凭空出现在这一片烂尾楼里的。”
　　“你说什么？”韦一暝的脑子像被针扎了一下，很快明白王刻的话指的是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只怪物就是冲着江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