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魅影指挥官才刚一取代真正的陆北陵，就破例提拔韦一暝，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时空里，凑巧存在的韦一暝是自己的最大弱点。
　　唯一的弱点。
　　江佑顿时后背僵硬，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身后有看不见的细线提着自己一步步去往他们想让自己去的地方。
　　额角的头发被冷汗浸湿，掌心里一片滑腻。
　　面前的光被慢慢挡住，江佑抬头，发现面前的巨蝎在舞动一双大钳子，比自己头颅还要大一圈的黑眼珠盯着自己。
　　它的尾勾高高竖起，左右摇摆，那是典型的战斗姿态。
　　江佑平静跟他对视，眼底金光涌动。
　　不管怎么说，先解决眼前的危机才是第一位的。
　　魅影指挥官，已知的逆光世界最强大的所在，江佑不确定自己能否应对，但他必须倾尽全力。
　　感觉动物系的作用不大，江佑激活一身铁甲，双手变成一双螺旋钻头向巨蝎扑过去。
　　巨蝎虽然大，但身体并不笨拙，江佑的攻击被它轻松避开，铁钳顺势一掀，江佑感觉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背后的翅膀倏然展开，江佑在空中翻滚两圈，勉强悬停在空中，没受伤。
　　看来自己的身体强度不够，不能对巨蝎造成有效伤害。
　　面对巨蝎愤怒的咆哮，他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思考如何应对眼前的敌人。
　　一定要杀死它，否则，这个世界，六组，韦一暝……
　　怎么才能杀死它？
　　自己现在有想要珍惜的人了，决不允许他们受到伤害！
　　绝不——
　　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巨蝎在眼前僵立住，尾巴正停留在某个罕见的角度上，墙外的流云不再飘动，他还能看到空气中悬停着的浮尘。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江佑试着动动手指，未果。
　　看来确实是时间静止了，连他自己也动不了。
　　他猜想，这应该是他意识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断层。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既然这样，那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他缓缓闭上眼，陷入了冥想。
　　半晌，他感觉体内一条条仿若实质化的思维脱体而出，朝四面八方涌动。
　　他感受到空气的细腻，墙壁的粗糙，灰尘的轻浮，桌面的光滑……
　　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风，轻轻抚摸着周围的每一件事物，又或者，他就是这些事物本身。
　　江佑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浮了起来，没有翅膀，只是很淳朴的人形形态。
　　他全身上下的衣服，包括每一根发丝都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恣意轻舞。
　　身体周围环绕着许许多多类似萤火的光点，那是他体内的能量，下一刻，他惊讶地发现，这些能量慢慢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河。
　　河水是黑色的，粘稠的，贴着地面缓慢蠕动，能量光点夹杂在其中，就好像夜晚的河流倒映出漫天星光。
　　黑色河水不断漫延，一直漫到巨蝎脚下，围着他转一圈又一圈，似乎在翘首期盼。
　　它们在等他。
　　江佑遵从着自己的本能，放空身体。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散，然后，那条黑色的河水就更壮大了，好像……
　　对了，好像是母树的空间里，那无数个江佑融化后的样子，而他现在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当他的身体彻底消失在空中时，一切恢复了正常，巨蝎高举的钳子“轰”的一下砸穿了地面上的楼板，它四下寻找江佑的身影，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目标。
　　巨蝎震惊无比，这是从没遇到的状况，脚下，正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粘稠物质顺着他的腿往上爬。
　　顺着那些黑色往四周看过去，它发现大半间屋子都变成了黑色的海洋，它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它们的蠕动速度突然加快，很快爬满它的身体，顺着它甲壳的薄弱关节拼命往身体里渗透。
　　巨蝎嘶叫着，疯狂扭动身体，随着巨大蝎钳的舞动，天花板轰然塌下，整块巨大的混凝土石板砸在它的身上。
　　巨蝎的身体十分坚韧，相较于头顶砸下来的石板，不断渗入身体的黑色液体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威胁。
　　身体高高擎起，那块石板就被它掀翻到地上，然而它仍然是痛苦的，这种抓不到实质敌人的无措感让它疯狂。
　　“江佑，你这个龌龊的人类——”巨蝎痛苦的声音中夹杂着狠厉，“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吃下第三颗胶囊，为什么会再次进化——”
　　没人回答它。
　　它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钻入体内，顺着它的神经脉络缓缓移动，让他痛苦得在地上翻滚一圈，舞动蝎钳猛地钳下自己的一条腿。
　　“哗啦——”
　　一股液体随着蝎腿的离体喷溅出来，巨蝎惊惧地发现，那些液体不是它原本的透明□□，而拥有和地上液体一样的浓黑色。
　　它意识到，这些黑色在霸道地侵占自己的身体。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积起了浓云，低矮的天空下，疯狂的咆哮响彻整个绿洲城。
　　“你在哪儿？混蛋，你究竟在哪儿？”
　　它把铁钳伸向所有带有异样感觉的部位，最后它发现，自己的八条步足只剩下最前面两条了。
　　大概强悍的魅影指挥官从没吃过这种亏，尤其是，目前是他的原始形态，也是最强形态。
　　“啊，啊……该死，该死……”
　　黑色液体就那样不紧不慢地爬满它的躯壳，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甩不脱，杀不完。
　　它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法完成大人交给的任务了，他想要拖着残躯撤走，回到总部，通过原力合金回到逆光世界去，大人一定有办法！
　　可在察觉到黑色液体侵入进他的腹部时，他彻底陷入错乱。
　　“杀死——杀死——”
　　内脏被啃噬带来的剧痛让他翻滚起来，庞大而坚硬的甲壳身躯如同一艘破冰船，所到之处墙体分裂，梁柱粉碎。
　　楼体嗡嗡作响，片刻工夫，整栋楼都轻微晃动起来。
　　巨蝎的痛苦还在继续，液体已经顺畅无阻地侵入它的脑子和心脏，它无意识蜷缩起身体，保龄球一样四处乱撞，某一下，尖锐的蝎钳刺穿楼板，巨蝎就滚到下一层。
　　似乎找到了发泄渠道，钳子不断挥舞攻击，一层又一层楼板被敲碎。
　　终于，在巨蝎掉落到十几层的时候，楼体再也承受不住它的力量，从基座开始缓慢下沉，彻底倒塌。
　　几分钟后，十几米高的烟尘渐渐落定。
　　现场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和一副被掏空的巨大蝎壳。
　　-
　　临时基地里，熟睡的韦一暝狠狠哆嗦了一下，猛地被通讯器的联络声吵醒。
　　起太早，居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回笼觉。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制止住心脏的震颤和大脑的眩晕，一边接通通讯，一边下意识按亮手机。
　　手机锁屏界面空空如也，通讯器里却传来王刻的大嗓门。
　　“老大，江哥哪去了？”
　　韦一暝猛地听到江佑的名字，心里又酸又胀，他视线瞥到手腕上的运动护腕，语气冷冰冰的：“不知道，没在基地吗？”
　　“没在啊，联络不上！”王刻今天的语气不像平时那样毛躁，却带着另外一种焦急，“楼塌了，刚刚接到地方上的报告，半小时前，江哥住的那栋楼塌了！我们正往那赶，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楼？塌了？
　　韦一暝愣了几秒钟，霍地站起来，后槽牙咬的紧紧的，刀削一般硬朗的脸上全是怒容。
　　江佑，你他妈疯了吗？
　　赌气拆家？你是哈士奇吗？
　　是要彻底一拍两散是吗？
　　“老大？”见他没有回应，王刻大声喊，“组长？”
　　他那边汽车喇叭声吵吵闹闹的，还穿插着悠长的鸣笛声，应该是赶上早高峰了。
　　“我知道了。”韦一暝问，“带抓捕武器了吗？”
　　王刻愣住：“为啥要带抓捕武器？抓谁呀？”
　　“抓江佑。”韦一暝憋着一口气从牙缝挤出来一个命令，“叫增援！”
　　王刻：“哈？”
　　韦一暝没理他，心里骂着“混蛋玩意”，拿起钥匙跑了出去。
　　他知道以六组的实力没法制服他，但是，态度还是要的，自己以前就是对他太纵容了，纵容到无法无天。
　　混账东西，爱呆不呆！
　　大不了就是世界毁灭吧！
　　韦组长快气疯了。
　　宽大的黑色越野车冲入早高峰车流，拉着悠长的警笛穿行在密集的街道上，期间还发生了几次小型剐蹭，险象环生。
　　越野车停都没停一下，在难听的骂声中一路挤过城市中心地带，以两百码的速度沿着城郊快速路赶往绿洲城。
　　沿着匝道下了熟悉的转弯，韦一暝放眼一望，发现标志性的扇形大楼果然不见了，显得异常空荡。
　　心里又狠狠骂了声“混蛋”，油门到底，轰鸣声肆无忌惮破开城郊早间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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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绿洲城附近已经被架上一圈隔离带，好在原先烂尾时候的围挡没拆，倒能挡去不少探究的目光。
　　这里位于城郊的死角，路过的人几乎没有，但大楼倒塌的那一刹那，在公路上行驶的车辆还是有不少看到的，所以，消息传出没多久，就有好事的人大老远跑过来看热闹。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有怪物存在于世界上，这已经不是秘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人们关注，平时，职能部门把民众保护得很好，让他们在最开始的恐慌之后，产生了自己能和怪物和平相处的错觉。
　　平常韦一暝对他们是很有耐心的，现在多少觉得他们有点不知死活。
　　心里烦躁得像是有爪子在挠，可他不得不放慢车速，以防有看热闹的人突然从路边停着的车辆中间冲出来。
　　半分钟的路程，像半小时那样漫长，终于，他转进绿洲城空旷的大门，在跟看守隔离带的警察出示了证件之后，在无数关注的目光中开进偌大的烂尾楼群。
　　由于过度气愤，以至于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塌房子的“普通”事件，为什么当地相关部门会报备给研究中心。
　　直到他看到大片废墟底压着的那具超大的紫色蝎子皮囊时，终于意识到，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江佑呢？”
　　他拽住正在指挥搬开碎石的王刻，尽量压住自己语调中的颤音，却不知道，他现在嘴唇苍白，双眼泛红的样子暴露出他所有的脆弱。
　　“没看见啊，不是才问过你吗？”王刻一转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老，老大，你来得好快……没事吧？晕车了吗？”
　　韦一暝丢开他，瞥向废墟，恨不得亲自上去挖人。
　　他不确定以江佑的实力，被三十层楼压在身上还能不能像平时一样复原。
　　他指向两台重型挖掘机：“让他们轻点，江佑……江佑可能在下面呢……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说完，他痛苦闭上眼，强忍眼底的酸涩，双腿虚浮地挪回车里。
　　混蛋啊——
　　自己才是混蛋！
　　他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越野车就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引来无数道奇怪的目光，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双臂无力地撑在上面，空洞地盯着不远处的废墟。
　　看王刻他们换上几台小型挖掘机，从上午一直挖到下午；
　　看他们把那一整张蝎壳从废墟里剥离出来，用大型密闭集装箱运走；
　　看日头西坠，挖掘现场升起几架无人机，雪亮的照明灯从天而降，像是一架架小型外星飞船。
　　期间，王刻好像过来跟他说过几次话，又好像没有，他不记得了，他的眼里只有那些慢吞吞的挖掘机，如同愚公移山一样一点点把碎石和废料挖起，装进卡车，再一车车运走。
　　在他的坚持下，挖掘还在继续，坍塌下来的废料才被清理掉一半，那道瘦削却总是挺得笔直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胳膊被人推了两下，韦一暝麻木转头，看到巴山雨忧心忡忡的表情。
　　“组长，生命探测仪和红外装置一直没有结果。”他欲言又止，“当然，不排除江佑他跟普通人体质不一样……”
　　韦一暝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让他闭上了嘴，想了想，又硬着头皮劝道：“工人们刚换完一班，要不您也回基地休息一下，我们盯着……”
　　巴山雨的半张脸由于背光隐藏在黑暗里，另外半张上沾着一条条黑色斑痕，直立的板寸头发丝缝隙间能看到显见的尘土。
　　韦一暝直起身子靠在座椅上，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发现自己后背整个都僵硬了。
　　“算了，都回去。”他叹着说，“别熬着了，都走吧。”
　　“组长，您在这也做不了什么，不如……”
　　“走吧。”韦一暝烦躁地挥挥手。
　　巴山雨就不再劝了：“好，那我们先撤，明天一早过来。”
　　韦一暝点点头，在巴山雨转身后又叫住他。
　　“有烟吗？”
　　巴山雨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