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刻正在起一瓶红酒，“啵”的一声，狭小的瓶口冒出一股几乎看不见的白烟。
　　“咦，老大你回来这么早？那这酒就不醒了，咱直接喝吧。”
　　说着，把醒酒器放回身后的柜子上，给每个座位前的杯子里倒上红酒。
　　韦一暝站在门前愣了几秒，锅里的汤冒出袅袅热气，氤氲在桌边，让这温馨的一幕显得极其不真实。
　　自从有怪物来到这个世界，他就跟这样亲朋好友其乐融融式的场面彻底绝缘了。
　　“老大，锅，买来了。”王刻涎着脸补充，“回头签字报销经费哈！来，吃饭吃饭！”
　　韦一暝把钥匙扔在茶几上，脱掉外套，睇了一眼剔透的高脚杯里的半杯红酒：“你俩跑我这搞浪漫晚餐来了？”
　　“那不能！谁搞浪漫会吃火锅啊？”王刻笑嘻嘻地，“就算是庆祝一下我们六组工作的阶段性胜利！”
　　韦一暝无奈，有他俩在，只能把攒了一路的疑问给强压在心底。
　　他洗了把脸，回来看到三个人都在等他，就强颜欢笑地地拿起筷子。
　　而江佑显然不能适应这种一桌人在一个锅里抢东西吃的大场面，拿着筷子有点下不去手，不料一转眼，碗里就多出一片嫩白色菜叶。
　　韦一暝淡定放下公筷，继续闷头吃碗里的东西。
　　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王刻和巴山雨眉来眼去，这个给那个夹一颗虾丸，那个又给这个夹一块肉，看得韦一暝连吃片红薯都觉得硌牙。
　　其实他心里是欣慰的，这俩人也快一年了，看来最近进展神速，快要修成正果了。
　　就听王刻说：“江哥，你多吃点啊，哎你老摆弄你那破手机干什么啊，火锅它不香吗？”
　　韦一暝这才想起来，他吃掉了那片娃娃菜之后，就再也没动筷子，于是探长筷子从锅底捞出来一只虾，就着手给扒了。
　　他把剥好的虾放到江佑碗里。
　　江佑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里收回来，看到碗里那只红白相间的基围虾，抿了抿嘴唇，联想起在海底某些不好的回忆。
　　“我……海鲜过敏。”他脸色微红，膝盖上的手偷偷按下手机的锁屏键。
　　韦一暝想起来他之前在小行星号上的确说过这回事，自己居然给忘了，看他比自己还尴尬的样子，连忙说了声“抱歉”，把虾夹回来吃掉。
　　王刻大笑着拍江佑的肩膀：“哈哈哈——江哥，这么巧，你也海鲜过敏啊？”
　　三人：“……”
　　江佑把他的爪子拿掉，在韦一暝的注视下，心虚地拿起筷子到锅里捞起一筷子混合种类的青菜，“咯吱咯吱”嚼起来。
　　在王刻的带动下，气氛渐渐融洽，吃完难得丰盛的一餐，在红酒的作用下，他微醺着被巴山雨给拉走了。
　　韦一暝有心事，所以浅藏辄止，江佑更是一口没碰，才一送走两个人，就跑上楼去了。
　　收拾完残局，韦一暝身心俱疲地回到楼上，在楼梯口停了一会儿，准备好措辞之后，下定决心似的大步走向客卧。
　　让他意外的，江佑居然没在房里，里面一团漆黑。
　　鼓足的气一下子泄掉了，韦一暝郁闷地看向自己的卧室，好几间房，就只有那一间的门缝底下透出一丝柔和暖光。
　　走过去推开门，他立时被里面的情形给震了一下，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一句也没吐出来。
　　房间里光线略暗，在充满暖意的氛围里，江佑的眼底泛着微明的光。
　　墙壁上简洁的抽象画框，宽大柔软的双人床，充满意趣的飘窗茶台……本来简单而温馨的房间里，此刻显得诡异莫名。
　　江佑站在房间正中，脸上诡影密布，无数触须正从他身体里延展出来，像孔雀开屏一样在他身体周围兴奋地舞动。
　　“听说你喜欢捆绑游戏？”
　　出于对未曾涉猎过的神秘领域的敬畏和紧张，他的声调显得十分僵硬。
　　韦一暝的面颊抽了抽，脸上颜色由黄转白，由白转红，最后由红转青。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一脸淡漠地走向浴室，“嘭”地摔上门。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
　　！！！
　　江佑满身的触须“哗”一下耷拉到地面，瞬间变得了无生气，他的眼睛盯着浴室门，发了很久的呆。
　　王刻不是说他喜欢吗？
　　为了“做他喜欢的事”，江佑从下午就一直在网络上搜罗学习，各种小视频片段，各种文字资料，甚至还研究了十六种结绳方法，可以说是从入门到精通。
　　他自信满满地上楼来等他，怎么会这样？
　　视频里说什么来着？这种反应……是害羞了吧？
　　韦一暝侧耳听着浴室外的动静，耳朵支棱半天，什么也没听到。
　　确定江佑不在自己房间里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脊背贴着浴室门缓缓下滑，一直滑坐到地面上。
　　这家伙学坏了！
　　刚刚那些，是一个单纯的怪物猎杀者该说出口的话吗？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问江佑，可是现在实在是没开口的机会和胆量，韦一暝表面上看起来镇定，实际上心里慌得像是见到了老鹰的兔子，就差当场挺尸。
　　现在他开始反省，把江佑留在自己家里，是不是一种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
　　不行，明天就回临时基地去，再也不回来了！
　　他恢复了一些力气，撑着地面想要起身，手指却好像碰触到了一些湿漉漉的东西。
　　他没在意，以为是地上残留的水渍，不料，余光在地上看见了一条黑色的湿痕，滑腻腻的，像是沥青。
　　韦一暝诧异地看着手指上沾到的黑色液体，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接着，他看到地上的湿痕越来越大，缓慢地从门缝底部涌进浴室，然后，在他面前倏然凝聚成人形。
　　“……江……佑？”
　　韦一暝震惊地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面孔，来不及反应，胳膊和腿瞬时就被江佑身上伸出来的触须给缠住了，随之触须一紧，他整个人就被“咚”的一下重重按压在冰凉的瓷砖上。
　　“唔！”
　　他的心里顿时涌上来相当不妙的感觉，连惊讶都忘了。
　　凉丝丝的触须在身上一点一点缓慢游走，酥痒和惊惧并存，韦一暝倒抽冷气，脸色涨红，胸膛一起一伏剧烈喘息，身体止不住微微战栗。
　　一瞬间的惊恐过后，浓浓的耻辱爬上脸颊，他恼羞成怒：“江佑，你要干什么！”
　　江佑微微偏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认。
　　“这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江佑向前逼近两步，贴在韦一暝的脸颊旁吐着气说。
　　“？”韦一暝大惊，嘴唇颤了颤，连气势都弱了，“你……你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脑子里已经有答案了，他却没心思细究，目前的关键是……
　　身上缠绕的触须骤然收紧，并且开始缓慢牵动他的四肢，甚至还探出较细的一根，在他眼前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韦一暝顿时脸色一变，没法控制身体的恐惧感袭来，他终于忍无可忍，红着眼睛爆了粗口：“你他妈的，你疯了吗？”
　　“是因为兴奋才骂人的，对吧？”
　　“？？？”
　　江佑在他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掠过耳畔，韦一暝的脖颈上立刻被吹起一排细密的鸡皮疙瘩。
　　韦一暝努力挪开脖子，让自己离他远一点，可那些冷冰冰的触手已经爬上了他的胸口，并且向他的脖颈慢慢蠕动。
　　他立刻就不敢动了。
　　江佑注视着他的眼睛，金色眼瞳略微发暗，韦一暝心头狂跳，强自把脸别开，颤声道：“你……快放开我！”
　　“明明就是喜欢的吧？”
　　江佑垂眸，他们的鼻间几乎要贴在一起，彼此能清晰嗅到对方的气息。
　　盯着他刮得光溜溜的下巴，江佑眼底的金色出现暗涌，他的唇瓣动了动，犹豫半秒，一口啃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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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江佑沮丧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灯，房间布置和隔壁一样温馨，却让他觉得冷清清的。
　　刚刚，韦一瞑用力揉着下巴上的牙印子，给王刻打电话过去狠狠骂了一顿，又转头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通，并且没收了他的手机。
　　江佑揉了揉鼻子，酸溜溜的，分辨不清是出于难过，还是单纯被韦一暝的头给撞的。
　　他觉得委屈。
　　明明那么努力在用这个世界的方式去让他高兴，为什么到头来还是出现了偏差？不是说他喜欢这种游戏么？他为什么要生气？
　　是不是工具出了问题？
　　手机搜索到的资料是用各种好看的绳子，而自己用的是触须？
　　他不喜欢触须？
　　那没关系，自己还有藤蔓！
　　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江佑重燃斗志。
　　呵，来日方长呢！
　　他开开心心走进浴室洗澡，依稀听到隔壁也传来“哗哗”的水声，就想到了刚刚韦一暝那张红云遍布的脸，还有啃他下巴时候的滋味。
　　韦一暝的下巴清清爽爽的，只是刮了胡子之后不像猕猴挑，而像是水蜜桃，刚下嘴的时候还有点软，稍稍用力里面却是硬硬的骨头，让他忍不住想一口咬碎。
　　回忆起舌尖碰触到的略微粗糙的皮肤，映入眼底的颤抖不止的唇瓣，隐忍羞愤的表情，两个人交融的呼吸……
　　江佑猛地打开花洒，让冰冷的水珠顺着头顶滑落，直到全身都被打湿，脑子这才清醒了点。
　　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后脑抵住墙，倾听背后房间传来的那些细碎的冲水声……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就像韦一暝说的一样，疯了。
　　在顶层露天阳台上看了一整晚星星，思考下一步的走向。
　　他已经决定去逆光世界了，这是拯救罗远的唯一办法。
　　下次，他要问问母树逆光世界主人的情况，还有去往逆光世界的办法，在那之前，他要重新收集一些跳跃蠕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进时空裂隙里的，也不确定下次再使用“分裂”的能力会不会再掉进去一次，他必须保证自己有能力从时空裂隙里再出来。
　　他想着过去的种种，还有未来的计划，唯独不敢去想刚刚的韦一暝。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主卧的灯亮着，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关掉。
　　-
　　韦一暝天快亮了才撑不住睡过去。
　　即便是睡着了也不安稳，他一直在做梦，梦里，无数杂乱的触须纠缠在一起，在晦暗不见天光的深灰色云层底下，慢慢壮大，伸长，直到占满他的整个世界。
　　阴沉的天空传来一阵雷声，他醒不过来，像是连灵魂都被那些触须捆住了，他惊慌到了极点，终于意识到，那一声接一声的雷声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心跳。
　　这时，远端的苍穹之下出现一个瘦长的人影，没见到他怎么挪步，身体只晃动了几下就到了他的面前，轻盈得像是一阵风，向他伸出手。
　　他低头看那只手，骨感，细白，掌纹简洁清晰，没有一个突兀的指节，却显得十分有力。
　　是江佑。
　　他面无表情，双眼里不再是他熟悉的金色，而像是充盈着两团看不透的浓雾。
　　韦一暝盯着那双眼睛，忘记了挣扎，像是着魔一样缓缓抬起手，交到他的手里。
　　对方挑起嘴唇，露出笑容，慢慢握住他的手。
　　韦一暝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开始渐渐变黑，像是被丢进火里的蜡像一样慢慢融化。
　　黑色手臂转眼间就融化变形，就好像……好像是江佑在浴室里变成的那种黑色物质，一滴滴落到地面上，也把那只白皙的手染得漆黑一片。
　　梦里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仍然被恐惧占满了，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他错愕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佑的笑容变了，变得邪气而陌生，或许还掺杂着他看不懂的轻蔑。
　　“腾”的一下，韦一暝坐起来，满身冷汗。
　　看着窗帘上的摇曳树影，神情恍惚。
　　半晌，他双手合十搓了搓自己的眉心，无奈叹气。
　　精神紧张过度，都怪他！
　　浑浑噩噩地洗漱打算出门，一到楼下，江佑却端着热腾腾的早餐迎上来。
　　江佑的模样有点心虚：“那个，吃东西再走吧？”
　　韦一暝立刻就想拒绝，可瞥到他手里端着的是一模一样的两份早餐，顿了顿，妥协了。
　　正好昨天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
　　他一语不发地接过一份，转头走进餐厅，一屁股坐下，头也不抬地吃东西。
　　在王刻和巴山雨的帮助下，今天的早餐明显丰盛多了，煎蛋培根沙拉面包牛奶花生酱。
　　清晨厨房里充满淡淡的水蒸气，满是温馨，空气却有点沉闷，江佑在餐桌底下暗暗搓手，想要找话题，可那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决定先道歉。
　　他瞅了眼韦一暝下巴上浅浅的牙印：“那个……之前的事，抱歉啊。”
　　“之前的事？哪件事？”韦一暝头也不抬，声音冷淡，漫不经心地问，“昨天晚上的，还是再往前的？”
　　“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