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陵身上虽然有疑点，但到现在为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充满善意的。
　　清亮的月光洒在江面上投下一片碎银，江佑坐在桥头的石柱上俯瞰江面上的波光，身后不断有汽车车灯一晃而过，在这重重光影之中，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昨天咖啡馆外的韦一暝和花园广场楼顶的那道身影。
　　下午，副作用过后，他回到花园广场附近，想要寻找“韦一暝”出现过的痕迹，可是他一无所获。
　　他不死心，就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找，一直到凌晨。
　　他知道，他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比当初找跳跃蠕虫还要难，因为怪物是怪物，有异常能量源可以追寻，人就只是人。
　　江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他决定离开的时候，会有另外一个韦一暝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在这时，有辆车停到他身后，然后他听到开门声，回头，冲刚下车的韦一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韦一暝受宠若惊，强作镇定回了他一个笑。
　　“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你又在干什么？”
　　韦一暝跳上江佑隔壁的石柱坐好，远望宽广遥远的江水，感受着江面上吹来的凉风，很惬意。
　　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江佑会到这里来了。
　　自从世界上出现怪物之后，他基本就跟“惬意”、“闲适”这种词汇无缘，就算有时间，也没那个心情。
　　他清了清嗓子。
　　“针对越来越强大的怪物，研究中心打算推进‘超级战士计划’……”
　　“噗！”江佑发出一声嗤笑，“你们就不能换个名字？”
　　韦一暝知道，这是他的心结，他有点后悔把江佑过去的事情对陆北陵汇报的太详细，比如，这个“超级战士计划”。
　　他揉揉脸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局促，问：“上次给你的胶囊，吃了吗？”
　　江佑从口袋里掏出蓝色胶囊，当着他的面放进嘴里。
　　“……”
　　他那一瞬间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江佑又笑起来，他的目光划过他微微抿着的淡色的唇，看出那么一丝丝的不悦。
　　“对，我就是故意的。”江佑坦率地说，“当着你的面吃下去，你才能放心回去交差，不是么？”
　　韦一暝的脸黑了。
　　他知道，中心长为江佑提供胶囊，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研究中心在基因改造方面的研究，是拿他当成了实验品，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让他变得更好，动机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是任务，但也不完全是，毕竟对你来说结果是好的。”
　　江佑盯了他一会儿，点头：“嗯，确实，其实你不用解释。”
　　他并没有对韦一暝不满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韦一暝张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更多的解释，他觉得江佑应该会明白的。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良久，叹了口气：“其实我不看好这个超级战士改造计划。”
　　在韦一暝看不见的地方，江佑手指颤了颤，等待他的下文。
　　“毕竟有一定风险，如果强行对人类进行基因改造……我总觉得我们没那个实力。”
　　韦一暝说的委婉，但是江佑听出来了，他是担心他们的“超级战士”也像自己一样成为“残次品”。
　　那将是个悲剧，悲剧发生一次就够了。
　　“如果我们能及时封闭住世界上所有的虫洞，彻底堵住逆光世界的通道，就不需要拿生命冒险。”
　　“我想做好这件事，我跟老船长，哦，也就是第五行动组组长，我跟他私下里通过话，他也是相同的想法，现在怪物的情况还不严重，我们暂时处于上风，我相信我们能做到。”
　　韦一暝这些话说的很慢，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江佑有点没法直视他期待的表情，把目光撇向一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可以的。”
　　突然又听到韦一暝问：“你为什么要再留一个月？”
　　“私事。”江佑跳下石柱，径直走到路基旁，戴上头盔发动摩托，冲韦一暝潇洒地挥了挥手，“走了，来日方长。”
　　“明天我要去找老船长了，他那边有异常发现！”韦一暝抬高声音说。
　　也不知道江佑听到没有，摩托车像一道黑色的流星从长桥上划过，留下韦一暝一个人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发呆。
　　他忽然觉得“来日方长”就是一句废话。
　　大概没有来日了。


第47章
　　江佑在城市中漫无目的的找，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找到突然出现的那个韦一暝。
　　他忽然出现了一丝动摇，开始质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今天一早，罗远在通讯器里约他喝酒，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如果哪天真离开了这里，原先的世界可没有罗远。
　　多看一眼算一眼。
　　从罗远口中得知，六组在C市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一队的人在城市内外巡视很多次，都没再发现有虫洞出现，而且城市中的怪物也越来越少，组长从C市调去了一半的人手，亲自带队去帮L市的五组，那边好像出了大状况。
　　江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直接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说一直没有新虫洞出现？”
　　罗远愣住：“是啊！”
　　江佑端起果汁吸了一小口。
　　寄生兽是很会遵循本能的生物，像上次这种大规模融合，它们如果不是从某个附近的虫洞里一起出来，就近找了一个人员密集的地方融合人类，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它们的出现是有组织的。
　　他突然想起来最初那头长尾巨熊，当时它的行动也很奇怪，明明是智慧很低的怪物，却懂得绕后和偷袭，就像有人在暗中指挥一样。
　　“就算有新虫洞也不怕。”罗远的身体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佑儿，你一直是我的偶像，过一阵子我终于能达到你的高度了！”
　　江佑的思路被他打断，不解：“什么意思？”
　　“我主动请缨成为第一批志愿者，加入研究中心的超级战士计划！”
　　江佑捏着杯子的手变紧了：“你？要去接受基因改造？”
　　“要去，我已经决定了！”罗远充满期待地笑起来，“等第一批人齐了，我们就到总部集合。”
　　江佑张了张嘴，想劝他不要去，他不想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虽然他不是自己原先世界那位傻兮兮的铁哥们，可他也是罗远。
　　“我要超越你！”罗远拍着胸脯：“改造完之后，我就能和你一样强大了！到时候不止你一个人能保护大家，我也要成为救世主一样的人！”
　　江佑的嘴又闭上了，他没资格凭借一个并不一定存在的理由击碎别人的梦想。
　　“那祝你成功！”他几乎是叹着气说出这句话。
　　-
　　跟罗远分开后，江佑坐在路旁的花坛边，呼叫了韦一暝，他想提醒他一下关于寄生兽和虫洞的悖论。
　　通讯器很快接通，韦一暝似乎在忙，语速急切却尽量放缓：“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
　　就在这时，江佑的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缓缓转过头，发现韦一暝就站在不远处。
　　这人竟然皮起来了，人都回来了还装模作样地跟自己通话。
　　“你……”
　　他想走过去，却突然意识到不对，目光缓缓移到对方的眉尾，却没看到那道浅浅的疤。
　　通讯器另一端，韦一暝还在追问：“江佑，什么事？我这边有点忙，不急的话我一会儿给你回话。”
　　“嗯。”
　　江佑结束通讯，慢慢站起身，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的韦一暝，生怕他跑掉似的。
　　对方这次没有跑，而且竟然主动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江佑最熟悉不过的温柔笑意。
　　他停在江佑几步远的地方：“好久不见，江佑。”
　　双手插在薄风衣口袋里，脊背停止，浑身放松，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江佑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敢相信，他做梦也想不到日夜思念的那个韦一暝会到这个世界来，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想问太多的问题，一时间却全部卡住了，被噎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迫使他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
　　见他没反应，韦一暝半开玩笑似的：“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江佑再次看向他。
　　因为笑的太深，韦一暝的眼角多出几道浅浅的笑纹，但他总觉得这熟悉的眉眼附近缺少一些东西。
　　他轻轻摇头，把奇怪的想法都甩出脑子，等脚步不由自主朝他迈过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有多激动。
　　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他很想给韦一暝一个拥抱，但是步子却硬生生停在离他两步的地方，神情中却掩饰不住的开心，充满矛盾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韦一暝近距离观察了江佑一会儿之后，目光中露出几分欣慰，“看来你过得很不错。”
　　“你的伤好了？他们没把你……”
　　“早就好了。”韦一暝打断他，环视周围林立的高楼和悠闲的人们，幽幽地说，“嗯，这个世界很好，我留下来，怎么样？”
　　江佑楞了一下。
　　留下来？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原来的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这个世界的你……”江佑顿了顿，“我是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你，你没法……”
　　“有什么关系？我去把他杀了，再代替他活着不就行了？”韦一暝笑眯眯地盯着江佑的眼睛，“你说呢，江佑？”
　　这种情形下，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江佑居然不知不觉打了个冷战，韦一暝的笑容此刻在江佑看来，居然带着几分没见过的邪魅。
　　对了，在咖啡馆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这种笑容。
　　江佑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刚刚说什么？杀死他？
　　从重逢的喜悦里清醒过来，他终于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
　　韦一暝依旧维持着脸上的淡然笑容，听他的语气，杀死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就像是拍死一只害虫那么顺手，又正确。
　　江佑的指尖颤了一下，心里增加了几分疑惑。
　　救下自己并帮助自己离开WF98155号时空的事，在“蜘蛛”里算是严重的叛变行为，那他是怎么在受重伤被缉拿的情况下活下来的？“蜘蛛”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他积攒的跳跃蠕虫都给自己了，空间定位器也被自己拿走了，他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韦一暝见他不回答，催促道：“怎么样？江佑，我们去杀死他，他现在在做的事，我能比他做的更好，你觉得呢？”
　　江佑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仔细打量对面的人，希望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敷衍地吐出两个字：“的确。”
　　得到想要的答案，对面的韦一暝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他试图揽住江佑的肩膀，就像他们从前那样：“那我们走吧。”
　　江佑后退两步，让他扑了个空。
　　“你是谁？”
　　“你不是韦一暝，你到底是谁？”
　　冷漠的语调让韦一暝停下了动作，他的眼角敛了敛，周身开始散发出一阵冷气。
　　“我很失望啊，江佑。”
　　“你长大了，本事也大了，不再是被灭魂者堵在柜子里掉眼泪的小宝贝了。”
　　“所以，来到新世界，有了安逸的生活，对救命恩人的死活也不在意了，是吧？”
　　“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江佑的脸瞬间白了。
　　能知道这些的，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韦一暝还能有谁？
　　他的唇微微颤抖起来。
　　“……抱歉，我一直想回去救你的……一直想的……”
　　江佑止不住浑身的战栗，心虚，彷徨……
　　韦一暝的话击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其实，虽然一直想着念着要回去救韦一暝，可在潜意识里，他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给韦一暝判了死刑——没有人能从“蜘蛛”的管控下逃出来，也没有实验品在“蜘蛛”的实验室里生存超过一个月。
　　他一直对自己说要回去，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一丝渺茫到接近梦想的希望，而已。
　　韦一暝朝他逼近两步，突然抬手摸向江佑的脸颊。
　　江佑的意识里告诉他应该躲开，身体却挣扎着没动，任由韦一暝温热的手挨上他微凉的皮肤。
　　“不用抱歉。”韦一暝看了他几秒，声音陡然变得嘲弄而狠厉，“死吧。”
　　话音刚落，江佑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凉意，身体的本能让他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耳畔凛冽的刀风。
　　鲜血流出，脖子上被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江佑震惊地看着对面的韦一暝，满脸的不敢置信。
　　不光是因为他的偷袭，还因为他的身体。
　　他的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血红色，每一根血丝都写着暴戾。
　　而且，他的手臂变成了锋利的刀子，就像江佑激活异种形态时一样，那片薄薄的刀子上还染着江佑的血。
　　韦一暝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那是一个有着人类头颅的，全身金属质地的螳螂人，他身体的每一片甲片都像是一把刀子，泛着乌黑色的光芒。
　　韦一暝说出口的话更像是刀子一样剜向江佑的心脏：“是组织造就了我……一号追杀令……残次品不配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