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庭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兰牙,朕当年将你带出来时,你曾说此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何故今日在他面前,连朕赐你的名字都不敢如实道出?”
午兰埋低头,一言不发。
久时构讶然:“兰牙?你就是兰牙?!”
犹记得第一次听到‘兰牙’这个名字的时候,陛下说:他单名一个‘兰’字,因拜朕麾下为牙将,故赐名‘兰牙’——可久时构却从未想过这个兰牙竟是女孩。
当着陛下的面,午兰没敢抬头看他。
久时构难以相信,他也说不清为何此刻他心里只希望这一切是误会,“可是午兰……哦不兰牙,你不是说你爸爸是被陛下杀的吗?”
只听伍庭泠泠道:“她倒是什么都敢告诉你,她还说朕什么了?”
久时构怔然。
先前午兰说她主人长得凶神恶煞,提着一把剑,喜欢到处砍人,于是久时构在脑海里将其想象成类似于传统年画里的门神,而今猝然发现门神竟然是陛下,久时构一时五味杂陈,喉咙发干。
午兰一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摆手的动作示意他别说。
久时构一口气哽在嗓子里,嘴巴张合几次,终于无声地沉寂了下去。
伍庭视线森森扫过地上跪着的人,“自己去领罚罢。”
午兰立即俯首,拜谢了陛下。
就在她转身起来的刹那,久时构分明瞧见这丫头居然朝自己眨了下眼睛。
只是还不等久时构反应,她便已飞快掠上了山。
伍庭转过目光,“你为何骗她唤你无名?”
前天他率军去山腹时,曾召见过兰牙,彼时兰牙说她在岛上杀了一个叫无名的外来客,当时他还有些诧异,只以为风浪又卷来了谁,却没想到无名竟是眼前之人。
“我没骗她,”久时构回答道,“只是她自己喜欢这么叫,反而是她在骗我,她明明说她叫午兰!”
“她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身份。”
“为什么?”久时构不解。
“只因她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子。”
伍庭抬眼越过久时构,往他身后看去,只见鲁南单手拎着一个野人从树林里走出来,桥东手里提着从野人手里抢回来的包袱。
一见到陛下,两人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什么,两声‘噗通’径自跪了下去!
“陛下吩咐属下寸步不离保护先生,方才一时冲动,竟忘了……竟忘了……属下甘愿领罚!”
这时,临姜拖着一根长长的木头吭哧吭哧从山上下来,刚拨开草丛,恰好撞见这一幕,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当即扔了木头也跟着跪了下去。
后面跟着下山的将士猝不及防撞上前面的人,忙不迭停下脚步。
眨眼间,山脚下乌乌泱泱跪了一地人。
伍庭剑眉一横,“朕几时让你们跪了?都给朕起身!”
久时构大气没出一声,只见地上这群甲胄之士纷纷站起,伫立一旁,静待陛下发令。
“将杉木运回营地,不得耽误!”伍庭手指一挑久时构,“你随朕来。”
第17章 反派越来越美了
伍庭负剑站在一棵树下,一身白衣犹如空中飘来的雪,干净得不染凡尘,如瀑青丝垂及腰间,身长玉立,眼尾微扬,似有千般忧愁,却分外坚毅。
他的视线投向远处,久时构的视线投向他。
静默半晌,伍庭才缓缓转过头:“你让朕下山来见你,可是有话要说?”
久时构从来没见过像陛下这样极美却不乏阳刚之气的男子,一时不察竟看得痴了,连陛下唤了他一声都没听见。
“你在看什么?”伍庭打量他一眼。
好在久时构还算见过世面,并未耽于美色,很快回过神道:“哦我昨天带鲁南和桥东在山腹挖了几棵桃树,离土瞬间全部枯死,可是我们早上起来一看,桃树却又完好无损地长回土里,连昨天挖的坑都被填平了。还有一件事——现在已经是老历五月份,就算山腹地处阴凉,这时候也该长新桃,而不应该开花。”
久时构一口气说了一堆,可伍庭听完叙述后,只是淡淡道:“你所说之事,兰牙已告知朕了。”
“……”
伍庭:“关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久时构:“我从树西那里套到话了,这桃林和系统有关。”
“树西是谁?”
“……”
被您老人家砍了那么多次,居然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伍庭视线微微扫过他,“树西是何人?嗯?”
“猫头鹰。”
“原来如此。”
久总裁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见他从衬衣口袋上取下一支他昨天别上去的桃花,花瓣仍和刚摘下来时一般鲜艳,瓣尾染着淡粉的渐变色,仿佛仍有生命在其中生长。
伍庭自然注意到怪异之处。
倘若桃花离土即死,缘何此人手中这支还活着?
伍庭皱眉,心道这人果然心思细腻,竟特意带了支桃花回来探究。
他刚想从久时构手里接过桃花,久时构却主动将桃花递上前来:“陛下,送你。”
伍庭:“……”
久时构也愣了一下,他第一次在陛下脸上看到这种迷茫的神情,就像是放学路上被人塞了一包糖果的小孩子,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抑或说想接却不敢接。
“陛下,”久时构主动道,“你总穿这一身白衣服,好看是好看,不过如果能搭配一点粉色,浅色系配浅色系,中性色配暖色,会比纯白看起来要协调,我特意从山腹带回来给你的,试试看。”
伍庭没有伸手去接。
而久总裁常年混迹生意场,他深谙两个道理:
顾客站在门外时,你得主动出击;顾客开始犹豫时,你须得乘胜追击。
于是久总裁从自己的衬衣领口取下一支别针,小心翼翼地将桃枝卡在缝隙中,而后向前一步,趁陛下犹豫不决之时,将别针穿在了陛下胸前,一朵淡粉的花便被嵌了上去。
久时构往后退了几步,捏着下颌端详片刻。
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柔不失飘逸,果然白色配粉永远不过时,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伍庭僵了片刻,手似乎在袖中犹豫要不要将桃花取下。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却只是问道:“你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
久时构不太愿意提起关于生意的事,毕竟老头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私生子找回来继承家里的生意……哦,话说那个私生子长得和陛下还很像,就很气。
伍庭问:“什么生意?”
久时构敷衍:“替我老爸看店。”
“伙计?”
“嗯。”
伍庭自然听出他并不想多说过往。
他想,或许在此人的时代,混成伙计是很丢脸的。
伍庭虽然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瞧别在胸前的桃花,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借着转身的瞬间落在花上。
他忆起幼时与母后远居丘黎,那里曾长满桃树,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的红,母后常摘几朵别在发间,对镜梳妆时,若他在旁,便会给他领口也别上几朵……
伍庭见久时构并不再提桃花怪异之处,于是道:“你既已知桃林有蹊跷,接下来意欲何为?”
“蹊跷就蹊跷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离岛,桃林就算有古怪,只要不影响我们离岛就不管它了。”
久时构的审美因陛下胸前的桃花点缀而得到极大的满足,语气也不觉轻快起来:“陛下放心,我这几天哪儿也不去,您继续伐木,我就留在营地设计图纸,我以前修过船舶动力工程技术,有我出马,必定——”
他说到一半,突然发现陛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伍庭淡淡道。
*
接下来这几天,猫头鹰果然没有再出现过。
忽然听不见它聒噪的叫嚷,军中不少人都有点不习惯,甚至还有人在岛上寻找它的踪迹。
至于久时构,他一门心思地扑在设计图纸上,每天吃的食物都是临姜给他送的。
日子倒是得过且过,不过久时构还是发现,午兰那丫头虽然每天都在营地附近晃悠,却似乎不再敢靠近他,每次两人视线相接,她总要先下意识去看别的什么人。
这天,临姜来给他送饭的时候,在他伏案画图的木桩子旁放了一小桶红色莓果。
久时构没见过这种东西,像是一颗颗小红籽攒成的小球,鲜红欲滴,看起来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他问。
临姜附在他耳边说:“这是兰牙首领摘的,她让我带话,今晚满月当空时分,欲与先生在河边一见。”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兴许是陛下不许吧。”临姜低声道。
“陛下为什么不许?”
“这我也不知,陛下明令军中上下,如非必要,不得与先生多说……”
临姜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多了。
久时构见他慌张的神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不让人和自己说话,却还是温和地拍了拍临姜的背,“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临姜一脸感激地离开了。
到了晚上,久时构如约到了河畔,只见那里已经等了一人。
“无名哥哥,我知道你定会来的。”午兰笑道。
“你叫我来做什么?”
“星点点,月团团,你我二人,做什么不行?”
久时构笑道:“你要是邀我来观天象,我倒是可以陪你,不过你要是想些不正经的事,我可就要走了。”
“诶,”午兰跳过来拦在他面前,“你我几日没说过话,你便不想知道为何我不去找你?”
“既然你只能偷偷找我来见面,说明你不能正大光明地见我,除了你家陛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限制得了你,”久时构轻声细语,“为了免得你被陛下罚,我还是不问理由了。”
“为了我?”午兰似乎怔了怔。
“莓果很好吃,谢谢了。”久时构说罢就要走。
午兰回过神,“哥哥,你别走。”
久时构果然停下脚步,“我今天没有星星送给你,改日吧。”
月光落在这男人的背影中,午兰心也不自觉跟着动了,然而她还是咬牙跑了上来,腰间的驭鹤钩嚼不止何时已到了她手里,流溢着冷利的光泽。
久时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待他回头,只感觉耳畔一阵寒风扫过。
下一秒,这丫头的驭鹤钩已锁在他的喉咙处。
“你想杀我?”久时构没见过这阵仗,只觉得被人用武器架脖子的感觉很不真实。
“吃了我的莓果,你总得还些其他东西给我。”午兰贴在他耳边说。
久时构:“你要什么?”
午兰:“你的命。”
“我实在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久时构道,“尤其不想死在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手里。”
午兰笑了起来,就像未经世事的孩童单纯的笑,可是很快笑容就消失了。
这时河边树林里走出另外一人。
这人身形高大,步履厚重,见了午兰,抱拳道:“兰牙首领。”
久时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讶然道:“鲁南,你怎么来了?”
鲁南却没理他,只是对午兰说:“首领,若是陛下明日问起来怎么办?”
午兰的驭鹤钩还架在久时构颈侧,完全不给他逃脱的机会,“他这么个大活人,夜里起来乱走,被野人拐跑杀了,有何为奇?你在害怕?”
鲁南颔首,“属下不怕,只是觉得……”
午兰却没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将久时构封了穴道扔给鲁南,“倘若明日我在营地见到他,往后世上便不会再有鲁南这个人。”
丢下这句话,午兰收起驭鹤钩走了。
经过久时构身侧时,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但久时构还是听到她很低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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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伍庭:“你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
久时构:“做生意的。”
伍庭:“什么生意?”
久时构:“金融、酒店、服装、地产、娱乐、饮食、电影……”
伍庭打断他,“你究竟是谁?”
久时构:“富二代。”
第18章 反派救我来了
鲁南扛着久时构走了很远,直到看到树丛里野人架起的火堆,他从将久时构从肩上卸了下来。
“为什么?”久时构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刀凝视着他,“为什么想我死?”
鲁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久先生,对不住。”
“午兰想杀我,为什么不直接丢我进海,或者丢去山里喂狼,而要让你这么大费周章把我送来野人这里?”
“先生,对不住。”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久时构面无表情,“今晚之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告诉我,午兰为什么要这么做?”
鲁南却只是不停重复:“先生,对不住。”
“我原谅你。”
鲁南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头,只见他骤然抬眼,“先生为何要原谅我?”
“因为我要死了,我原谅了你,从今往后我不会记得你,但你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我,每当你抬头看向你头顶的星空之时,我不信你不会想起我,你记住,我要你带着这句‘对不起’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