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你再也活不痛快,也不敢去死,因为你害怕在黄泉路上遇到我!”
“先生……”
鲁南突然跪了下去,“先生,我不想害你,可是您非消失不可。”
久时构倾下身,抬起他的下颌,“告诉我,为什么?”
鲁南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眼神会给人如此大的压迫感,“先生,您知道的太多了。”
久时构:“我知道了什么?”
鲁南埋下头去,“星象。”
久时构幽幽长叹一声,“我明白了。”
鲁南诧异抬头:“先生明白了?”
久时构本来就是聪明人,有些话本就不需要解释得太清楚。
“鲁南啊,那晚彗星的事,是你告诉午兰的吧?”
鲁南:“先生,对不起。您来自未来,您不信天象……可是我们信。我们信奉帝星,于是我们追随陛下;我们同样信奉灾星,所以我们知道不可逆天而行,我们绝不容许人任何人质疑,这颗扫把星于您而言或许没有任何意义,可对我们来说,若天象告诉我们出兵必败,我们便无论如何不可违背天意……先生,我想活着,我不想回去乱世打仗了,还有很多弟兄也这么想,大家都只是想活着,我们不需要一个人去告诉陛下,说灾星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只是想活着而已,想活着……错了吗?”
久时构那天本意只是想为古人科普一点科学知识,请他们共同欣赏宇宙的奥秘,顺便拓宽他们对宇宙的认识,却没想到他这一番好意,竟无意破坏了他们的信仰体系。
果然是同样的星光落在不同人眼里……
唉……
古来多少宗教战争都是信仰之争,历史上更不乏为科学理论献身的先行者,久时构却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在现代生活久了,他居然忘了古人或许并不能接受自己的信仰被人否定。
不过久时构并不打算成为科学理论的先行者。
所以他冷冷一笑道:“刚才你和午兰鬼鬼祟祟地说话,我猜,陛下还不知道吧?”
鲁南不出声。
久时构说:“啊那我知道了,你们口口声声说忠于陛下,其实暗地里却做着欺君罔上的事。”
鲁南立刻:“不,不是欺君,兰牙首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久时构:“那她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她为什么要让你来?!”
鲁南怔惘。
久时构不肯罢休:“因为明天陛下会在野人堆里发现我的尸体,他会开始追究,这时候兰牙首领只需要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她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鲁南:“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久时构忽然大笑起来,“你想活着,哈哈,你当然可以活着,可是有人却想让你当替罪羊,你放心,如果我死了,我就在鬼门关前面等你半小时,欸不对,要不了半小时,按陛下手起刀落的效率,几分钟你就该下来陪我了!”
“你别说了!”
鲁南拔地而起,一把剑横在了久时构脖子上。
“你害怕吗?鲁南。”
“我不怕!”
“既然你不怕为什么要喊这么大声?为了给自己壮胆吗?”
“你住嘴!”
久时构勾起嘴一笑,“我可以住嘴,不过你却说晚了。”
*
午兰捡起地上一块砖头形状的东西,撕开表面画着奇怪图案的包装纸,只见里面是一块压制得十分紧实的茶砖,扑鼻而来是一阵淡淡的香气。
“云雾茶。”午兰闭起眼睛吸了口气。
伍庭放下一卷竹制的书,扫了她一眼,“不是你的东西,放下。”
午兰努了努嘴,“我知道,这一定又是那个人的。陛下,您打算留他到什么时候啊?”
伍庭视线一直没离开竹简,只道:“你昨日还说他长得好看,要招他做你的小夫婿,前几天甚至还为了他骗我,连祖宗名姓都改了,怎的今日要赶他走?他可是惹了你?”
午兰把玩着茶砖,并不觉得这黑漆漆散发淡淡茶味的砖头有什么稀奇,“陛下不觉得他说话很奇怪吗?”
伍庭:“他与你我并非同时代人,言谈举止奇怪些亦无可厚非。”
“他还总是穷讲究。”午兰举起茶砖,“陛下,您就说这东西在岛上有什么用?山泉水难道不比这黑乎乎的茶砖甘甜爽口?”
伍庭:“他自盛世而来,好享受却也不是什么异事。”
午兰见伍庭如此维护他,心里更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直接从陛下面前的桌案上翻了过去,双指一夹,从陛下胸前取下一个什么东西,对着透进来的月光端量。
“还有这桃花,陛下你从来不往身上放这种玩意的,你不总说世上最好的桃花已然谢了,便是他乡遍野山花,与故乡的桃花相比也是霄壤之别。”午兰做了个嫌恶的表情,将桃花拎得远远的,“难看死了。”
忽然,午兰手上一空,桃花已到了另一人手里。
伍庭轻轻转动着花枝的根柄,眉眼间浮现出从未在人前出现的温柔:“我倒觉得不算难看。”
午兰将陛下放在一旁的书用麻绳捆了几道,收了起来,见陛下只是望着手中的桃花,午兰背过身暗地撇了撇嘴:“陛下,他与我们,并非是同路人。”
伍庭似乎并不在乎午兰说的这句话,他只是凝视着这支桃花,仿佛成竹在胸:“就算并非同路人,我也要将他抢来与我同路。”
午兰不满,“可是陛下,他若死了呢?”
“有我在,他死不了。”
午兰在手里将茶砖抛起又接住,不以为意道:“说不准呢。”
伍庭低着目光瞥向她,“你说什么?”
午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放下茶砖,“我什么都没说。”
“你再说一遍。”伍庭一字一顿。
午兰这回没说话了。
“来人!”伍庭喊道。
一名士兵飞快跑来,“陛下有何吩咐?”
“去替朕将久时构找来。”
这人没动,“陛下,久先生不在营地。”
伍庭察觉,皱眉道:“他去了何处?”
*
久时构从来没笑得这么开怀。
鲁南不知他在笑什么,可是陡然转身,他便连思考都不能够了。
只见树林里满是亮晃晃的火把,一双双虎狼般的眼睛在夜里瞪得发光。
——那是被久时构笑声惊动的野人部族。
“你……”鲁南说不出话。
“哈哈,看来我刚才说鬼门关前等你几分钟还是说错了,”久时构越笑越开心,“我们谁先死在这里还不一定呢!”
“先生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鲁南诘问。
“欸?你这就没良心了,”久时构笑道,“你要是把我丢进野人堆再回去复命,不仅会死,还会落个不忠的名声,可你要是和我一起死在这里,或许可以被追封为烈士呢。”
鲁南眼睛恨得发红,“我要杀了你!”
他的佩剑很重,当鲁南举起剑的时候,剑风贴着胸膛而过,久时构的衬衫泛起波浪,他笑着闭上眼睛,他知道这把剑一旦落下,即便不刺破血肉,也会使他筋骨尽碎。
然而,这把剑却没能落下来。
过了一会,久时构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脸上,一滴,一滴,透着一股血腥味。
他睁眼只见鲁南胸前插着一柄剑,剑锋上残有血肉。
鲁南目眦尽裂地倒了下去,剑从他身体里被拔了出来,被他庞大身躯挡住的伍庭跨过尸体走了过来,一直面无表情走到近前,咫尺之处。
“他是你手下,你就这么杀了他?”久时构道。
伍庭声音森冷:“朕给了你暗器,你为何不用?”
“我不想杀人。”
“所以你便等着被人杀?”
乱世中你死我活的道理久时构都懂,但让一个现代人真的去杀掉一个人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久时构并没有回答陛下的问题,因为下一刻,树林里打着火把的野人们便将他二人包围了。
第19章 反派的命运
久时构跟在伍庭身后飞奔,他虽然不会功夫,但这些年跑步机上的汗总算没白流,腿上功夫比起陛下丝毫不逊色。
棕黑色的树影在夜色中飞快划过,久时构瞧见陛下白衣上染的血迹,想起方才与野人的殊死搏斗,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幸存感,甚至觉得陛下的手下虽然不是个东西,但陛下这人倒还挺不错。
终于将剩余的野人甩脱之后,两人来到河边。
伍庭在水里洗掉剑上的血迹,又将外袍脱下放在水里漂了几个来回,血迹奇迹般被水冲走,顿时衣服光洁如新,放在火边烤了几秒,表面附着的水珠居然完全消失了。
久时构商人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了,“陛下,你这衣服是什么材质?为什么这么容易洗?还这么容易干?”
伍庭穿上外衣,“你想知道?”
怎么,这是商业机密不能传人吗?
久时构本以为伍庭不会说,然而下一秒伍庭居然开始解释:“这是父皇当年命人遍访北疆才得来的丝线,后交予母后一针一线缝制,可防风避雨,一般刀剑亦无法损伤其丝毫。”
久时构吃惊:“防弹衣?”
“什么?”
“没什么,”久时构说,“所以陛下,你是怎么找来的?”
伍庭‘嗯’了一声,头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哈哈哈,当然是眼睛明亮有神的本使者带他来的咯!!”猫头鹰簌簌从树叶中钻出来。
久时构好几天没见到它,下意识笑了一下,“你怎么才来?”
树西绕着久时构飞了一圈,“我这几天不是有事走不开嘛,刚好今天过来送物资,一来就听说你要死了,哎呀,我一想这不正好合我的心意嘛,要不是陛下逼我带路,我肯定不会救你的。”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久时构揶揄道。
“上次我送给你的云雾茶你喝了没?”猫头鹰叼了石头往火堆里砸,溅出几点火星。
久时构这几天醉心设计图纸,早已将茶砖这事忘在脑后,然而他却一脸惊喜:“喝了,泡出来的茶清冽醇香,味道有筋骨,还不酸涩,你眼光真不错。”
伍庭听他在这里瞎扯,目光不自觉多了一分探量。
猫头鹰更加得意了,“那是当然,我可是万里挑一的使者,世界上再找不到像我这样智慧的鸮形目生物了!你被分派给我,真是走大运了!下次我给你带更好的,你等着。”
这猫头鹰看起来还是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伍庭这才明白久时构何故要睁眼说瞎话。
原来他是摸准了猫头鹰的脾气,知道越夸它,它便越卖力。
久时构接过猫头鹰递过来的小包裹,一摸便知是两本书,“多谢了。”
猫头鹰似乎很喜欢被人夸和被人感谢,只见它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说道:“你快看看这次我的眼光怎么样,一本你要的正史,还有本野史是我从京华大学图书馆里找来的。”
“什么正史?什么野史?”伍庭问道。
久时构解释:“哦我之前让树西帮我带本伍朝正史过来……我想补补课。陛下或许也想知道伍朝的历史吧?”
伍庭从久时构腿上随手拿了本过来,翻看几眼,眉头却皱了起来。
久时构心一颤。
怎么了这是?这么让人难过吗?
要说这猫头鹰蠢的时候很蠢,机灵的时候倒也机灵,它一见陛下皱眉,立刻哈哈道:“陛下这个大笨蛋,他不认识简体字!”
久时构:“……”
你可别作死了,活着不感到愉快吗?
伍庭合上书,将书还给久时构:“替朕念。”
久时构其实不是那种喜欢听人使唤的人,不过他才刚被陛下救,替恩人念几个字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先草草扫过几眼,检索到伍朝的第十九位皇帝——伍庭,表字‘萤之’,在位十八年,后被追封为‘伍哀帝’,庙号为‘端宗’。
久时构看了眼陛下。
这经历异常奇妙,一个人明明活生生坐在你面前,你却可以凭一本书叙述出他的生平,好像他的命运早已成了定局,而他只是被命运驱使着,去完成一条已经铺好的路。
关于这位陛下的经历,史书上的记载并不很多
——至少相比于他的父辈或后人来说,他的篇幅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久时构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念到早年经历的时候,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呼吸不自觉绷紧。
-【建方元年,伍萤之南下过江,于南方联合贪狼军旧部及玄甲军起兵造反,长驱北上,直至都城,诛杀后宫诸妃百余人,后逼迫其叔伍成帝退位,于五日后僭位登基,年号‘安定’。】
久时构看过无数商业企划书、合同,抓关键字的能力一流,他一眼便明白了。
所以说——陛下的皇位是造反得来的?
伍庭没说话。
猫头鹰也出奇的安静。
久时构偷觑向陛下,过了一会,注意力才重新回到书页上,只见上面继续写着:
-【伍哀帝天智过人,兼涉文史,十六岁夺位,于安定元年登基。】
嗯好像古人很容易就‘天智过人’。
-【此后一生戎马,安定十五年,率军北上,一举收复被胡人侵占失地;其后南下,将西洋进犯者尽数驱逐,结束了伍朝五十余年的动荡黑暗。】
久时构暂停了几秒,习惯性对着陛下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