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出声,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并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不回应也不开门,要么等外面的东西自己走,要么等外面的东西先开口。
这种情况下,谁主动,谁就失去了先机。
这显然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敲门声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停至,片刻后,院外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笑声。那声音她们再熟悉不过,前一天晚上,院外也响起了这样的笑声,然后女孩的脸就出现在了窗外。
但今天晚上没有,或许是因为今天她不喜欢的傅敏和不在,又或许是因为今天没有人唱出童谣,总而言之,她进不来。
可女孩的笑声不停在周围盘旋,如同游荡着的孤魂野鬼,高真第一个受不了,说要不我们问问她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屋外就传来砸门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三个女孩尖叫起来,唯有叶宛童自岿然不动,盘着腿坐在火堆边上一言不发。
“开门呀,开门呀,姐姐……”女孩的声音从围墙的另一边传过来,“我有话要说,开门呀,姐姐,开门呀……”
高真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确定刚才女孩是否听见了她的话。这时,叶宛童睁开了眼睛:“有话就在外面说。”
“不行,不行,我要进来,我要当面说,开门,开门。”
叶宛童冷笑一声,伸手烤火,五帝钱撞在一起发出叮铃当啷的声音:“我敢开门,你敢进来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院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女孩愤怒的声音再次伴随着砸门声响起:“开门!开门!开门!”
砰砰的砸门声每响一次,缩成一团的姑娘们就猛地一抖,到了后来,响声渐小,取而代之的是女孩低哑的啜泣。
“姐姐,求你了,开门好不好,外面好冷,我冷,宛童姐姐,求你了。”
叶宛童置若未闻,女孩又叫了片刻,见没有回应,又叫:“清清姐姐,求你,开开门,求你……开门,开门呀……”
邢清清一抖,和她紧靠在一起的莱娜立马把她抱紧。大概是因为高铁上的救命之恩,莱娜对叶宛童有着异常的信任,她见叶宛童没有丝毫反应,立马安抚邢清清说别怕。
自从第一晚出事起,莱娜就一直陪伴着惊吓过度的邢清清,彼此的关系显然比只想明哲保身的高真要好上许多。是故当女孩叫出高真的名字的时候,她完全没有莱娜和邢清清的淡定,或者说她完全不能像她们俩一样维持表面上的淡定。
“她,她在叫我的名字……”高真惊恐道,“她,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她……”
叶宛童不耐烦道:“接着说,没准待会儿她连你祖宗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了。”
高真立马不再说话。但她的恐惧和惊慌显然已经被门外的女孩捕捉到了,女孩笑嘻嘻道:“开门呀高真姐姐,开门,快开门,你忘记不听话是什么下场了吗?”
屋内的火苗晃动了一下,照亮了地上的血迹,高真快要吓疯了。
“我们,我们真的不开门吗?不开门……不开门会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死?”
“没准开门才会死呢……”邢清清小声道。
高真被“死”这个字刺了一下,腾地站起来,绕着其他人转圈,揪着头发崩溃道:“可她是npc!她要我们开门!你们忘了不听npc的话是什么下场吗?!”
“可范震也听了npc的话,他,他……”
邢清清不断的反驳激怒了高真,她跺了跺脚,恨恨地看向其他三人:“你们三个都是一伙儿的,你们排挤我,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叶宛童终于道:“开不开随你,反正你离门最近。”
高真瞪了她一眼,竟然真的要去开门。
邢清清小声问:“你怎么真让她去?”
“她这种人呢,总喜欢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鬼样子,你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要干什么,俗称犯贱。与其让她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门打开,还不如我盯着她开。” 叶宛童拍了拍她们俩,然后转身进厨房拎了把臂长的剁骨刀出来,“你们俩躲厨房去,关好门窗挑把刀,天亮之前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邢清清吓得一抖:“你,你干什么?”
“砍外面的东西,”叶宛童说完,又指了指已经走到门边的高真,“或者砍她。”
紧接着,高真打开了门,被数不清的夜叉抓住,叶宛童把人抢回来救了她一命,然后自己被涌进来的怪物拖走,再也没回来。
一时之间院内很静,只能听见邢清清的啜泣和高真的粗喘声。傅敏和盯着地上的符灰出神,眨了眨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身体很疲惫,眼睛也因为过度使用而发酸发疼,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面前的高真。
高真似乎被他现在模样吓到了,瞬间就哭出了声:“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很怕,真的很怕。”
傅敏和疲惫地叹了口气。
谁不怕呢?在那种紧张又无助的情况下,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做出最精确的判断,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崩溃?
高真是可恨,是讨厌,但没有人能怪她。
京墨伸出一只脚碾了碾地上的符灰,思索片刻后朝其他人道:“都先进去吧。”
方雨惊看出他们俩有话要说,赶着其他人进去,关上了门。
京墨引着傅敏和出门:“她应该没死。”
“但离死不远了。”傅敏和吸了吸鼻子。
“那也要等到晚上,它们白天杀不了人。”京墨道,“夜叉吃人你见过的,地上没有血迹,说明她被抓走的时候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就说明没有违反规则,不能触发死亡条件,所以只能被抓走,而不是被杀死。”
停顿片刻,京墨又补充道:“只是昨天晚上是这样,今天晚上就说不准了。”
没错,叶宛童既然被抓走,那么对方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她违规,好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要她的命。
而现在,距离天黑只剩下不到六个小时。
第8章 第 8 章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太阳已经朝着西边靠拢,风又大了起来,傅敏和缩着脖子搓了搓手。
“小和,”走在旁边的京墨叫他,“有人来了。”
傅敏和循声望去,远远看见几个男人背着包袱,正快步往他们这边赶。其中一个似乎腿脚不大方便,被落在最后,走路姿势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左右晃动着的小丑。
“那个,大哥,”傅敏和连忙上前叫住他,“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男人停下来,喘着气道:“去山里的胎仙庙啊,我大嫂就快生了,我们要去拜胎仙娘娘保佑她生儿子呢。”
傅敏和依稀想起前几天在村里查看的时候,邢清清曾说他们碰见过孕妇,但还没来得及搭上话,对方就被丈夫吼进了家门。
“山里那胎仙真的这么灵?”
男人点点头:“是啊,很灵的。就是因为太灵了,所以村长家才给打了神像,大家又凑钱建了个庙。”
傅敏和又想起产婆说村长家里有不少神像,不禁问:“村长家是干什么的?专门做神像的?”
“对,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神像都是从村长家出来的。”
“村长家怎么走?”
“你们沿着这条路,”男人指着脚下,“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村长家,他们家院子里都是神像,很好认的。”
站在不远处等待的男人们喊了一声,朝着那跛脚男人挥手,对方掂了掂包,朝他俩道:“不和你们说了,我得走了,必须在天黑之前到庙里。”
他转身要走,京墨突然问:“如果天黑之前没到会怎么样?”
“那可就倒霉啦,天黑还在外面乱转,胎仙娘娘保佑不了,会被鬼抓走的。”
男人们背着包袱走远了,沿着细窄的小路一路往山里去,逐渐化作几个缓缓移动的小点。
傅敏和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有一个猜测。”
京墨双手插在口袋里,示意他说下去。
“我先前说,总觉得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被我们遗漏了,现在我好像想起来了。你觉得,重男轻女这个线索是不是故意用来蒙蔽我们的?”
“接着说。”
傅敏和继续道:“或者说,我们过度把注意力放在重男轻女这个线索上了,所以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信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想生儿子就得去拜胎仙,刚才那人也说了胎仙很灵,可为什么我们见过的男性身体大多不正常?”
他说着,指了指那几个男人离去的方向:“除了刚才那个跛脚的,其他几个人身上似乎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兔唇。”
京墨点点头,补充道:“村长也是。”
“还有我们到的那晚看见的龙凤胎,以及范震的那两个孩子。”
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走,京墨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真的像宛童说的那样?”
昨天他们动身前往胎仙庙时,叶宛童曾在骂村长的时候无意说过“你们这神是假的”。
“又或者,他们拜的根本就不是神。”傅敏和正色道,“昨晚在庙里,神像的脸在大火中变成了女孩的模样,但天亮之后一切都恢复原样,所以我们认为那是幻觉。但如果那不是幻觉呢?除了第一次,之后女孩每次出现都是在晚上,而刚才那人说,天黑还在外面乱转,会被鬼抓走。”
“可是……”京墨皱起眉,似乎有些不大认同,“这村子里的男人身体残疾不是个例,去庙里参拜后生出来的孩子还是那种样子,他们为什么还要拜神?”
京墨的疑问显然也是傅敏和的疑问,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走了一段路后,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近前摆满泥塑神像的院子里。
“到了。”
“先别进去。”傅敏和拉住他,“在周围看看。”
于是两人做贼似的绕到院后,扒着低矮的围墙往院里看,古有君子蒙面上梁,今有俩人鬼祟上墙。
村长家的院子里摆满了泥塑神像,表情栩栩如生,一个挨着一个,嘴角朝着扒在墙上的两人微微勾起。
傅敏和觉得他们俩有点像半夜翻墙出去上网的学生,天亮以后回学校,翻过墙头正好看见拎着早饭来蹲他们、笑得一脸邪魅的教导主任。
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又尴尬又吓人。
神像整整齐齐地摆成一列等着风干,活像挂在架子上的咸鱼,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死鱼的眼睛更为突出一点。
傅敏和扒着围墙,低声问:“怎么都没有眼睛?”
“庙里的神像也没有眼睛。”京墨道。
傅敏和啧了一声:“难道是怕点上眼睛就飞走了?画龙点睛这套属实是给他们玩明白了啊。”他说完,又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真有可能。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下,这鬼地方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稀奇了。
“家里没人。”京墨观察片刻道,“进去看看。”
于是乎两个人翻墙进院,京墨倒是轻车熟路,动作灵活得像只猫,相比之下傅敏和就比较惨了。他下墙的时候没站稳,踩在神像肩膀上的脚一滑,哎哟一声往下掉,而且运气不大好,脸先着地。
京墨难得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疼。
傅敏和捂着下巴爬起来,吸了两下鼻子,然后猛打了个喷嚏:“院子里什么味道?”
京墨也闻到了,那是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从刚才那个被傅敏和踩了一脚的神像里散发出来,闻着让人恶心,丝毫不逊于夜叉的臭嘴。
傅敏和原本捂着下巴和嘴,这下嫌弃得连鼻子也捂上了:“这味道真像条死了三个月的带鱼。”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京墨刷地转身抽刀,冷不丁看见一双弯弯的眼睛。傅敏和猛地一抖,抬拳就砸。
电光石火之间,刀刃和拳头在那双眼睛前堪堪停住,傅敏和这才看清眼睛的主人——那是一尊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神像,立在院落一角。
神像与人等高,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宝装饰,看着精致又华贵。熟练的刀工使得那张满面慈悲的脸栩栩如生,只是那双眼睛太过逼真,仿佛神像生出了灵魂,正在透过那弯起的双眼看他们。
傅敏和被看得后背发凉:“刚刚是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角落里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短暂和轻微,像是硬物摩擦水泥墙壁的声音,又像是风吹动杂草的声音,转瞬即逝。傅敏和不由自主地把京墨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然后就见面前的神像轻微地晃动了起来。
“我操,不会真的要飞走了吧?!”
在傅敏和的惊呼声中,神像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大,悉索的晃动声和摩擦声也越来越剧烈,配合着不停摆动的殷红嘴角和漆黑笑眼,显得诡异又瘆人。
突然,巨大的神像一晃,竟然直挺挺朝着傅敏和砸过来,京墨猛地把他扯开。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神像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土灰。诡异笑脸在弥漫的烟尘中更加清晰,尤其是那双弯弯的笑眼,让人越看越发毛。
傅敏和心有余悸:“难怪都没画眼睛。这要是画上了,每天出门被这么看,迟早得吓死。”
京墨却道:“不对,重点不是其他神像都没有眼睛,而是这尊神像有眼睛。”
他说完,倒在地上的神像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又开始动起来,不停地在满是灰尘和草屑的地上翻动,活像条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人捞上岸、马上就要渴死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