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只有1995年10月6日和2010年8月7日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其余标注的笔迹颜色都是黑色。
“不一样的颜色代表了什么?”傅敏和摩挲着下巴,盯着面前那五本挂历,京墨突然道:“吉凶。”
“什么?”
“红色代表吉,黑色代表凶。”叶宛童解释道。
尤余听完悻悻摇头,说我可没觉得这两天有多吉利。
“没准挂历上的吉凶说的不是我们。”傅敏和道,“你们还记得这两天发生什么了吗?”
“十月六号是大壮生日,八月七号,昨天,他和伍瑶偷偷谈恋爱呢。”
至于其他几个被黑笔圈出来的日期,要么是母亲落洞去世,要么是在路上被人嘲笑被人揍,的确不是什么好日子。
这时,京墨突然皱眉问:“那今天呢?”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此刻正挂在墙上的挂历,黑色的圆圈仿佛一只漆黑的眼睛,下一个即将到来的不祥消息正躲在后面,通过这只眼睛阴沉地监视着他们。
到了下午,导游准时在楼下等待,八个落魂者一起下楼,排成一条长长的队。
周围不少人家都有少男少女跟着父母和师父出门,尤余啊了一声,说现在还有这么多人会蛊术啊,真的假的。
以唯物主义视角来看当然是假的,但现在毕竟是在井里,虽然看着像是在现代中国的湘西,但毕竟有好几个世界叠在一起,难免会带点儿其他世界的特色。
比如一直被看成未解之谜的蛊术,还有一吹口哨就会出现的阿飘。
他们跟着导游上山,进林子后左绕右绕,不出所料回头之后又找不见人。尤余嘿一声说见了鬼了哈,人真的说没就没啊。
山里路难走,傅敏和一路牵着京墨,导游消失后俩人四下看,山间树丛交错,指南针也喝多了似的乱转,七个都市青年加一个啥也不记得的京墨想自己走出去,难度的确有点儿大。
十有八九和第一天一样,找不到线索就别想回去。
一筹莫展之际,傅敏和眼睛一亮,看见了救星。一边的叶宛童却是脸色一变,低声说了句我操。
少年方雨惊和老方结伴上山,方雨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苗服,一手捧着只巴掌大的小陶罐,一手手指捻着,上面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看见他们,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在这儿?”
“旅游嘛,”傅敏和笑道,“听说惊蛰这天有特色,就跟着导游上山来看看。”
方雨惊听完点点头,问那导游呢?
叶宛童的表情很不自在,站在一边撇嘴道:“下班了。”
“什么?”
“没什么。”傅敏和朝着人笑,手伸到背后拍了叶宛童一把让她闭嘴,“我们能跟着你们上去看看吗?”
方雨惊回头朝站在不远处看他们的老方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老方点点头,他才道:“行。不过今天惊蛰,山里蛇虫多,很危险,你们要跟紧,注意安全。”
傅敏和说行,转身招呼其他人跟上。
方雨惊和老方走的这条路很隐蔽,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开春后的山上杂草很多,绿油油一大片,在鲜有人至的地方能长到快两米高,就连傅敏和都被遮了个七七八八。
尤余走在前边儿把草拨开让叶宛童过去,不耐道:“这草长这么高,要是遇见蛇根本发现不了。”
“不会,有秘药,蛇虫不近身的。”方雨惊走在最前面开路,后边儿是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游哉的老方,之后是傅敏和和京墨,然后是尤余叶宛童以及其他人。
白鹏跟在后面,看见树干上不停蠕动的毛虫,缩了缩脖子,说这儿也太潮了,你那秘药管用吗。
因为刚进来时白鹏和梅敏走得近,叶宛童对他没好感,闻言嘲道:“不管用你就别跟着了呗,反正去哪都一样。”
白鹏给她这么一阴阳,不敢说话了。
众人又走了一段,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山间的野草滑了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方雨惊先是一顿,旋即示意其他人停下。
傅敏和走上前问怎么了。
话音才落,他就看见方雨惊面前的草丛被重物压出了一条宽大的痕迹,两边的杂草都被压断,露出里面藕断丝连的纤维。
压痕总体呈一个巨大的“S”形状,像是蛇行后留下的,傅敏和立马就想到了第二晚出现在吊脚楼内的巨蛇。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慌张的叫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快步冲出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用苗语朝着老方大喊,语气很急,听起来像是求救一类的话。
果然,方雨惊和老方听完后脸色一变,旋即拔腿就跟着那少年往林子里跑。叶宛童立马在后面大叫:“你俩干嘛?!我操!回来!”
白鹏给她那句话刺得怕了,又听不懂那少年说话,看他们走了也跟着跑过去。
剩下几个落魂者见状也跟上,尤余问傅敏和我们过去吗?叶宛童见叫不住人,我操一声就上去追,风似地跑过去,一把拍他后脑勺上:“废话,快跟上!”
这时候方雨惊和老方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山间草长得又高,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傅敏和和京墨追上叶宛童,刚要说话,就听她道:“你们快过去!我看见……我眼皮一直跳——”
她话还没说完,三人就见方雨惊迎面跑来,一见他们,立马道:“回去!快回去!往回走!”
跑到这边他们已经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情形了,巨蛇蛇首高高扬起,摆出攻击的姿态,两颗巨大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精锐的光,金色的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被老方护在身后的男人。
不明所以跟过去的那几位又在刚才那少年的带领下匆匆跑回来,方雨惊拽着叶宛童往后推,说快走。
“诶不是,你爸——”
“他能解决,”方雨惊急道,“那东西不好对付,你们快跟我走!”
“他解决不了!你他妈让我过去!”
叶宛童不高,因为身体不好还特瘦,又吊着条胳膊,哪怕是在年少的方雨惊面前也像是只发育不良的鸡仔。方雨惊拎着她就要往安全的地方走,她骤然尖叫起来,急道:“快点让我过去!他妈的你爸要死了!”
这要换在平常,任谁听了这句话都要揍人,但不知是现在的情况过于紧急还是那条巨蛇真的很难对付,方雨惊闻言后竟真的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两只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巨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老方脸色涨红,表情痛苦,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然后捂着胸口颓然倒了下去!
“老方!”
方雨惊立马放开叶宛童,狂奔回老方身边,咚一声在他身边跪下,托着他的身体惊慌地叫他:“老方,你怎么了老方?你,你别吓我……你别,老方……”
少年哽咽地叫着父亲的名字,老方额间青筋暴起,脸上都是青紫色的血丝,看起来无比痛苦。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啊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攥着方雨惊的手臂,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想交代。
“让开!让开!”叶宛童一把推开挡在周围的人,一手按在老方胸口,一手作剑指猛地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老方嘶嗬一声猛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混沌不清的声音,方雨惊颤抖着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雨惊。
带着口音,很不标准,是老方唯一会说的汉语。
巨大的痛苦让少年失声,方雨惊跪在地上无言地流泪,喉间只能发出绝望而沙哑的呜咽声。周围静极了,就连躁动的蛇虫都静悄悄的,蜷缩在树丛和草间,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傅敏和用询问的眼神去看叶宛童,叶宛童皱着眉,重重摇了摇头。
2011年3月8日,惊蛰,方雨惊唯一的亲人老方,在他十六岁这一年,突然地离开了。
第49章 第 49 章
“那我先出去了,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我。”
傅敏和从房间里退出来,关上门后重重叹了口气。京墨和尤余立马上前:“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把手里已经凉了的油茶和糯米饭放在一边。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老方就这么猝然离世了。
傅敏和的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无奈、痛苦和怜惜的表情,他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少年通红的眼眶和无助的表情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来不知道方雨惊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问尤余叶宛童在哪。
他觉得他们俩作为方雨惊最好的朋友,现在有必要好好谈谈今天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在外面呢。”尤余伸手给他指,傅敏和透过半开着的门缝看见了叶宛童缠着绷带的胳膊。
他伸手拍了拍京墨的肩膀,示意他多看着点方雨惊,京墨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示意他放心。
傅敏和推门出去,叶宛童站在美人靠旁边,一只手指蜷着,一下一下点着木栏杆,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寨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她转过身,朝着傅敏和挑了挑眉。
傅敏和想起她下午在山上的种种异常,问:“你今天在老方身上看见什么了?”
“死气。”她收回手,凌空在脸上画了个圈,“整张脸都是,他大限将至。”
“怎么不直说?”傅敏和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要是早点说我们也能有防备。”
天已经黑了,寨子里橙金色的火光照在叶宛童的脸上,她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要是直接告诉你们老方会死,谁都救不了他。虽然现在也没救回来就是了。”
傅敏和拍拍她:“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千万别在大壮面前提。”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傅敏和示意她说下去。
“以前在井里,我能看见的只有同行人脸上的死气,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连npc的也能看见?”
她烦操地按了按眼睛,傅敏和正要说话,就听她道:“伍瑶来了。”
傅敏和循声看去,只见被路灯照亮的小路上隐约出现两个身影。
伍瑶手里拎着一个黑木做成的大盒子,正快步朝这边走来。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那男人是谁?”叶宛童问。
傅敏和摇头,扭头喊尤余下去开门,京墨见他进来,问怎么样了。傅敏和摇摇头,低声把叶宛童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的阴阳眼能看见npc脸上的死气?”京墨微微皱起眉头,“不应该。井中每个世界里发生的事就像电影一样,都是预先安排好的,老方注定要死,她怎么会突然看见……”
楼下传来尤余的声音,语气听着不大好,似乎在拦什么人。
片刻后,伍瑶踩着楼梯上来,神色匆忙,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伸手轻轻敲了敲方雨惊的房门。
“阿郎。”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阿郎,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这时,跟着她一起来的青年也快步走上楼,尤余追在后面,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谁让你进来了?
伍瑶畏惧又无奈地看了那跟上来的青年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屋内的方雨惊道:“进来吧,阿瑶。”
伍瑶闻言,立马推开门进去,青年在后面还想跟,被傅敏和一把拦住。他的目光一直跟着伍瑶进了房间,京墨砰一声将门关上,抱着二胡看他。
傅敏和皮笑肉不笑地问:“朋友,都到这儿了,再跟就不合适了吧?”
“就是啊!”后边儿的尤余立马狐假虎威,“让你进来了吗?!你怎么随便就进别人家!”
老方救过他的命,他对人老头的感情比其他人深些,白天傅敏和在房间里陪方雨惊的时候,他还自个儿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自责,骂自己为什么要多问那一嘴跟不跟过去。
如果我直接过去,有没有可能老方就不会死?
人总是在事情发生后才后悔,尤其喜欢将力量弱小的自己再次代入当时的情形,并赋予自己一种强大而神圣的力量,责问是否这样悲剧就不会发生。
这很荒谬,但难过的人总得想点什么让自己后悔,这样才能更好地记住已经离开的人。
伍瑶在房间里待到很晚,青年和他们一起守在门外,脸上逐渐露出不耐的神色,几次想敲门都被傅敏和拦下来。
终于,快十二点的时候,伍瑶红着眼眶推门出来,看见守在门外的青年,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她低声朝着屋外的三人说了些安慰的话,傅敏和问方雨惊怎么样了。
“已经睡着了,他很难过。”伍瑶垂着眼睛,眼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你们,麻烦你们,能不能多陪陪他?他没有亲人了,老方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我看你们好像是朋友……”
傅敏和点点头,说可以,又问:“你……不来吗?”
大概是因为老方去世大家的心情都很悲痛的缘故,他这句话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可在这种情形下说出来,听着活像在质问甩了自己好兄弟的渣女。
伍瑶听见,先是一顿,旋即道:“我,我可能很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