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追到急救室门口,带着叶宛童来医院的是个外国人,听他说话估计是个毛子,正在叽里呱啦地和医生说着什么。
叶宛童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她的整条左臂以一个诡异而夸张的角度弯折着,白色的骨头被血染成粉红色,大咧咧地从皮肉里刺出来。
伤口里喷出的血把整件衣服都染红,好在是在井墟里,不然依着这出血量,命早没了。
叶宛童被医生护士推进手术室,棕头发的毛子猛地呼出一口气,这时才注意到身边俩看热闹的挂水群众。
傅敏和操着口中式英语就要和他比划,就在这时,那位毛子兄弟似乎想起了什么,朝着他做了个手势,嘴里喊着“wait wait”,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两个沾着血的耳机。
他示意俩人把这耳机戴上,京墨有些不明所以,倒是傅敏和震惊了,说还有人随身带同声传译器的?
他忙把耳机戴上,毛子说了句话,流利的中文立马就从耳机里响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京墨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觉得这个能自动翻译的小东西很新奇,问:“你叫什么名字?”
“安东,叫我安东。”自称安东的毛子道,“宛童,就是里面那个,你们认识她吗?”
傅敏和点头:“她是我的好朋友。”
“在井中世界的时候她经常会提她的朋友,说等回到井墟要去找他们。”安东朝着抢救室看了一眼,“还好找到你们了。”
傅敏和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了?”
安东摇头:“太难了。我以为他们会先送我去简单一点的世界,没想到我第一次就会进入这么可怕的世界。”
“二战。”他道,“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在打仗,她救了很多人,但她救不了的人更多。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被炸弹炸伤,弹片从她的背后打了进去。”
傅敏和听完当即脸色一白,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急救室内的情形,但被一边值班的护士喝止。
京墨突然问:“‘他们’是谁?”
“我们的博士和长官。”安东道,“是他们将我送入井中的。”
傅敏和惊道:“送你进入井中?!”
“对。”安东点点头。
“井里那么危险,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安东叹了口气,缓缓答道:“进入井中,这就是唯一的意义。”
第40章 第 40 章
叫安东的毛子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没和他们多说,接了个电话之后要回那俩同声传译器,匆匆忙忙地走了。
傅敏和坐在走廊的蓝椅子上伸长了脖子往急救室里看,京墨站在一边帮他举着水,帝江这会儿才磨磨唧唧地凑过来,问上次和你们一起那大高个儿呢?
傅敏和左手扎着针,刚才动了两下血管都肿了,现在跟个半残似的垂着只手,用另一只手抓了把头发:“不知道,分开了。”
帝江啧啧两声,也站在门口陪他们等。京墨手里举着药水瓶,看他一眼:“不做生意?”
帝江害了一声,说店里野猪在呢,我在这儿陪你们会儿。于是乎京墨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把手里透明的药水瓶塞他手里,自个儿到傅敏和边上坐下了。
帝江:……
我这还真是盖亚奥特曼复活,活盖亚,不是,活该呀。
傅敏和看着急救室的红灯发呆,京墨坐在一边,似乎也在想什么事情,俩人搁那儿一坐无欲无求四大皆空。
帝江嘴痒痒又想抽烟,结果手还没摸进口袋,就被一边的值班护士瞪回去了。他觉得有点儿无聊,得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
“刚刚那个毛子……”他朝着安东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和你们说什么了?”
他说话小心翼翼的,活像考试没及格家里一片死寂想着活络活络气氛省得被爸妈揍的小孩儿。
傅敏和看他一眼,问:“帝老板,井里除了我们这种莫名其妙掉进来的,还有自己进来的?”
帝江一听,大概明白安东是干什么的了,害了一声,换了只手拿药瓶,朝他道:“有啊,肯定有。”
“来干什么?”
“当然和你们一样。”帝江道,“其实最开始呢,井里是不会乱进人的。发生意外之后,神子通告了太虚境中的每一个世界,并表示希望每个世界都能够派出一些身体心理各项机能指标都优越的人进入井中帮忙。
“即使现在,每个世界也都在不停地往井里送人,但人数还是远远不够。你知道井墟里一共有多少个车站吗?”
傅敏和摇头。
“七万两千六百一十一个。”帝江比划了个数字。傅敏和啊了一声,说这么多啊。
“冰山一角罢了,每一个车站都连通着一个或者多个世界,井墟内部还有很多没有被开发的城区,太虚之境内的世界只会多不会少。意外发生后,神子回天乏术,天道只能随机从每个世界里抽人。”
所以除了有大卫莱娜那样善良的人之外,也难免会有像梅敏那样心术不正的坏人。
一想起大卫和莱娜,傅敏和心里又难过起来,他永远忘不了大卫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也永远忘不了那句满是口音的My friend。
京墨似乎与他心有灵犀,就在他暗自伤感的时候,京墨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一般呢,我们管那些自己进来的人叫做‘时空回溯者’,和落魂者不一样,他们进入井中的目的非常明确,唯一的任务就是回溯时空,如果有运气好的人能找到意外发生时或意外发生前的世界,那么一切的根源问题就解决了。”
傅敏和听完,奇怪道:“不对……时间具有一维性,不可能往后走。如果从现在回到了过去,那么过去就会变成未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根本就是个悖论。”
帝江颇为意外地看向他,点头说:“对,是这样。但每个世界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既定的,只是时间线不同。我们的确无法回到过去,但如果能够制造一个相互抵消的对立事件,那么其他的世界或许就可以得救。
“举个例子。假设在第一个世界里,A被B杀死了,A的丈夫C在这之后去往第二个世界,发现A还活着。他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在B动手杀A之前杀掉了B,那么第二个世界里的A就可以得救。C杀B这件事由此成为既定,以此类推,在这之后的第三个、第四个以及其它世界中会发生的事件里,就会存在‘B被C杀死’。
“那么在其他的世界里,因为时间线的不同,B极有可能在杀死A之前率先被C杀死,虽然第一个世界里的A无法得救,但其他平行世界里,A依旧有机会活下来。”
帝江说了一大串,也没管傅敏和听没听懂,叭叭了一堆后又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哈,没让你们去杀人。”
傅敏和朝他假笑两声。
白墙上的白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傅敏和昏迷时睡了挺久,这会儿人还很精神,京墨有点儿犯困,没过多久就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帝江看他俩一眼,啧啧几声,说行了,我看你这水也快挂完了,没我啥事儿我就走了。
他把那一晚上瞪了他七八十眼的护士叫过来给傅敏和拔了针,说等那小丫头出来了就去旅馆找我,就在街对面。
傅敏和说哪那么快好,帝江嘿嘿一笑,说这可是井墟,你等着看吧。
然后他当着那护士的面给自个儿点了根烟,贱兮兮地诶嘿了一声,一拍裤子,跑了。
“太没公德心了!”护士愤愤道,“什么缺德人?!”
傅敏和忙说我不认识他,真不认识。
不过呢,帝江看着壮得要死跟那黑旋风李逵似的,没准看见蟑螂还能跑出去二里地大喊嘤嘤嘤救命呢。
等到天亮,叶宛童还是没出来,京墨也还是没醒,他小心翼翼把人抱回病房盖好被子,然后溜出了医院。
其实说溜不大准确,因为这医院大门口吧,也确实没人拦。不过也对,都进井墟了还能死了咋的。
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上次来这边的时候永宝村的后劲儿还没过,他在小旅馆里窝了七天,这一回来才发现原来旅馆对面医院网吧赌场应有尽有。
傅敏和沿着马路牙子走了一段,突然觉得后边儿有人拉他,一回头,就见胎仙站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角朝他嘻嘻笑。
现在看惯了这小孩的笑脸也没觉得有当初那么吓人了,他扯了扯裤管子蹲下来,问怎么了?
胎仙没说话,指了指前面橱窗里半人高的娃娃,然后用小手抓住了他两根手指,看那意思,像是要他带着去逛逛街。
傅敏和站起来,说好吧,不过我兜里没钱,只能看,不能买。
好家伙,你看你像不像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带着闺女出门的混蛋爹?
不过好在胎仙也并不想要玩具,她似乎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和成年长辈一起闲逛的时光。
傅敏和突然意识到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一直待在胎仙庙里,不论做人做鬼,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井中世界的残酷如空气般无处不在,虽然透明不可见,却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和提醒着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傅敏和叹了口气,牵着胎仙推开了橱窗边上的店门。
他进门之前还在想怎么会有人在井墟里开这种店,真能赚到钱?结果一进去,好嘛,果然……不是玩具店。
这是一家二手店,主要出售的是落魂者们掉落在各个世界中的物品,可能是在惊险中不小心遗落的道具,也可能是主人再也无法来寻找的遗物。
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家店相当赚钱,因为当一个人死去后,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在亲人爱人或友人的眼中就会变得无比珍贵。
胎仙一进门就跑到橱窗边,盯着一个脏旧的毛绒娃娃出神,傅敏和站在一边,目光随意地在店内扫了一圈,突然觉得老板身后木架子上的相机有点眼熟。
他走到柜台前,问能不能看一眼。
老板撩起眼皮看他,问是谁的东西啊?
“好像是我的。”傅敏和道,“能拿下来给我仔细看看吗?”
老板点点头,找了个小梯子爬上去给他拿。
相机通体黑色,磨砂外壳,是曾经一度很流行的网红相机。傅敏和还记得当时他们定好课题准备去考察的时候,他特意带上了备用。
那外壳怎么看怎么像他那个,他又按开机键想打开看看,结果老板一个眼疾手快抢过来,说不行啊,没付钱不能看啊。
傅敏和心说好吧,然后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摸出个金戒指,放柜台上给老板,成功换回了相机。
一边的胎仙虽然做不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但站在原地盯了他半天没动。
他妈的刚刚是谁给我说兜里没钱只能看不能买的?合着只是不能给我买是吧?
傅敏和给她看得心虚,说成成成给你也买一个,然后指着橱窗里的娃娃问老板再加个那个行吗?
老板拿着金戒指嘎嘣咬了一口,说行,拿吧。
傅敏和买完东西带着胎仙就走,没给那老板说戒指是从哪扒拉下来的。
他带着胎仙往回走,路过帝江旅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京墨带着叶宛童从医院出来。那丫头脸上贴了不少创口贴,左手打了石膏挂着,怎么看怎么惨。
京墨提着她满是硝烟和血迹的包,领着她往马路对面走,叶宛童脸色差得要杀人,估摸着谁惹她一句都能被骂死。
马路上没车,但他俩还是等到绿灯亮了才往对面走,傅敏和立马带着胎仙追过去。
“宛童!醒了?”
叶宛童瞟他一眼,嗯了一声,吊着胳膊就往人行道上走,看样子不大想搭理他。
她现在可是觉得倒霉得很,宁星那只死狐狸晦气死人不偿命,说让她这段时间小心,结果他妈的一语成谶,人都差点交代在井里。
不过这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在去的路上不放心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不大好,因此处处小心,否则早死了八百回。
野猪头给她打招呼也没被搭理,连光亮獠牙都暗淡了几分,只好悻悻给他们开门。
帝江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老半天也算不对账,看见他们进来,说这么快?
叶宛童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嘿嘿两下,差点把人鸡皮疙瘩都笑起来。
京墨把她的行李放在一边,转头问傅敏和:“你刚刚去哪儿了?”
“找到了个东西。”傅敏和拿出相机给他看,“很像我进来之前的相机,觉得还是该拿回来。”
他说着就按开机键,屏幕闪了两下后相机开始工作,他调出相册查看,果然一进去就看见了自己那张大脸。
这个相机本来就是备用的,放了挺多年,相册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小段自拍视频。他打开视频,镜头晃动了一下,青年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今天是20号,我现在在高铁站,马上就要去草原考察了。”
镜头一切换,傅敏和出现在了高铁车厢里:“马上就要离开A市了,这节车厢里除了我还有几个其他考察队的成员,坐得离我挺远,不过也没关系,毕竟我们不是去一个地方。”
之后镜头再次切换,天幕渐暗,借着夕阳的余光已经能隐约看见窗外广阔的平野,成群的牛羊,以及如子弹般飞速移动的牧羊犬。
“快到了,我要准备下车了,明天考察正式开始我就不用这个相机了,记录一下草原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