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余惊道:“你疯了!”
“我当然——”梅敏话还没说完,他们的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碎石和粉末哗啦啦落下来,她立即朝着镇长说了些什么,然后迅速往外走。
傅敏和立马看向尤余:“她说什么?!”
尤余回道:“她说我出去看看。”紧接着,他又立马用法语朝着镇长大喝:“别让她走!她骗你们的!”
但为时已晚,梅敏快步走上楼梯,朝着他们露出一个冷笑,然后迅速取下壁灯中的蜡烛,扬手抛向了地牢中央的大床。
火噌的一声烧起来,顺着被提前布置好的路线瞬间将整个地牢都包围起来,原本还朝着尤余露出凶狠面容的镇长立马怪叫起来,迅速脱下外套,想要扑灭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傅敏和突然想起让他们下船的第一天,镇长让他们掩埋尸体时,他所疑惑的那句“为什么不把尸体烧掉。”
有没有可能烧掉感染者的尸体才会被天道判定为阻止了瘟疫的传播?
他的脑子里很乱,直到现在也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机制,但现在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去仔细分析,京墨和莱娜两个病号已经咳得血都出来了。
他和尤余趁着镇长和仆人惊慌失措迅速抢来钥匙,打开牢门放出其他落魂者,抱着京墨和莱娜就往外跑。
傅敏和负责京墨,尤余负责莱娜。小尤余瘦得跟弱鸡似的,在身强体壮身高近一米八的莱娜面前完全不够看,还没跑出去,就已经和傅敏和拉开了一大截。
被打开的牢门就像被拉开的门闸,如出栏的鸭子般狂涌而出的船员和落魂者挤满了甬道。原本还算宽敞的甬道瞬间变得异常拥挤,尤余被人流撞得来回倒,硬生生被挤到了最后。
莱娜已经走不动了,烛光让她觉得无比刺眼,胸腔和腹腔都如燃烧般灼痛,她回光返照般用力把尤余往前推,嘴里重复大喊着唯一的单词。
就算听不清,尤余也知道她说的是“走”。
“不行!一起来,也得一起走!”
突然,大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余猛地回头,只见在数不清向前涌动的人头之中,金发的大卫拨开人潮,拼命朝他们走来。
他用身体挤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抓起尤余就往外推:“你快走!”
尤余还想说什么,但凶猛的火舌已经窜到他们身后,大卫用力把他往前一推,他倒在人堆里,然后迅速被守在拐角处等他的傅敏和扯了起来。
傅敏和把他推给京墨,朝着他们道:“走!”
他看着京墨和尤余随着人群离开地下,旋即将目光投向走廊深处、不停拥挤攒动的黑色阴影上。
空气中传来腥臭的气息,这股味道让所有有过井中经历的人都无比熟悉和恐惧。
他握紧了京墨的刀,就在这时,停在最后的大卫突然道:“敏和。”
傅敏和望向他,看见大卫粗糙的脸上挂着极不明显的泪痕,他的心跳猛地一停。
他立即将视线投向大卫的身侧,但他看不见莱娜。他情不自禁地大喊莱娜的名字,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大卫看着他笑起来,这个强壮可靠的法国男人眨着漂亮的蓝眼睛,擦掉了顺着脸颊滑下来的眼泪。
“Go,my best friend,go.”
说完,他抱着莱娜逐渐冰冷的身体,转头冲向了朝着他们疯狂涌来的夜叉!
第39章 第 39 章
傅敏和随着人群被挤出矮门,清一色的大巴停在纵横的街道上,将本就不宽敞的小镇道路变得更加拥挤。
黑色的大巴车仿佛坚不可摧的钢铁巨兽,围在镇长家门前,首尾相连,将镇民们惊奇的视线隔绝在外。
尤余推着京墨上了最空的一辆车,他的情况似乎在夜叉们出现的瞬间恶化了,尤余脱掉外套裹在他身上,反跑回去想接傅敏和,但又被惊慌的落魂者们挤上了另一辆车。
“我操!京墨!”他被挤得整个人都贴在车窗上,脸被按在玻璃上整个都变了形,“让我下去!”
他说着就想开窗跳车,然而车窗被封得严严实实,根本拉不开。大巴缓缓开动起来,尤余急得快疯了。
“我操!怎么就走了啊?!人还没上来呢!”
他说着就去看刚刚才从门里跑出来的傅敏和,一边敲窗玻璃一边大喊:“傅敏和!我操!你快上车!上车!”
另一边车上的京墨靠在座椅上,他的胸腔和腹腔如同吞火般剧烈灼烧着,窗外的阳光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他用力撑着椅背和窗户直起身,远远看见了被落在后面的傅敏和。
这辆车很空,只有他一个活人,尤余不知所踪,没有人能帮他。
夜叉争先恐后地从矮门里涌出来,如同吞没一切的绿色潮水,傅敏和连回头的时间都没了,迈开腿就往路上跑。
大巴越来越快,京墨扶着椅背走到车门前,扶着冰冷的铁栏杆,用虚弱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小和——”
最后一辆车在小镇的街道上缓慢移动着,它的速度明明不快,傅敏和却怎样也追不上。他跑得鼻头发酸,喉咙干疼,但夜叉依旧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随时都有可能把他留下来。
手中的刀在此刻重逾千斤,上面的绿色黏液散发着恶臭的气息,随着他的疯狂呼吸涌进肺里,几乎把他熏死。
突然,一只夜叉猝然暴起,踩着同伴的肩膀朝他飞扑而来。
耳后劲风已至,傅敏和来不及回头,腥臭的气息猝然逼近,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车门前朝他伸手的京墨体内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飞身扑来,用力把他撞开。
两人抱在一起滚出去老远,傅敏和将京墨护在怀里,用手挡住他的后脑。他的后背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顿时嗓子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京墨缩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拉起来,慌道:“你疯了?!”
京墨咳得说不出话,眼角都是眼泪,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起掉落在一边的长刀,反手将一只夜叉斩成两段。
他扶着墙站起来,因为疼痛而佝偻的身影在此刻显得异常挺拔,阳光掠过房檐洒落下来,照在那头乌黑的长发上。
一缕青烟缓缓升起,京墨的身体猝然燃烧起来!
他弯起左臂,刀刃拂过弯曲的臂弯,刀身上的黏液和血迹被擦拭干净,长刀掠火,他挽了一个刀花,如同□□重生的天神,化作一道刺目的火光,轰一声在夜叉群中炸开。
“京墨!”
傅敏和的口中爆发出一声泣血的大吼,京墨浑身上下都燃着金火,长发在火光中飞舞,其中不停腾空而起的青烟几乎将他们头顶的天空都遮住。
“走!”京墨喝道,“上车!走!”
大巴仍在缓缓向前行驶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敏和竟然觉得它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长刀映着火光,京墨浑身都被火焰点燃,傅敏和的身体骤然疼痛起来,灼烧的剧痛从心脏开始,顺着流动的血液蔓延到四肢,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对方朝着他伸出手,身形逐渐与正在斩杀夜叉的京墨重叠。
火焰从脚底烧上头顶,京墨伸手卡住夜叉布满倒刺的嘴,以一个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反手将手中的长刀送进了夜叉的嘴里。
真奇怪,傅敏和想,明明现在被火烧着的人是他,为什么我会如此感同身受呢?
这时,京墨用力抽出血肉模糊的手,猛然转身看向他。
“小和,走。”
傅敏和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已经永远留在了地底的大卫和莱娜。
“要走一起走。”他随手抄起镇民摆在墙边的农具,一棍砸开挡在面前的夜叉,然后张开双臂狠狠将浑身都沐浴着火焰的京墨抱住。
“要是有一个人走不了,那另一个也没有走的必要了。”
阳光照亮了他的身体,将冲天的青烟染成金色,火焰迅速蔓延到傅敏和的身上,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喷涌的金火竟然让周围的夜叉都心生畏惧。
落下来的阳光被傅敏和高大的身躯挡住,但京墨身上的火焰已经无法被熄灭。
他用力拽着傅敏和的外套,想要把他拉开,但傅敏和站在原地,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你疯了!”
“对,我疯了。”
傅敏和看向他,被灼烧的脸在火焰中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会死的!”
“对,我会死,会消失。”他用力抱着京墨,坚定地站在火焰里,“但是,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
火光烧红了天边的云,使得整个小镇都沉浸在浓郁的焦糊气味里。
“我不要后悔。”
傅敏和紧紧抱着京墨,望着远方的天幕,孤鸟掠过被烧红的天空,落下一片黑色的鸦羽,他突然觉得今天像极了他初入井中,第一次见到京墨的那一天。
真奇怪,他们认识的时间明明只有一个多月,却已经让人生出朝夕相处的错觉。
怀中京墨的身体如火般滚烫,他微微侧过头,在青年的发间印下一个很浅很浅的吻。
还好,这个时候我们在一起。他这样想到。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哨声,团聚在周围的夜叉再次躁动起来,傅敏和握着京墨的手,缓缓抬起了那把长刀。
夜叉一拥而上,突然,他的口袋中掉出一个小小的泥人,胎仙在眨眼之间冒出来,笑嘻嘻地拽住他的腰带,用力把他扔向已经开远了的车。
傅敏和:?!
大姐,你当是扔铅球吗?!
他抱着京墨从窄得要死的车门里摔进大巴上,片刻后,胎仙扒在门边朝他眨眼睛,看那样子像是在问你看这样行吗?
行,可行了,等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奥运会为国争光,你把所有选手都扔出去你就是冠军。
但傅敏和话还没来及说出来就喷了口血,当即两眼发黑,脑袋一歪就晕了,晕过去之前,还在想我肋骨到底断了几根。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围不停传来电子仪器的滴滴声,白的黄的药水顺着输液管流进血管里,皮肤下面不时传来冰冷的阵痛,他好半天才回过神自己这是在哪里。
胎仙也算是神出鬼没,在车上冒了个头之后又不见了,傅敏和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心说这是怎么了?我和京墨被胎仙扔上了车,然后……
我操,京墨?!
一想到京墨,他猛地精神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正好这会儿病房门给人打开,帝江叼着根烟进来,说哟呵,醒了?
傅敏和挺久没见他了,一时之间还有点儿恍惚,问你怎么在这儿?
“那可不是咱有缘吗?你们的车好巧不巧又停我店门口了,野猪看半天没人下来,就叫我去看看,这不就看见你们俩倒霉蛋了吗?”
傅敏和立马问:“京墨呢?!他怎么样?”
帝江朝他摆手,示意他别急,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道:“在你隔壁。醒得比你早,我看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说着就开门要去叫京墨,不过京墨比他还快,门一开,人正好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要进。
正好这会儿走廊里有值班的护士路过,瞟了帝江一眼,说医院禁烟啊。
帝江连哦三声,当着护士的面把烟掐了,然后转身关上门,又点了根新的。
京墨穿着病号服,显得整个人又白又憔悴,但一双眼睛倒是很有神,看起来比傅敏和还精神,完全不像是几个小时前还重病在身随时都可能过去的病号。
傅敏和看他进来,立马问:“你怎么样?”
“没事了。”京墨道,“我和你说过的,只要到了井墟,都能治好。”结果他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傅敏和慌得差点把自己的输液管拔了扎他手背上。
帝江靠在一边墙上抽烟,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俩上车的时间但凡再晚上那么一分钟,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傅敏和反问你不就是神仙吗?
帝江说是啊,我救不回来。
傅敏和看着他干笑了两声。
帝江在场,他们俩说话都像是有忌讳似的,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帝江说行吧,那我走?
京墨十分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那意思好像真的是在说快走。
帝江撇撇嘴,推门出去,在门口又碰见了刚才那护士。护士瞪他一眼,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大个禁烟标志看不见是吧?
帝江又把才抽了两口的烟掐了,傅敏和刚要说活该,走廊里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男人粗犷的叫声叫亮了整栋楼的声控灯,帝江正要出去看怎么了,就见个一脑袋血的棕发男人从走廊另一边冲过来,朝着急救室狂奔,怀里还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他哎哟一声说这怎么了啊,结果傅敏和抓着药瓶子就和京墨往外追,把帝江一个人落在门口。
“干嘛啊你俩?病好了吗就凑热闹?”
傅敏和和京墨朝着那男人跑的方向追过去,走远了帝江才听见句:“那他妈是叶宛童!”
男人抱着人从他们门口跑过去的时候,傅敏和正好看见他怀里那血人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五帝钱。
叶宛童的五帝钱和别人的还不大一样,据她说那上面的五个古铜钱是她自个儿挨个找的,编手绳的线也和寻常用的有区别。
虽然傅敏和觉得她那句“这秦半两你看见没,我把我们道观抵押出去才买上的”是在跟他胡扯,但认出好友的随身物品对于他来说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