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尤余来,傅敏和过去给他开门,问干什么?
尤余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小声问你俩干啥呢?
“你一小孩管那么多干嘛?”
“我十八了不小了!”尤余压低声音道,“我,我能进去说么?”
傅敏和看了京墨一眼征求意见,片刻后,尤余小朋友顶着一头鸡窝黄毛,坐在了他俩面前的沙发上。
京墨坐得很直,像个等儿子完交代成绩动手好揍的家长:“有什么事?”
尤余有些坐立不安,他四下看了看,手不时摸摸耳后和脖子,一双眼睛老往窗户瞟,似乎很紧张:“我,我刚刚去甲板上的时候看见,看见个人……”
傅敏和挑眉看他,心说看见个人就吓成这样,又不是见鬼了。
“那人,那人吧,他,穿着个蓝斗篷,也,也没脸,还朝我招手……”尤余头上的黄毛有几根翘起来,随着他的细微动作轻轻地抖动,“我,我就,就有点怕……”
他边说边用手来回搓膝盖,膝盖那块的裤子都快给他盘得包浆了,过了老半天,他才道:“我,我,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俩一起住一晚啊?我有点儿……有点儿怕……”
傅敏和心说一起就一起,这么紧张干什么,结果一见他看京墨的眼神,立马明白这小子在不好意思什么了,反手一巴掌呼他脑袋上。
“我们俩他妈的就是好朋友,朋友懂吗?颇鞥——朋,以偶——友!听懂没有?!”
尤余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懂懂懂,我懂我懂,但看眼神似乎还是没怎么懂。
不管如何,小尤余今晚是确定住下来了,那小孩儿主动提出睡沙发,傅敏和大方地给他分了条被子。
尤余看见的那蓝斗篷人让他想起了早上在楼梯上看见的红色那位,他思衬片刻给京墨和尤余说一嘴,末了,嘟囔道:“是红衣主教……还是什么?”
尤余坐在一边铺自己的沙发小床,回道:“教皇不是在罗马吗?总不能跑到法国的船上来吧?还是艘货船。”
京墨听不大懂他俩在说什么,坐在一边风雨不动安如山,落日的金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映照着青年俊秀的面容,将舷窗旁的京墨照成了一尊镀金的神像。
傅敏和隐约听见尤余小声感叹,说难怪啊,难怪男人都愿意和他谈恋爱。
所以你这小王八蛋还是没懂是吧?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海平面下后,周围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温柔的海浪摆荡着巨大的货船,像是轻哄摇篮中的婴孩入睡的母亲。
傅敏和和京墨躺在床上,两人身上盖着同一条被子。
被子有点儿小,这边露出一只胳膊那边露出一条腿的,海船随着波涛的节律来回的荡,傅敏和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声,轻轻地把自己那半截被子也给京墨盖上。
他闭着眼睛,在京墨绵长的呼吸声和细微的海浪声中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听见尤余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声音。
尤余在半夜被一阵尿意憋醒,他揉着眼睛出门尿尿,循着记忆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随便找了个隔间,刚脱下裤子,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吼吼进来,闷头冲进了他旁边的隔间。
紧接着,如雷响的屁声和哗啦啦的水声接连响起来,尤余扶着墙,完全没了上厕所的欲望。他敲了敲隔间的门板,还没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
这傻小孩儿还没睡醒,脑瓜子嗡嗡的,弄不大清自己在干嘛,话还没过脑子呢,就先从嘴里冒出来了:“我说,朋友……”
旁边没动静,他又敲了敲木板子:“喂——”
厕所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窗外细微的水声,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走出去,一把推开隔间的门。
“我说你上个厕所能不能——”
有什么东西滴在他脸上,尤余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瞬间就吓清醒了。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热热的,黏黏的,红红的……
是血。
第29章 第 29 章
“傅敏和!傅敏和!救命!救命!”
尤余吓得魂都飞到天上去了,冲回房间哐哐砸门,老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门他自己也能打开。
傅敏和被他一阵狂嚎吵醒,皱着眉头坐起来,京墨的反应更快,抽刀就要上,差点把一整个儿的尤余劈成两半鱿鱼干。
住在隔壁的大卫和莱娜也被吵醒,披着外套匆匆跑出来,紧跟着出来的还有呼噜打到一半猝然惊醒的齐勇。
“怎么了?!”
尤余抓着他发抖,吓得眼睛都直了,瞪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哆嗦道:“救,救命,死,死人了,死人了!”
京墨立马将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的厕所。
齐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脸色惨白,磕巴道:“不,不会是……”
“赵炜呢?”
“他刚刚说肚子疼,去上厕所了……”齐勇额头上的冷汗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起来,京墨一手将他挡开,率先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傅敏和两步追过去,尤余哎了一声,看着想跟过去,但又不大敢。
“你别怕,他们很厉害的。”莱娜拿了湿巾出来给他擦脸上的血,尤余应了一声,点头的时候差点把自个儿舌头给咬了。
那夫妻俩穿着情侣睡衣,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轻声细语地安慰胆都快被吓破了的尤余小朋友。齐勇站在一边,梗着脖子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会儿才朝着傅敏和身影消失的厕所门走了过去。
厕所挺大,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齐勇提心吊胆地一间一间挪过去,终于在最后一间的门口看见了傅敏和露出来的小半个背。
和他一起的长头发青年抱着刀站在一边,听见动静,两道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瞬间飞过来,噌噌钉在他膝盖上,齐勇差点就跪下去了。
傅敏和刚直起身,正要和京墨说话视线就落在一点儿一点儿蹭进来的齐勇身上,问你怎么了?
齐勇下半身还在往他们那边挪,上半身则拼命后仰,整个人像根站不直的斜杠,看起来好笑又滑稽。他半闭着眼睛,脸上的五官都拧在一起,问:“是,是赵炜吗?”
傅敏和刚想说是,就听见京墨道:“不是。”
“啊?”齐勇听着,原本歪歪斜斜的身体变得直了点儿,“那是谁啊?”
“京……”
京墨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没谁,尤余没睡醒,眼花看错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信你可以来看看。”
大概是因为京墨总能让身边人觉得可靠,听他这么说,齐勇竟然真的迈着小碎步挪了过来。
血腥味越来越重,他捂着鼻子,往里瞄了一眼——厕所隔间里,赵炜的身体从腰部一刀两断,切口光滑平整,喷出来的血飙得到处都是,溅在天花板上一滴滴落下来,像是下了场血雨。
身体里的内脏一览无余,胃袋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鱼肉和面包和着胃酸一起流出来,肠子混着血和黏液流了一地,齐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就先冲进旁边隔间唔一声吐了出来。
傅敏和疑惑地看向京墨,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促狭笑容。
他变坏了。傅敏和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现在的京墨像极了他们在村里胎仙来时那晚的叶宛童,她当时也是往窗外看了一眼,说可好看了,然后也有一个像齐勇一样的傻蛋巴巴地凑过去,也被吓了个半死。
傅敏和朝他露出一个略带责怪又十分无奈的笑。
似乎和他们在一起待久了,京墨的情绪也多了起来,就好像受到大家的影响,被同化了一样。
京墨的表情难得轻松起来,朝着傅敏和耸了耸肩。
“一刀,”他朝着赵炜的尸体比划了一下,“噗呲。”
天花板上的血应景地落下来,滴嗒一声滴在地上。
傅敏和朝着隔间门敲了敲,朝着蹲在里边儿吐的齐勇问:“你们今天都干什么了?”
齐勇一手扶着墙吐得正欢,一手背到身后朝他拼命摆手,示意自己说不出话。傅敏和了然地点点头,说那你慢慢吐啊,然后揽着京墨的肩膀回到了走廊上。
“好啊你,都会唬人了。”
京墨朝他一挑眉,看那样子像是在问“怎样”?
他这眉毛一挑,傅敏和的心就跟着一跳,心说怎样?我还能怎样啊。
走廊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齐勇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两眼发黑,耳朵嗡嗡响。胃酸和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呕吐物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让他不禁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突然,耳旁的声音清晰起来,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还好吗?”
你他妈看我这样像是还好?
齐勇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他扒着墙站起来,突然听见隔间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你好了吗?”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了。
“那你是想要红色的纸呢?还是蓝色的纸?”
“我,我不是来上洗手间的。”
“红色的纸?还是蓝色的纸?”对方又问了一遍。
旁边的赵炜还尸骨未寒,血落下来的声音滴滴答答的,齐勇一个激灵,说:“蓝色——”
木制的隔间门内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傅敏和转身就要往里进,临进门的时候被京墨伸手拦了一下,落在了后面。京墨刷一声抽出刀,拎着长刀拉开了隔间大门。
齐勇被挤在角落里,脸色青紫发黑,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看见他们俩进来,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嘴唇像快渴死的鱼般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傅敏和见状就要上去帮忙,立马被身前的京墨伸手拦下来。
“别过去!”
话音未落,齐勇似乎到达了极限,整个人顺着木板和墙壁之间狭窄的夹角滑下来,瘫在湿滑腥臭的地板上剧烈抽搐。
窗外传来波涛和海声,月光下彻,映亮了舷窗下的隔间,京墨的眼底有光闪过,红瞳中点起细碎的血光,突然,空气被撕裂,周围响起呼呼的风声,长刀应声而下,刷一声落在齐勇面前。
面前透明的空气中,在傅敏和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斩断,几滴蓝色的液体溅在墙壁上,齐勇终于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不知所起的风吹开隔间大门,掀起京墨那头乌黑的长发,傅敏和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走廊上的三个人闻声跑过来,看见齐勇这样吓了一大跳,尤余好不容易缓过来又给吓得乱叫,说怎么了,怎么了啊这是。
齐勇过了老半天才顺过气,咳得气管都要飞出来了,一边擦汗一边跟他们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尤余一听,哎呀一声,说我想起来个事儿。
“下午就该想到的。那什么红斗篷蓝斗篷,还有厕纸,这是日本的一个都市怪谈。说是什么……在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门外有人问要蓝色的纸还是红色的纸,如果要蓝色,就会被活活绞死,尸体变成蓝青色,如果要红色……”
他的眼神往旁边躺着赵炜尸体的隔间看了一眼,没多说,但大家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选红色的下场十有八九就是这副血肉横飞的惨状了。
京墨顺着他的目光往另一边看了一眼,发现赵炜血肉模糊、缺斤少两的尸体堆中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闪。
“这个怪谈是没有解决办法的,你们怎么救的他?”
尤余说着说着目光就落在京墨以及他手上那把沾着蓝血的刀上,自个儿闭嘴了。
好吧,大概明白了。
他又用法语给大卫和莱娜翻译了一遍,大卫听完,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傅敏和看他那样估计是给吓得连厕所都不敢上了,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没事,然后伸手把齐勇扶起来。
大伙儿几个扶着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的齐勇兄弟往外走,刚出门呢,就见走廊上不少房间门都开了,壮得跟小牛似的船员们穿着短袖背心,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大卫随手拉住一个,问怎么了。那兄弟一拍自己结实的胸肌,叽里呱啦说了两句话,被大卫翻译成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他说船要靠岸了。”
京墨听傅敏和解释完,朝他一点头:“出去看看。”
他们出去的时候甲板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借着银色的月光隐约能看见远处闪烁着灯火的城镇,点着不灭油灯的海船从四面八方驶来,仿佛天上倒影而下的银河。
尤余啊了一声,说竟然有这么多船。
数不清的海船缓缓驶向港口,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们和船员一起聚在甲板上等待船只靠岸,率先进入港口的货船按照先后顺序缓缓移动着,晚上风很大,傅敏和脱了外套给京墨裹上。
突然,港口内传来一阵骚动,他们离入港很近,隐约能看见岸上的情况。
岸边的船上下来几个船员,都穿着洗得变形的背心,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匆匆忙忙往岸上走。经过几个骑在马上的男人旁边时,男人们伸手捂住了口鼻。
船员被拦下,马上的男人们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朝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看样子是要他们把盖在担架上的白布掀开。
尤余趴在护栏上,双手呈环状放在眼前,做成一个没什么用的简易望远镜,自言自语道:“那担架上放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