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对,京墨那份“看”上去的正经源于他在外人面前的寡言和遇见危险时的安全感,而这样的人往往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但如果仔细地回忆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就会发现,京墨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循规蹈矩、令人安心。
比如他们刚进来的第一晚,在大家都守在门口等叶宛童的时候,他敢第一个开门冲进去;在胎仙庙里情况不明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和大家一起跑,而是直接和夜叉动手;在孤儿院被院长警告晚上不能出门,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推门而出替傅敏和解决危险……
傅敏和看他,眼底带着几丝不易觉察的不安和担忧。
京墨看见,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放心吧,这个世界的机制搞清楚之前,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
这种认知显然取悦了面前的青年,傅敏和笑起来,一手揽住他,沿着甲板上的指示往餐厅走。
也不知道是怕掉进来的落魂者看不懂还是原本的设计就是如此,餐厅的门上钉着块方木牌,木牌上画着一副刀叉。
在车上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但其实这个世界的时间才到中午,两人准备吃饭,刚进门,就听见一声极其熟悉的“My friend”。
傅敏和立马转头,大卫和莱娜正坐在一张靠窗的餐桌旁,兴奋又激动地朝着他俩疯狂招手。
“敏和!My friend!”
这夫妻俩的脸色明显比在村里的时候憔悴得多,大卫满脸都是没剃干净的胡渣,一双蓝眼睛像是透光的玻璃球,嵌在凹陷的眼眶里,看起来疲惫又颓废。
莱娜也没好到哪去,脸颊上的雀斑比上次分别时多了一倍,一脸高原红,双颊凹陷,看起来吃了不少苦。
所幸他们的眼睛还是亮的,看见傅敏和他俩的时候立马闪起了惊喜的光芒,连带着脸色都好了不少。
傅敏和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重遇故人,立马拉着京墨凑过去。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这是我们第三次进来了!”大卫的英语比以前好了不少,看样子这段时间没少练,说着还朝他比划了个“三”的手势,“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正说着,一边的莱娜也凑上来,问神医呢?神医在哪?
“宛童这次没和我们一起,她去了别的世界。”
傅敏和一边和大卫兄弟友好交流,一边转头跟京墨翻译,京墨听了点点头,让傅敏和问他们现在有什么线索。
大卫一听,立马点头:“有,有一点!”
京墨示意他继续说。
“这是一艘法国的货船,从东边带着货物返航,目的地是马赛的一个小镇。”大卫用手指沾了点儿杯子里的水,在木桌上画了张劣质的法国地图,“莱娜的母亲就是马赛人,在她小的时候和她讲过一个故事。”
大卫的手指在地图右下角靠近地中海的位置点了点,紧接着,莱娜就用她那比大卫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的法式英语道:“我母亲说,十七世纪的时候,马赛曾经有过一场瘟疫。”
“这场瘟疫持续的时间很短,历史上记载很少,只是说一艘从东方归港的货船上携带了病毒,返航途中有很多船员和家属病死。在船回到港口的时候,当地的官员害怕疾病传染,禁止所有的船员下船。”
“但船上的货物都是昂贵的东方瓷器和丝绸,没过几天,在当地富商的压力下,镇长被迫下令开放港口,命令所有的船员下船卸货,疾病由此席卷了整个小镇。”
莱娜说完,补充道:“我们问过船长,这个世界的时间正好也是十七世纪。”
京墨听完,原本平静的表情猝然有了变化,就连音调都拔高了几分:“你说什么?病会传染?”
莱娜没听懂,朝着傅敏和眨了眨眼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傅敏和的脸色也开始变化起来。
他们不知道疾病的传染途径是什么,但他刚刚近距离接触过患者,而且不止他,那些看似健壮的船员都曾接触过那位女病人。
大卫看着他们俩的脸色变了又变,磕巴道:“你,你们不会……”
莱娜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话,自己则立马出言安慰。
只是那本能脱口而出的母语暴露了她的慌张和急切,京墨皱眉看她,问你说什么。
这时,不知在旁边观察了他们多久的尤余突然冒出来,说:“她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如果她的表情不像电视剧里安慰血都快流干了下一秒就嗝屁的男二的女主的话,傅敏和没准会信。
尤余伸手拍他,说别担心,没准落魂者不会被感染呢。
傅敏和一把把他那狗爪子拍下来,说万一被感染就是死亡条件呢?
尤余嘿一声说你也太强词夺理了,况且得不得病还另说呢。
傅敏和没再理他。
餐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侍者端来饭菜和水果,尤余从旁边桌搬了张椅子挨着他们坐,说真别担心,担心有啥用啊。
傅敏和看他一口一口吃得香,心说可不吗,真感染了死的又不是你。
另一边的京墨拿叉子翻来覆去地戳盘子里的鱼,看着颇为心不在焉,那条咸鱼被他来来回回翻了八百面,结果受了这么多折磨翻身没翻成,还被戳成了一团白灰相间的肉泥。
饭吃到一半,他突然放下叉子,拉开椅子走了。尤余抱着根法棍啃得正香,俩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朝他喊你不吃了啊?不吃会饿的。
京墨没理他,傅敏和瞪他一眼让他闭嘴,两步追了出去。
甲板上的风很大,吹得他那头乌黑的长发乱飞,傅敏和快步走出去,一把拉住他。
“京墨!”
海风裹着腥咸的湿气迎面吹来,他看见京墨的眼睛红了,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傅敏和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抓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也不是不松开也不是,这时,京墨突然道:“我说了,我陪你一起。”
这句话像是一支锋利的箭,嗖一声穿过了傅敏和的心脏。
曾经,好像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海上的太阳很大,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两眼发晕,他偏过头揉了揉眼睛,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楼梯上站着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人。
那个人的脸被巨大的兜帽完全遮住,不知道在看哪个方向,但傅敏和能感觉到从那个方向投过来的视线。
片刻后,对方举起手,朝着他缓缓挥动起来。
第28章 第 28 章
“京墨,你看那个——”
他说着就朝不远处的楼梯指去,然而此时楼梯上已经空空如也,完全找不见一丝人影。
“奇怪……”
傅敏和揉了揉眼睛,楼梯被阳光照得发亮,晃得他像个七八十岁老大爷似的两眼昏花。京墨嗯了一声,问什么?
“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上还是空空荡荡,只有围栏下的甲板上偶有扛着货物到底船员来回走动。
京墨也跟着他望过去,见两个男人捂着肚子从船舱匆匆跑出来,眉毛拧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痛苦,下楼梯的时候还滑了一脚,差点抱在一起滚下来。
这俩人风风火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去,这下靠近了看,傅敏和才看清他们冷汗密布的额头和泛着青紫色的嘴唇。
男人们越过他俩匆匆跑进餐厅,撞得两扇木门吱呀吱呀地来回摆动,然后,吧台前传来一声大喊——
“热水!有没有热水?!”
多喝热水?传统文化,传统文化。
还在里头吃饭的尤余帮他俩翻译,傅敏和牵着京墨跟进去,不出所料收获了尤余小朋友做贼似的偷看眼神。
餐厅老板是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男人,有一头黑色的卷发,长满黑胡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了尤余的翻译,慢吞吞地开始给那两个男人烧水。
京墨轻轻扯了扯傅敏和的衣袖:“注意这个人。”
在井里,除了那种一开局就跳狼人身份、自爆型的npc,还有两种需要注意的人。
一种是过于热情的,一种是过于冷漠的,这两种人的身上往往会携带十分重要的线索。比如孤儿院里巴不得贴在秦文山身上的唐霖,以及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园丁。
傅敏和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一边打量站在烧水壶前发呆的餐厅老板。
水烧得很慢,木柴堆里的火只有小小一簇,黄铜水壶架在银色金属搭成的架子上,连火苗尖尖都挨不着。这看得傅敏和都急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水烧滚。
两个男人趴在吧台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痛叫,尤余拿着半截子法棍凑过来坐到一边,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其中一个疼得脸都绿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我们从休息处来了之后,就,就想着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结果谁知道这艘船上都是外国人……”
“他们说的话我们,我们也听不懂,只能连猜带比划。我们进船舱的时候,看见,看见个大胡子在喝水,就向他要了点儿,谁知道喝了之后,喝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那俩男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五官皱成一团,像极了西游记里误喝子母河水的唐僧八戒,趴在一边虚弱地□□,眼巴巴地等着壶里那还没动静的落胎泉水。
傅敏和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两个大男人挺着大肚子的场景,整个人一激灵,低声问:“不会又和咱们上次在村里那样吧?”
他边说边伸手在自己小腹前比划了个大大的弧,一边的莱娜和大卫虽然听不懂,但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两道目光刷地投向那俩倒霉蛋的肚子。
“哪样?”京墨看他。
“子母河啊,”傅敏和朝他眨眼睛,“怀鬼胎啊。”
京墨皱起眉:“子……什么河?”
傅敏和一声惊呼:“你连西游记都没看过?就那个,那个文体两开花。”他说着就要学着猴儿的样子比划,结果边上那俩男人一听,立马诈尸似的腾一声坐起来。
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他,那力气大得跟回光返照似的,掐得他直咧嘴。
“你,你别吓我啊。”
“我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嘶——”傅敏和把抓他那爪子往下扒拉,“大哥你先松开,疼疼疼……”
男人松了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般又瘫下了。
过了好半天,餐厅老板才将烧好的热水从小火堆上拎起来,咚地放在吧台上,又转身拿了两个杯子。
傅敏和瞅着那俩杯子直咧咧嘴,心说你这杯口上的油比女人的口红还明显,难怪俩倒霉蛋喝水闹肚子呢,真不擦擦啊。
不过那俩兄弟现在没啥功夫去纠结这个,倒了水就往嘴里灌,嘴里那热气冒得跟开了门的冷气柜似的,也不知道两根舌头熟没熟。
尤余在一边啧啧,说这水可烫嘴啊。
结果没想到一杯热水下肚,那俩兄弟还真好了不少,刚才疼得面条似的趴在吧台上,现在好歹能支楞起来了,就是手还有点儿哆嗦,像是没好全的帕金森。
老板收了杯子,拎着水壶进了后厨,没再搭理他们。
其中一个脸色好点儿的往里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肚子,自我介绍道:“我叫齐勇,他叫赵炜,这是我们俩的第三个世界。”
傅敏和听了,嘴角抽抽了一下,没敢告诉他自己上一个世界里也有个叫齐勇的倒霉蛋。
尤余吃饱了饭搁一边儿蹦跶消化,问:“你俩一直在一起啊?”
“对,我俩原来不认识,”赵炜还没缓过来,靠在吧台上直抖,“结果没想到这么有缘分,一直能遇上,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齐勇喝完水后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脸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血色,但赵炜的脸色还是很差,白得像张纸。
傅敏和瞅着他看,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
赵炜虚弱地点头,说话带着鼻音,止不住哼哼:“是,是不大好,我肠胃一直不行,这年头应酬太拼命了……你多大啊?看着挺年轻。”
“二十六。我还在读书呢,小时候上学比较晚。”
赵炜耸拉着眼皮应了,说读书好啊,多学点儿知识好。
他们几个华夏同胞炎黄子孙搁这儿聊得开心,那边的莱娜和大卫俩外国友人算是彻底抓了瞎,对中文那是完全两眼一抹黑,暗戳戳地问尤余你们说啥呢。
尤余这小子坏心眼儿也多,净说瞎话吓人家,大卫还以为那俩人快死了,翻出本圣经就要给人阿门阿门。
京墨朝着傅敏和眨眨眼,问这是干什么呢?
“超度呢,”傅敏和看着大卫笑,“宛童也会,等出去了让他们俩切磋一下。”
京墨立马道:“那肯定宛童赢。”
又聊了一会儿,赵炜明显撑不住了,说想回去休息,尤余啊了一声,说还有地儿休息啊。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船上有专门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大卫和莱娜一脸懵,看那啥似的看着傅敏和,问你们不知道?
傅敏和也看他俩,心说我们应该知道?
这应该不应该的,也没人给说啊……
于是乎几人各自找到房间回去休息,快傍晚的时候,尤余从对门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做贼似的,好像生怕打扰到里面两位的什么雅兴。
傅敏和正在跟京墨研究莱娜的故事,现在是十七世纪,连电都没有,更别说信号了,好在他手机里存了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