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坦白道:温祈愚钝,对于喻先生所讲似懂非懂。
“你毋庸焦急。”丛霁回忆道,“朕初次听太傅讲学之时,非但连一字都听不懂,还趁太傅不察,往太傅后襟放了一只蛐蛐,气得母后打了朕的手心,朕从未挨过打,既伤心且难过,哭着问母后自己为何要听太傅讲学,如此枯燥无趣,又气得母后三日不曾理睬朕。朕那时候方才三岁,志向是成为一名纨绔。”
温祈端详着眼前的暴君,全然无法想象暴君的调皮模样,更无法想象这暴君曾经的志向是成为一名纨绔。
丛霁续道:“为了讨母后欢心,为了不被母后责罚,朕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太傅讲学,时日一长,朕终是从其中得出了趣味。为人者,从呱呱坠地至垂垂老去短短数十载,踏不遍千山万水,欣赏不了种种瑰丽景致,亦体味不到各族风土民情……但书籍之中汇集了前人智慧及其所见所闻,你能从中汲取养分,丰富内心,亦能一窥或许穷尽终生都无法得见之事物。”
温祈闻言,不由恍惚,这一番语重心长之言为何会出于这暴君之口?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想让暴君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吞下,如此这暴君兴许便能长生不老,踏遍千山万水,欣赏种种瑰丽景致,体味各族风土民情……
他抿紧唇瓣,忽而被这暴君揉了揉发丝。
他本能地抬起首来,视线不慎撞上了这暴君的视线。
这暴君有着一副英俊的眉眼,薄唇,唇色微红。
从面相上而言,薄唇之人十之八/九乃是薄情寡义之徒。
为何这暴君的神情却是温柔似水?
一时间,他居然想碰触这暴君的唇瓣。
他猛地垂下首去,暗道:我定是被这暴君的颜色迷惑了心神,但我又非女子,怎会被一男子的颜色迷惑了心神?
他思忖半晌,最终只能归咎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丛霁压根不知温祈所想,又揉了揉温祈发丝,叮嘱道:“你定要好好用功。”
你若能早一日当上一代名臣,朕便能早一日自行了断,免得为祸人间。
温祈忽然从丛霁目中窥见了一丝倦怠,下意识地揪住了丛霁明黄的衣袂。
丛霁方要站起身来,见状,低声道:“你是何意?”
温祈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要去做什么?你不能在此处陪伴我么?
丛霁并未料想到温祈会如此回答,明明每回他将温祈拥入怀中之时,温祈皆百般不情愿。
纵使温祈一贯表现得相当温顺,然而,略显僵硬的肢体却骗不过他。
而现下的温祈所图为何?
是为了讨好他么?
是为了讨好他罢。
但他无需温祈的讨好。
“朕尚有要事,便不在此处陪伴你了。”丛霁盯着温祈的手指,淡淡地道,“松开罢。”
温祈讪讪地松开了手:方才是温祈冒犯陛下了,陛下勿要怪罪。
丛霁不言,抬足欲走,却见喻正阳到了跟前。
喻正阳担忧地道:“陛下保重。”
“太傅不必为朕操心,朕贵为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丛霁出了丹泉殿,前往大理寺,旁听大理寺卿审理卖官鬻爵之案。
温祈瞧着自己的右手,疑惑地问喻正阳:先生为何要陛下保重?
丛霁险被刺杀一事,宫人皆知,并非密事,故而喻正阳直截了当地道:“四日前,陛下遇刺,那刺客不知是如何潜入宫中的?”
四日前,便是丛霁命侍卫将他带去白露殿,见那妃嫔之日,那日之后,丛霁整整两日不曾现身,应是在处理刺客之事罢?
丛霁分明毫发无损,温祈竟是莫名其妙地后怕了起来。
不过丛霁乃是暴君,丛霁身亡方能造福百姓,被刺杀理所应当,他后怕做什么?
喻正阳并非多嘴多舌之人,不再言,而是问道:“你可要小憩?”
温祈摇首道:还请先生接着讲《论语》罢。
傍晚时分,喻正阳告别温祈,出了宫去。
温祈用过晚膳,一面摆动着鲛尾,一面于涟漪中走着神。
直至亥时三刻,丛霁都未现身。
温祈合上《论语》,将喻正阳今日所讲尽数在脑中过了一遍。
其后,他眼巴巴地瞧了丹泉殿入口良久,方要沉下/身去,一阵足音却倏然钻进了他的耳蜗。
他循声望去,丛霁登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丛霁已换下朝服了,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乍一见,宛若谪仙。
温祈见过陛下。他爬上岸,向丛霁行了礼。
丛霁满面倦容,见得温祈,展颜道:“你为何还不就寝?”
温祈被这么一问,心头霎时浮现出了答案——因为我在等候陛下的到来。
他并不知晓自己何故等候丛霁,他只知晓自己的心跳微微失序了。
丛霁柔声道:“你且回水池当中去罢。”
温祈甚是困惑:丛霁这回不抱我么?
第19章
丛霁言罢,自去软榻躺下了。
卖官鬻爵之案错综复杂,大理寺卿审了整整三个时辰,都未能将案情理清。
主犯王大人已死于他剑下,他动手之前,将王大人仔细审了,王大人为求活命,知无不言,其所交代的买官者多达百人,均已悉数罢免,并按律处置了,其所交代的三名从犯则正在审理中。
事发前,王大人官拜吏部尚书,正三品,喜寻花问柳,自称是一时脑热,才想出了利用职务之便,获取缠头的法子。
王大人九族之内,官位最高者乃是其叔父,当朝国公,从一品。
王国公素来爱惜羽毛,应当与卖官鬻爵之案无关。
王大人被他处决后,王国公闭门不出,据报不是在带长孙,便是在研究棋局。
正三品的吏部尚书对于寻常的富户而言,高高在上,难以企及。
是以,欲要买官者定要有门路,才能联系上王大人,并从王大人处买到官位。
至于这门路,须得由金银铺就。
一无品秩的小吏需百两纹银,到王大人手中却只余下七成。
从犯其下便是充当门路者,究竟有几人,他尚且不知,只知其中一人乃是周太后的亲侄儿。
除却这卖官鬻爵之案,尚有雁州之忧,四日前遇刺之事教他头疼。
其余的政事与这三者相较,不值一提。
目前为止,雁州水灾已除,但起义却愈演愈烈。
他本不想血流成河,一开始,命雁州知州好生安抚,许诺为其重建被冲垮的房屋,补偿被淹没的庄稼,若有亲人丧命,亦可领取治丧费……
一系列的政策却并未奏效,反而使得其狮子大张口,大有不予满足,便划地立国之势。
故此,他不得不派遣军队镇压,进一步坐实了暴君之名。
起义军首领颇有手腕,一时半刻,竟无法彻底将其镇压。
那雁州先是水灾,洪水凶猛,致使浮尸无数,其后生还者成了灾民,食不果腹,致使饿殍遍野,接着是战乱不休,致使生灵涂炭,那般多的尸身,倘使处理不当,恐会闹瘟疫罢?
他按了按太阳穴,一抬眼,却见温祈仍然立于岸上,鲛尾下部抵着织皮,瞧来有些吃力。
于是,他朝着温祈道:“快些睡罢,你明日听讲之时,倘若昏昏欲睡,小心太傅的板子。”
温祈莫名地想被丛霁拥入怀中,一尝灼热的体温,又觉自己委实是中邪了。
而后,他跃入了水中,由于心思躁动,并未控制好姿势与力度,以致于些许海水被激起后,无法再回到池中,而是溅于不远处的织皮以及丛霁面上了。
他仰起首来,望了眼沾上了水珠的织皮,继而向丛霁望去。
丛霁原以为温祈乃是有意为之,见得温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大度地道:“不妨事,睡罢。”
温祈见丛霁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道:我听闻雁州在闹水灾,不知而今情况如何?
他不能求丛霁帮他找寻妹妹,丛霁虽然承诺过不会将他拆骨入腹,万一丛霁改了主意……
他死便死了,不应连累妹妹。
或许丛霁根本不会帮他。
故而,他只能打听雁州的情况,期盼妹妹安然无恙。
如若他有朝一日,侥幸获得自由身,定当前往雁州,找寻妹妹。
丛霁不答反问:“你为何关心雁州之事?”
温祈尚未化出双足,又有诸多内侍、侍卫守着,压根出不了这丹泉殿,是从何处听闻雁州在闹水灾的?
是从内侍、侍卫口中?是从丛霰口中?亦或者是从喻正阳口中?
温祈避重就轻地道:我曾落入雁州一世家公子手中,被其关于笼中,又被其逼着于集市产珠。
丛霁叹了口气:“你希望那世家公子丧生于此次水灾么?”
那段岁月纵然并非温祈亲身经历,但每每思及,他却不由后怕,犹如附骨之疽,一旦被思及,便要作祟一番。
丛霁见温祈瑟瑟发颤,自软榻起身,行至池畔,扣住温祈的手腕子,一施力,使得温祈出了池水,旋即轻抚着温祈的背脊,安慰道:“莫怕,朕不会容许任何人伤你分毫。”
温祈下意识地钻入了丛霁怀中,并伸手圈住了丛霁的腰身。
丛霁身体炽热,似乎能将自己这一身微凉的血液烫沸。
他稍稍有些发怔,忽觉下/身的鳞片里头生了异动。
他定了定神,将整副身体自丛霁怀中剥离了出来,其后坦诚地道:他日日鞭打于我,我怎能不恨?自是希望他不得善终。
怪不得温祈身上会有那样多的伤痕。
温祈一向是乖巧而隐忍的,丛霁未曾见过双目中燃着熊熊怒火的温祈,他顿时心脏一疼,抬手一按温祈的后腰,温祈便扑入了他怀中。
温祈分明是一尾鲛人,却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
他凝视着温祈,发问道:“你欲要朕如何做?”
温祈迎上丛霁的视线:只消我告诉陛下,陛下便会帮我么?
丛霁不假思索地道:告诉朕。
温祈陷入了恍惚当中,他居然认为这暴君是能够依赖,能够信任的。
我……他的指尖顿了顿,我恳求陛下将那世家公子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倘使那世家公子尚在人世,他也许能从其口中问出妹妹的下落。
丛霁并未立即应下,而是道:“你若是答应朕一件事,朕便将那世家公子找出来,不论其现下是尸体一具,亦或是活人一个。”
温祈身无长物,又被丛霁按着后腰,揽于怀中,自是以为丛霁会要他侍寝。
他上身莹白的肌肤霎时红透了,与下/身靛蓝的鲛尾相互辉映,艳丽得不可方物。
他的发丝亦呈靛蓝,湿润着,柔软地粘于身上,半遮住心口,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淫靡。
他的眸色略浅些,宛若盛着一方汪洋,此刻,眼波流转。
他怯生生地望向丛霁:陛下,温祈并非断袖,不愿侍寝。
丛霁正色道:“朕知晓你并非断袖,亦知晓你不愿侍寝,你勿要误会,朕不会逼你侍寝。”
温祈松了口气,展颜笑道:陛下要温祈答应何事?
“朕要你答应朕好好用功。”丛霁拂开温祈面上的湿发,一字一字地道,“成为一代名臣。”
温祈惊愕地道:我天赋有限,怕是成不了一代名臣。
“你切勿自谦,太傅夸你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丛霁承诺道,“朕亦会尽己所能,帮扶于你。”
生前,温祈一直盼望着自己的身体能好起来,能考中科举,能上得朝堂,泽被黎民。
然而,直至堂兄谋朝篡位,被母亲亲手掐死,他的身体都未有丁点儿好转。
眼前这暴君却要他好好用功,成为一代名臣,难不成是在戏耍于他?
这暴君曾言他乃是一块璞玉,欲要精心雕琢一番,还请了喻正阳来授课,若要戏耍于他,何必大费周章?
难不成这暴君并非戏耍于他,而是当真认为他有成为一代名臣的潜质?
一时间,他脑中乱成一团,时而觉得自己将要踏上仕途,一偿夙愿,时而又觉得君意难测,指不定会被这暴君打入地狱。
丛霁见温祈神色复杂,大抵能猜测到温祈所想,遂启唇道:“朕若要害你,你全无抵抗之力,你不若信朕一回罢。”
这暴君所言不差,左右自己尚是这暴君掌中之物,任其生杀予夺。
因而,温祈颔首道:温祈自当尽力而为,望能不辜负陛下,成为一代名臣。
“那便好。”丛霁又问道,“关于那世家公子,你有何线索?”
闻言,温祈脑中陡然浮现出了那世家公子之名:其人姓戚,名永善。
永善,着实讽刺。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收起冷笑,恭声道:多谢陛下,陛下之恩,温祈没齿难忘。
“朕明日便着人去寻戚永善。”对于丛霁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将温祈打横抱起,送入池中,又揉了揉温祈的发丝:“寐善。”
温祈见丛霁转身欲走,揪住了丛霁的一角衣摆,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你今夜不抱着我睡么?
话音落地,他低垂了头颅,抿紧了唇瓣。
丛霁瞧不见温祈的神情,柔声道:“你不必讨好朕。”
紧接着,他将温祈的手指一指一指地掰开,进而将自己的那角衣摆扯了出来。
温祈乃是鲛人,该当眠于水中,若非必要,他不愿为难温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