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安和期待地看向柯纯,很愿意听听他的问题。
“耿言彬、冉晓信是怎么死的?”
柯纯紧紧盯着蒯安和的脸,他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瞬的动摇。
不过蒯安和很快就稳住阵脚,反问道:“你最清楚不过吧?”
“枪是我开的,可是这把枪杀不了人。”柯纯冷冷地丢出这句话,眼看着镇定、自信一点点被剥离开蒯安和的外衣。
他的嘴角不再有上扬的弧度,他的眼神不再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惊慌,迫切想要看破柯纯的心思。
这让柯纯确定了一个事实,蒯安和知道手~枪杀不了人这个事情。
“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在我听郎秋说这把枪只能让人昏迷时,那么其他人是怎么死的?后来郎秋和我说,他们都不是死于枪杀,耿言彬是被人用书砸死的,冉晓信是被绊倒后头磕到桌角,现场血迹斑斑,十分残忍。但我根本不记得我做过除了开枪以外的其他事情。”
蒯安和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等着柯纯下面的话。
“刚才在食堂,我问你怎么处理郎秋的遗体,你说要埋到院子里。我确认了,杀手就是你。”
在柯纯的记忆中,蒯安和不是第一次那么说了。八十年前,在他用枪杀死柯纯室友之后,他对柯纯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毕竟他是你曾经喜欢过的人,最后让他体面一点。”
那时候,柯纯听话了,他们用厚厚的土把他埋在下面,生生扼制了他的呼吸、夺去了他的生命。
蒯安和像是听不懂柯纯的话,装作无辜,为自己做解释:“那也许只是我的一片好心。”
柯纯不做反驳,继续陈述自己的理由:“第二点,薄亦然刚想去确认郎秋的生死,你就制造了声响,逼他离开院子。你是在害怕被他看出端倪吧?”
“怎么可能?郎秋是死是活,你不是亲自确认过的?”
“我只是确认他没有呼吸,并没有做更近一步的确认。况且薄亦然是主办的人,你也害怕他会有其他的确认方法,不是吗?”
蒯安和尴尬地笑道:“纯,你真的很有想象力。你说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弄死他们?如果真的像你说的,手~枪杀不死人,那也是节目组安排,我没必要真的杀人去赢取胜利。”
“嗯,我一开始也以为你的目的是赢得胜利。但并不是这样,对不对?”柯纯眼神坚定地看向蒯安和,从对方的表情中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继续说:“如果只是要赢,你刚才何必和我废话那么多?你在刺激我。你的目标……我猜猜,和郎秋一样,是我。所以你害怕如果昏迷中的他们忽然醒来,那会破坏你的计划,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他们永远闭嘴。”
蒯安和哑口无言。
“你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别人的生死与你无关,一个人的生命与蝼蚁无异。更何况节目组还承诺了你非常丰厚的奖励。”
柯纯一边说一边确认对方的表情,他看到诧异和慌张的神色已经从蒯安和脸上消失,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你说说,什么奖励?”
“我觉得,不是让你和你母亲见面,你也许根本没那么要求,因为你恨你母亲。听你刚刚的话,我猜想他们一定是承诺了你特别光明的未来,足以满足你所说的‘虚荣心’的未来。”
蒯安和举起双手:“你厉害,我投降。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柯纯叹了口气,摇摇头,好言劝他道:“安和,我们已经不需要互相残杀了。放过自己吧。”
“呵,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同情?”
柯纯慢慢放下举枪的右手,往前走了一步,以示自己的友好。
而蒯安和却警惕地退后,充满警戒地盯着柯纯。
“没有结果的。你,和我,都会失败。安和,郎秋和我说了,你妈妈是一个很厉害的歌手,也许在我们进城堡之前她还默默无名,可是十年后,她凭一首《九月初三》红遍大江南北。‘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你还记得吗?”
蒯安和十分迷惑:“说这个干什么?”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你分享的那段回忆是你最快乐的回忆,你们一家三口的回忆。这不是假的,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是那个女人,她亲手毁了我的快乐!我的幸福!她根本不知道她走之后的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她眼里只有那个‘崇高’的梦想!笑死人了,我还天天在家等她回来给我买冰糖葫芦,听她给我唱歌……她追寻她自己的梦想时,她有想过她毁了她亲生儿子的梦吗?”
蒯安和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声声大吼盖过阵阵响雷,在这暴风雨夜奏出最悲壮的和弦。
“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我离家而行,泪水迷离双眼中。昔日儿嬉闹,笑眼相戏把他宠。今日苦别离,肝肠寸断泪眼红。”
低低的男声唱出最悠扬的旋律,从走廊尽头传来的歌声浸染了城堡的空气。
那歌声如泣如诉、百转千回,好似一条无孔不入的小蛇,钻进蒯安和的每一个毛孔,他颤栗得不住颤抖。
“她成名后接受过一个采访,她说,这一辈子最为亏欠的人是她的儿子。九月初三,这是她离开你的那一天,从那以后每一个月,只要遥望天上那轮弯月时,她的心就会很痛。她说,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这些荣誉、这些金钱换你回来,然而已经晚了,她追悔莫及。”
蒯安和惊愕地看向柯纯,眼中是盈盈的泪光。
“安和,虽然你妈妈确实抛下你走了,但她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她对你的爱,刻在了她的每一首歌里,我相信你都听过,你比我更清楚。生命的最后,能做一个值得她骄傲的儿子吗?”
如泣如诉的歌声依旧飘扬在走廊中,这首歌蒯安和没有听过,却感觉是那么熟悉。
入耳的是低沉的男声,可他却分明能听到自己的母亲吟吟歌唱的柔婉歌声。
手中的枪哐当掉落,蒯安和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自已地轻轻抽泣,就像一个被妈妈哄在怀里的小孩。
柯纯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八十年前,柯纯和蒯安和互相举枪对射,结果在蒯安和的自导自演下,柯纯以为自己杀死了对方。
而如今,在柯纯的意识世界中,再没有必要重复八十年前那一幕。
至于最后蒯安和到底为什么会死,柯纯已经不在意了。
结果已定,如果能在柯纯的意识中得以安慰,那柯纯也就满足了。
这也许正应了蒯安和口中的“人类都是自私的”这个说法,可自私又如何呢?于己舒服,与人有利,双赢局面,何乐而不为?
歌声渐消,郎秋从走廊尽头缓缓走来,柯纯的那颗高悬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他激动地拔腿扑向了他,毫不避讳地紧紧抱住了他。
尽管刚才的一切都是戏,但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却无比真实,这让柯纯很庆幸,庆幸郎秋还活着,他还能这样伸出双手碰到他、拥抱他。
爱是自私的又如何?自私让两个人为了自己而温暖彼此,这不正是幸福所在吗?
被抱住的郎秋却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柯纯的热情还未习惯。
“你唱得真好听!”还有这句没头没脑的称赞,也让郎秋不自在极了。
柯纯笑着拉住他的胳膊:“这时候,单纯地说句‘谢谢’就好啦!”
“谢……谢。”木纳的回应,也让柯纯觉得特别的暖。感情有了回应,这件事本身就是快乐的。
柯纯把郎秋拉到薄亦然消失的那间屋前:“我亲眼看见他进去的,但是里面没人。”
郎秋点了下头,和柯纯一起打开房门。
房间里只有两张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榻,和放满书和笔记本的书桌。
这间房是薄亦然的,他消失在这间屋里也就是说出去的通道被藏在这间屋里。
可是出去的通道长什么样子呢?
柯纯不知道,但就那么大点地儿,把地板全都翻起来就不信还找不到!
于是他撩起袖子就开始毫无章法地搜索起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但让他失望的是,这间房和他自己的那间没什么区别。墙上没有洞、床底也没有玄机,书桌后面更没有什么暗门。这让他彻底没法了。
他耷拉着脑袋,想去看看郎秋有没有什么收获的时候,一回头发现郎秋坐在床头,大腿上搁着两三幅油画。他正认真欣赏画作呢!
这让柯纯心里有些气,自个在这儿辛辛苦苦忙正事,他倒好,悠哉悠哉赏起画来!
“喂!”柯纯叫他道。
郎秋缓缓抬起眼,深褐色的瞳仁中有一种叫做歉疚的神色。
“出去之前,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郎秋的神情非常严肃,柯纯不由正襟危坐,一颗心砰砰砰的越跳越快。
第37章
郎秋把腿上的画搁到边上,面朝柯纯,正襟危坐。
柯纯从未见过这样紧绷的郎秋,好像是一个面试者,而他就是面试官。
“你的记忆全都恢复了?”
郎秋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把柯纯问住了。
他细细琢磨起这个问题中的含义,小心推敲起郎秋真实的指向。
“所有的记忆,包括这八十年的。”
补充说明与柯纯脑中的思考不谋而合,他垂下眼睑,脸色如雪一般煞白。
八十年前那场实验结束后,柯纯被聂欣荣带回研究所,那之后的记忆很模糊,如同一团一团的迷雾,只有大致的轮廓和色彩让柯纯辨别其中的情绪。
他一度怀疑那是否是现实,或者仅仅是他的臆想或梦境。
费力去搞明白这个事是一件很艰难的工作,因此柯纯暂且把它们扔到脑后,打算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后再好好去理一理那份思绪,却不想郎秋把这话提了出来。
柯纯很诚实地告知郎秋自己脑中那一片混乱,只听郎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很轻又很郑重地道了声:“对不起。”
“你也是研究人员之一吧。”柯纯很平静地问。
郎秋没有否认。
“那我能问一个我特别在意的问题吗?”
郎秋的眼神给了柯纯肯定的答复。
“我的身体,现在还好吗?”
八十年,人类的身体器官绝无可能毫无毛病地一直保持健康状态。
那么柯纯的身体呢?虽然他的意识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但从身体年龄上来看,他已经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了。
这个问题太可怕,以至于柯纯之前都主动避免去思考,抱着顺其其然的心态,想着等出去了再说。但既然郎秋提出了,那不如给个痛快,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郎秋的答案让柯纯既不可思议,又安下了心。
“你的身体我们进行了特殊保存,各器官机能还和八十年前一样,没有衰退。我们致力于保留一个完完全全的人体,这对于实验的进行是有帮助的。”
“不想因为身体的任何改造而对大脑神经系统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
郎秋点点头,并给了柯纯一个赞赏的眼神。
柯纯笑得有些苦涩:“技术都能达到这个程度了,那每个人都那样保存身体不好吗?”
“那不一样。除了实验的时候,你的身体和意识都处于‘冬眠’状态,被储存在一种特殊的液体中。这种液体可以避免你的身体器官衰退,也提供给身体足够的养分,怎么说……有点像人类的子宫。”
“哦,我懂了。一般人要生活,没办法用这种方法达到长生不老。”
“没错。”
听到自己的身体还很健康,柯纯释然了,他摊摊手,问:“你要和我谈什么?”
郎秋扔出了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柯纯,你是非常重要的实验标本,在外面的世界被重点监护,看守你的研究所的警备系统采用的是最前端的技术,一般人是没办法突破的。从里面或者从外面都是如此。”
柯纯微皱双眉,试图理解郎秋的意思:“你是说,就算逃出这里,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郎秋低下头:“唔……可以那么说。”
“那要怎么办?难道永远活在这里?”
“不可能,维持意识系统的设备是有极限的,一旦设备停止,我会被强制弹出,而你的意识会再次沉入睡眠,直到下次被唤醒。”
“那么,你可以先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来救我?”
柯纯提出了另一个建议,却又被郎秋摇头否决了。
“我刚才说了,研究所防备森严,我已经背叛了他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那你说怎么办?”
郎秋的眼神认真而坚定,柯纯在里面看到了名为“信念”的东西。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和你谈的事情。”
柯纯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提速。
“想要救你出去的人,不止我一个。”
柯纯没有应答,他静静看着郎秋,等着接下来的话。
“其实,人体实验一直被现今社会所诟病,因为新人类觉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理所当然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长生不老’是踩在无数旧人类的尸体上得到的。孤傲的新人类一边炫耀着自己的技术、一边标榜着自己的道德,自诩是人类历史上最完美的一代人。而那些知情的当权者也沉溺于手上的强权和拯救全人类的自傲中,他们甚至把守护这个秘密看成是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