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临现场的感觉太可怕了。隔着监视器,聂欣栄从未有这种被深深刺激的感受,而当五官全都沉浸在一个“场”内,感官细胞接收到的东西要比监视器多上几千几万倍。
他憎恨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故,不然他只需要潇洒地把善后工作交给其他部门,根本不必自己亲自面对并处理这个残酷又棘手的场面。
“组长,是我和小姜把他们搬到这里来的……”说话的小张脸色发青。
“他们本来分散在其他房间,我们……呕……”小姜话未说完,奔出去吐了。
聂欣栄捂住自己的口鼻,也起身向外头走去。
“组长,还有一个人。”小张小跑两步跟上聂欣栄,报告着。
在小张的引领下,聂欣栄看到了第六个人。
那个在监视器里笑得像个天真的小孩、哭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男生。
男生的眼中失去了光,呆若木鸡地缩在房间的角落一动不动。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嘴唇微颤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柯……纯。”聂欣栄开口叫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哽住了,声音被吃了一半。
男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聂欣栄看了看小张,小张说发现柯纯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和他说什么都不搭理,看着还活着,却好像死了。
聂欣栄的心口仿若被剜了一个大洞,他强忍着疼痛,摇摇头,道:“把他带回去吧。”
“那个聂组长,后来怎么样了?”听郎秋说完了八十年前实验的始末,柯纯好奇地问道。
“死了。”
柯纯无语:“……怎么死的?”
“年纪大了,器官衰竭。”郎秋简短地回答。
“他……就是人体实验的主谋吗?”
“不是,人体实验是国家级项目,科研局实验部只是下属的一个执行单位,而且这个执行单位是不对外宣的,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所以说,这场实验,还有前前后后牵连到上百人的人体实验全都是国家牵头的?”柯纯瞪大双眼,这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
郎秋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柯纯,问了个新的问题:“你想起来了吗?这里的事情。”
“嗯。”
当有了“梦境”的意识后,柯纯就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出现了好多个从未见过的宝箱,他一一开启后,熟悉的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喜悦的、忧伤的、愤怒的、愧疚的、遗憾的……他终于找回了自己。
“你愿意说说吗?”郎秋问。
“基本上和我们这次差不多,嗯……因为这次就是基于我的记忆重塑的吧。分叉点是从失联之后,那时候的我们也和这次一样在想要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不同的是,这次我们解决了红玉,但那时候红玉还在。红玉在第二天就宣布了第四轮的比赛规则,也就是‘无声暗杀’。大家的身体和精神都陷入极限状态,我和我室友呼吁大家团结一致,不要掉入节目组的圈套,却遭到了所有人的白眼。蒯安和假意与我们走近,趁我们不备,杀了我的室友——哦对,按你刚才的说法只是让他昏迷了,可是我们不知道,红玉说的是这把枪会杀人。我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的……堕落。”
柯纯淡淡地说着,这些事于他已经恍若隔世,因为中间还有很长一段的回忆他没有去碰,现在也不敢去碰。
“简单来说,室友被杀后,我疯了。我成为了所有人的目标,角角落落里都是眼睛,他们都在看着我,都想杀了我。于是才有耿言彬追杀我到阅览室,我把他反杀掉的……我……”柯纯突然顿了顿。
“你真的杀了他?”郎秋接空问。
面对自己脑中的猜测,柯纯有些不可置信。
“我……不记得。当时我真的脑子一片空白,是蒯安和告诉我,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吗?”
“那之后呢?”
“之后我……杀了所有人,包括蒯安和——他是我最后动手的。他瞪着我,眼珠子快要弹出来了,可是我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还很兴奋,像一个变态……他倒下去的时候,嘴角微微扬着,好像在讽刺我。可那时的我已经无所谓了。当整个城堡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大脑被抽空了,身体越来越冷,我裹了层棉被躲到角落里,还是很冷,房间就像冰窖……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郎秋很认真地观察着柯纯的状态——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他发现柯纯虽然语气很平淡,可是双手在微微颤抖,脸色也非常差,他轻轻地问:“需要我给你一个拥抱吗?”
柯纯有些讶异,抬眼望着他:“如果可以的话。”
郎秋张开双臂,把柯纯抱进怀中,抚着他的背脊,动作很轻、很柔。这让柯纯舒服极了,很快就从那个情绪中脱离出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这是柯纯对郎秋的最后一个疑虑,如果他是听命于上级来监视他的,说明实验还在继续,那么告诉他这个真相的意义是什么?
郎秋沉默良久,低低的声音特别有力量地说:“赌博,人类的可能性。”
柯纯没有听懂,但郎秋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最后的最后,我再问你一句,我能够相信你吗?”柯纯清澈的双眸直直地望入郎秋深邃的瞳仁中,他试图在郎秋眼中找到真实,他觉得他找到了。
当郎秋肯定地点头,说出“能够”那两个字时,柯纯早已选择了义无反顾。
被骗那么多次,何妨再信一次?
输了不过是结束这个早该结束的生命。
侥幸赢了,那赢下的可能是全世界!
柯纯发现,自己也在赌博。
“不过现在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郎秋突然脸色一沉。
柯纯见他瞄了眼手机,随口问:“还能和外面联系?”
郎秋有些尴尬,但还是选择了坦诚:“一直可以,只不过……外面的人无法救我们出去。只有一个人知道怎么逃脱你的意识世界。”
几乎同时,两人都道出了一个名字——“薄亦然”。
第35章
大堂的时钟走向十二点。
柯纯和郎秋从二楼走下,边走边聊,有说有笑,气氛非常轻松,如同这城堡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一般。
“冰箱里补了点东西,作为感谢,我做饭给你吃吧。”柯纯一脸天真的笑容,说着再日常不过的对话。
他带着郎秋往食堂走去,然后殷勤地替他拉开座位,邀请他坐下,又一蹦一跳地跑去厨房,好像是迫不及待要让他尝一尝自己的手艺。
冰箱里塞满了红玉归来之后补给的事物,柯纯从上扫到下,似是在思考要挑哪些食材。
半晌之后,他终于顾自点了下头,麻利地从冰箱中取出两个鸡蛋、一碗冷饭、一根腊肠和一把葱。
“就腊肠双蛋炒饭吧。”他对自己说道,抱着食材去到料理台。
放下这些食材后,柯纯又回头望了食堂中的郎秋一眼,这男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柯纯甜甜地笑了起来,现在这样,好像是小俩口过日子,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
他的眼神飘得更远了些,落在了东墙上的那个洞窟,洞里黑黑的,看不到任何东西。
柯纯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大家再努力一下,也许真的可以挖出一条逃生通道来。
可惜归可惜,过去的事情已无法挽回。
柯纯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的工作。
他平日里因为和爸妈一起住,所以很少有机会做饭,只有在爸妈出去旅游留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才会下厨,主要以蛋炒饭居多,因为简单、快,他是个讨厌复杂的人。
之所以今天会选择这个平平无奇的菜单,不过是因为他最拿手罢了。
柯纯对自己蛋炒饭的手艺还是很自豪的,绝对能做到歌里唱的那样,“饭要粒粒分开,还要沾着蛋”。
敲了两个蛋在碗中,用搅蛋机搅拌均匀。
砧板上横放腊肠,菜刀咔咔咔地把它切成了一片一片。
接着切好葱花,倒油开火,滋滋滋的油锅声伴随食材的下锅炸开了声。
冷饭硬邦邦地团在一起,柯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饭粒炒开,已是满头大汗。
但想到这一顿是和喜欢的人一起享用,他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是在原来的世界碰到郎秋,然后正常的认识、正常的交往。
啊,不过那样的话,可能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火花吧。
柯纯想,因为在原来的世界中,郎秋绝对会对他爱答不理,他们不太可能有交集。
这真的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事情。
仿佛做了一场很大的运动后,一碗金黄灿灿的蛋炒饭出锅了,香气扑鼻。
柯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端详几秒后,端起盘子走到食堂。
郎秋还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姿势都与方才一模一样。
柯纯感到奇怪,轻轻唤了他一声,没有反应。
“给你炒了蛋炒饭,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说着,柯纯把蛋炒饭放到餐桌上,然后转头去看郎秋。
男人瞪着双眼,眼中一无所有。
柯纯紧张地叫他:“郎秋?你怎么了?”然后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哪知他的手刚一碰到郎秋,后者就直直地往前倒在桌上。
柯纯大惊失色,用力喊道:“郎秋!你怎么了?!郎秋!”
此时,一个人影悄然来到柯纯身旁,轻悠悠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反悔了。”
随着这一句话的落地,柯纯刹地止住了呼喊,惊惧慌张也从脸上消失,转为从容的微笑。
他侧头,眼梢下弯,笑盈盈地看着来人,说:“他那么骗我,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你?”
蒯安和爽快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好,伤你心的人已经凉了,我们的合作非常成功。”
面对蒯安和伸过来的手,柯纯毫不犹豫地与他击了个掌,两人相视而笑。
柯纯指指桌上热气腾腾的蛋炒饭,招呼道:“蛋炒饭,咱分一分呗,别浪费了。”
说完,他自己先坐了下来,往空的小碗中舀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而郎秋还倒在他的身旁,不省人事。
蒯安和略带诧异地看着柯纯,但很快这份诧异转变为了欣赏。
“我没想到你那么放得下。”
“是啊,我也没想到。”柯纯嚼着口中的饭,悠然自得。
那景象让蒯安和的目光更加地怪异起来。
“你好像很无所谓?”
柯纯放下筷子,盯着蒯安和的眼睛,说:“我们都见过多少生死了?你我的手上都染了血,现在还能怎么办?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吗?还是闭上眼睛念经?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只能往下走了。我听你的,我愿意让你赢。”
“为什么?你不想活了?”蒯安和迟迟未动筷子,一直注视着柯纯。
柯纯瞥了眼郎秋,又扒了口饭:“我承认,我是喜欢他,但我厌倦了。从以前开始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被那个人伤害,再喜欢一个人,再次被伤害。我觉得这一生可能没盼头了。那不如在我死之前替你做一件好事,你说对不对?”
蒯安和笑了笑:“纯,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不是在这里,我非常想和你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现在不是吗?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了。”柯纯反问道。
蒯安和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柯纯很快就把碗里的蛋炒饭干了个干净,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可惜了没能让郎秋尝到这个味道。
他催着蒯安和也赶紧吃,吃完还要商议下一步对策。
蒯安和在他的催促下,勉强动了筷子,刚吃一口便忍不住惊叹:“很好吃啊!”
在柯纯自豪的目光下,蒯安和也很快吃完了碗里的饭,然后柯纯指指郎秋,问:“好了,他怎么办?”
“抬去院子里埋了?毕竟他是你曾经喜欢过的人,最后让他体面一点。”
出乎他所料,柯纯却立马表示反对:“这也对他太好了吧?就扔院子里,让他被虫咬去好了。”
蒯安和眯起双眼,赞叹道:“还是你绝。”
说完,两人一起抬着郎秋出去院子,随便往草丛里一扔,便不理他了。
“对了,耿言彬和冉晓信呢?”柯纯问道。
“还在阅览室。门我关上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
柯纯点点头:“还剩一个人。”
“嗯,那个人比较棘手,他应该和郎秋一样是被上头派来的。”
柯纯转头紧紧盯蒯安和的眼睛:“游戏规则是什么?”
“互相杀到只剩最后一人。”
“那不就得了?”柯纯抬了抬嘴角,脚步轻松地走向厨房,替自己倒了杯水,并且也给蒯安和递去一杯,“合理猜测,薄亦然和郎秋应该是一伙的,他们都是害我们互相残杀的罪魁祸首,即使不是游戏,也不能够饶了他们。”
蒯安和点头:“你说的对。”
“他们内部可能有些矛盾,所以薄亦然为了陷害郎秋就出卖了他。他知道我和郎秋的关系好,一定会帮他,所以就先挑拨我和郎秋的关系,借我的手把郎秋给干掉。”
蒯安和支着胳膊静静听柯纯的分析,不时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他肯定会亲自来确认我有没有帮他达成那个目的。”
“所以说,他会亲自去院子确认郎秋的死活。”蒯安和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