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色残影划过郁臻的视网膜,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郁臻眼疾手快地捡起!是一张照片。
不待他看清照片内容,小丑已挺身而起朝他扑来——
对方脏兮兮的手里多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额头!
郁臻识相地一动不动。他不怕死,他可以死,但他死了任务就失败了。
小丑满脸是血痕,化纤制的马戏团服装在打斗中破损、抽丝;郁臻再次感叹这场梦的精细度。
凶手好整以暇地蹲在他身边,枪顶着他的命门,眼里充满戏谑和轻蔑,“你呀,冲动。”
郁臻屏住呼吸,凝神思绪翻飞——上一次是刀,这一次是枪,进阶了;再杀一次,谁知道这家伙会掏出什么高级武器?
不能硬碰硬。
在他迟疑的那片刻时间,北川凛高举起一尊石膏像丢下来——
“啊啊啊啊!!!”少年发出怒吼,一鼓作气将石膏摔向小丑的头顶!
“去死去死去死!”北川凛跪在小丑的身体上,用不知哪处顺来的金属颜料铲,猛烈敲击对方的头颅,直至那颗脑袋被砸得稀巴烂。
万事不如意。
郁臻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不管北川凛,径直走向花房里少女的尸体。
女尸制服上的名牌被荧光剂覆盖,看不出所以然,郁臻只好朝那头的北川凛喊了一句:“小朋友,快过来认一认,这是哪个同学?”
北川凛恶气长抒,擦了擦汗,拿着铲子跑到他身旁,等看清女尸的脸后,愣住了。
“不认识?”郁臻问。
北川凛眼神黯然道:“这是丽贝卡,我们班的丽贝卡……”
Rebecca是个常见的名字,一所学校里有几个重名并不稀奇,但她死在这里,很难让人相信是纯粹的巧合。
郁臻回过头,看向方才小丑躺的那块地板,已然空空如也。
北川凛跟着他往后看,随之吓出惊叫:“啊!不见了!小丑尸体不见了!”
郁臻对少年的反应充耳不闻,自言自语道:“……凶手不仅熟知学生之间流传的故事传说,也对你们每个人的长相、名字、害怕的事情,了如指掌。”
那么,可以排除是班级以外的人作案了。
郁臻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拿出自己捡到的照片;它是从小丑身上掉出来的,一张集体合照,学生与老师,总共二十一个人。
“我现在要说一句俗套的台词。”郁臻对北川凛道,“凶手就在你们二十一个人中间。”
第6章、万圣节(四) 笔记本
照片上,二十个穿着清一色制服的男女生站在校门前,摆出五花八门的拍照姿势,环绕着正中间的金发高个男人——约书亚·雷蒙。
每一个人都笑得很漂亮,是年轻生命蕴含着蓬勃生机,靓丽鲜活、耀眼夺目的漂亮。
然而在今晚,这些生命都通过最残酷的方式逝去。
郁臻想不明白,如果班级的风气真如北川凛所说的那么和谐友爱,是谁会对朝夕相处的师生恨之入骨,怀以最深的恶意来虐杀他们?
当然,犯罪并不一定需要充分的动机,小丑的行凶手法和目的,更像是一个找到时机释放内心欲望的愉悦犯。
时机。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万圣节还没到,今天只是……今天是宫原唯的生日!
郁臻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宫原唯?那个笑起来乖巧温柔的男孩?同学们提起他有口皆碑的楷模优等生?
不对!
北川凛是盖娅死亡的目击者,而那时,宫原唯正在教室外的走廊和其他人过生日,没有机会中途出去杀掉一个女同学。
这场梦里,除了小丑死亡后会消失,没有其他超自然现象发生过,而且小丑自身并无超能力,甚至极其容易被杀死;所以,他要寻找的答案绝不是“小丑是真凶的另一层人格/分/身”这样的结论,否则无解。
二十一个人,减掉已知的死者,剩余人数要逐个排查嫌疑也是项大工程,他身边的北川凛又粗心大意,帮不上忙。
所知信息量太少,实在难以作出有效推论,如果可以,郁臻恨不得把幸存者们挨个抓起来逐一审问。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前一闪而过入梦时在教室后排瞥见的储物柜,它们安静地立在不起眼的暗角。
“你们是放学后直接留校,中途没有回过家?那你们的书包和随身物品是放在教室吗?”
北川凛回答:“是啊。”
郁臻当机立断道:“走,回教室。”
***
夜晚的校园与白日是那么不同,一间倚在墙角破旧不堪的木屋,若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是不会得到任何一位路人注目的;但在夜里,它像森林里女巫的栖所,门檐亮着一盏即将枯朽的灯泡,蛛网横结,青苔野蔓爬满朽坏的墙体,门前丢着面包屑和腐烂的水果皮,地面有啮齿动物爬行的痕迹。
伊莉娅停步驻足,焦虑道:“唯,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宫原唯道:“没关系的,我和凛之前来过,里面只有些废弃的桌椅。”
伊莉娅踌躇着,跟随他走近,伸出一直缩在衣袖里的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门。
“吱呀——”
门开了,昏黄的光从门缝流曳到屋子里,照出一小块积灰的地板。
刺鼻的潮湿霉味钻出,伊莉娅捂着口鼻,迈腿走进去。
宫原唯盯着她的红发覆盖下的柔软后颈,抿了抿嘴唇。
***
回到楼梯口,北川凛再次见到那滩害他滑倒的物体。
他于心不忍地侧目,脱下污迹斑斑的外套,盖住了盖娅残缺不全的尸体部位。
郁臻想不到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拍拍少年的肩,“走了。”
A1-3班的教室里仍然亮着彩灯,隔着窗户渗透出一层仅能模糊视物的暗淡光线;走廊的蜡烛被撞翻踩灭,蜡油凝结,粘稠的荧光剂犹如淋在乳酪上的奶浆,或是蘑菇喷出的毒液,生日蛋糕甜腻的奶味果香持久地飘扬在空气里。
郁臻拽着北川凛冲进教室。
他来不及寻找撬锁工具,往后稍退几步,抬高腿猛力朝柜门踹去!
旁观的北川凛瞠目结舌,纳罕道:“你太暴力了吧……”
郁臻徒手卸下一块被踢变形的门板,眼角笑意狡黠,“这下相信我是贼了?”
一阵哐哐咔咔、稀里哗啦的响动后,二十个学生的私人物品被规整地摆放在地面,由北川凛负责按名字分类。
郁臻经过一番体力劳动,脸蛋红扑扑,他呼着气捡起脚边最近的一只女士单肩包,粉色小羊皮,娇贵柔软。
可是碰到包带的那一刻,郁臻反悔了,他转而把手伸向北川凛,道:“先把宫原唯的东西给我。”
北川凛抓起一只蓝黑色的书包,递给他。
书包很轻,里面内容空虚,只有一本笔记本、一些格纹纸、几只笔。郁臻拿出笔记本,把书包丢回地上。
为了环保和节省书本费,如今的学生基本使用电子文档教材,很多孩子甚至连文字都不太写,作业统一在校园终端完成。
所以宫原唯还会使用传统的笔记本,让郁臻感到有些意外。
他借着布景摊位彩灯的光,翻看这本笔记,本子是新的,扉页甚至锋利得割手,第一页是空白,内容从第二页开始。
北川凛不合时宜地插嘴道:“那毕竟是别人的隐私,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再说你凭什么怀疑唯啊?他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别吵。”
郁臻看了两行,便皱起眉头。
*
【今天是10月6日,天气真好啊,银杏叶在变黄了。隔壁班的蠢女人又送饼干给我,真难吃,为什么我要为这种事说谢谢。最倒霉的是被雷蒙看到了,他问我是不是打算和她交往,我说怎么可能。他说“那就不要给别人无谓的希望哦”,什么啊,难道是我让她做的吗。】
*
【10月8日,最讨厌冬天了,一入秋我就变得不爱说话,听说班上的人在私下商量要给我过生日,真可爱啊,我善良友爱的同学们。(恶心)】
*
【10月9日,伊莉娅真好,我最喜欢她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伊莉娅也不可以死,我爱她。】
*
【10月9日,晚,刚才看到雷蒙在路边和伊莉娅说话,还摸她的头,他很喜欢摸班上女生的头,难道他真的是个如我想象一般的变态吗?】
*
【10月10日,雷蒙找我聊天了,问我对他的看法。奇怪,他突然间装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真是令人不愉快。】
*
【10月11日,我家后院搬来了一只刺猬,是种胆小的生物呢。是不是因为我把猫的尸体埋在了花圃里,所以吸引了这些小家伙呢?】
*
【10月15日,艾略特·里尔是个混蛋,只会跟在雷蒙屁股后面摇尾逢迎的哈巴狗,伊莉娅为什么要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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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在校长办公室偷看到了雷蒙的简历,我对他一直以来的肤浅看法有所改观了;以他的学历和出身,有什么必要在一所小规模私立高中屈才?我以为那种阶层的人都会想继续往上爬,他竟然是个例外。难道说他是热爱教育行业?我不信。】
*
【10月17日,约书亚·雷蒙在本校任职的原因不简单,该说是另有图谋吧。我要查清楚。】
*
【10月20日,原来,他进过精神病院。】
*
[红笔][字迹不同]
【亲爱的同学,背后打听老师的隐私是不礼貌的行为,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以及Happy Halloween : ) ——Joshua · Raymond 10.23 】
所有内容到这里结束。
郁臻合上笔记本,心绪震荡,他旋即想起一件被忽略的至关重要的事!
北川凛只见他像一阵风似的掠出了教室门!
“诶你去哪儿!?”
郁臻跑过不算长的走廊,在一滩暗红色液体面前停下。
——不见了,本该躺在这里的那具约书亚·雷蒙的尸体,凭空消失了。
他本该在第一次离开前上去检查雷蒙的尸体,可他没有;他为了跟上北川凛三人,疏忽大意了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跟过来查看情况的北川凛一同惊诧道:“哇啊啊!怎么回事!老师的尸体去哪里了?”
郁臻蹲下身,食指蘸了一滴血,在北川凛的注视下放进了嘴里。
一秒钟后他呸掉一口血沫,说:“不是血,是道具血浆,甜樱桃口味。”
没错了,后来他在楼道间听到的脚步声,来自于约书亚·雷蒙。
郁臻道:“我们相遇时,紧随其后出现的小丑,并非埋伏在暗处的第二十三个人,而是假死后装扮成小丑,下楼追击你们的雷蒙。”
“什、什么?”北川凛吓得跌坐在地,五官扭曲,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你说雷蒙、他他是……”
郁臻把宫原唯的笔记本抛给他,“自己看。”
第7章、万圣节(五) 午夜安好
北川凛读完昔日好友的日记,脸部呈现出难以言喻的疑惑与失望。他放弃对朋友不为人知的一面作出评价,沉默了数分钟。
郁臻抽走笔记本,坐到一张课桌上,以面对面的姿态问话:“笔记里提到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雷蒙的一些背景……的确对他来说,成为我们的老师绝不是最佳选择,可是他一直做得很好,我从没想过怀疑他。”
北川凛的眼前,盖娅被杀的一幕再次浮现,小丑的身型、动作、五官轮廓与雷蒙渐渐重合,无法反驳的证据是楼梯口涂写的血字和笑脸,跟笔记本最后的字迹一模一样!
“唯一早就知道些什么……”北川凛道,“他在问我凶手性别时,就已经猜测是雷蒙了……我还说先不要怀疑熟人,我真蠢……”
“不关你的事。”郁臻拍拍少年的头顶。
“既然雷蒙清楚唯在背后调查他,那我们分散之后,他是不是会先杀掉唯?”北川凛额角冷汗滑落,“不行,我要去救唯和伊莉娅……”
郁臻:“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北川凛道:“我不确定,他可能会去我们经常躲着抽烟的小木屋。”
“等等。”郁臻走到摆放的学生个人物品中间,蹲身在不同的背包里利落翻找,把有用的东西统一搜刮收入囊中。
剪刀、女生缠包袋手柄的丝巾、首饰盒里的弹性头绳、美术课用的锋利刻刀……
北川凛:“你拿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用?凶手有枪诶……”
郁臻收集完,把拉链一拉,回答:“有没有用,用过才知道。”
***
小木屋的门被风吹开,翕着一条手掌宽的缝,深红血水漫过浅浅的门槛,流淌过青苔野藤,渗透土壤。
尖刀落地,血珠四溅。
宫原唯双膝跪地,拔出凶器的手臂疼痛得抽搐,他捂住腰侧的伤口,手心一片滑腻温热;他忍着剧痛缓慢爬行,灰尘覆盖的地板上拖出一条血痕,终于挪到门口的女尸旁边。
“伊莉娅……”他握住少女失去体温的手,扑到她的身上,埋头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伊莉娅的眼皮微微垂下,瞳孔涣散浑浊,眼眶晕染的妆容像脸庞开出的黑色昙花,她的血流失了一半,新鲜热气随着被吹开的门缝,一点点消逝。
“都是我的错……”宫原唯与她的尸体并排着躺下,不再管腰间的刀伤,失神地望着房梁上的蛛网,无意义地重复道,“都是我的错……”
***
离开教学楼,雾气越来越湿重,影响到部分能见度。
枯叶腐烂的涩味和润泽冷冽的空气弥漫在秋冬两季交汇的凌晨,郁臻的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当他意识到寒冷的存在后,冷意便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躯体。
不知是否因为北川凛是属于这世界的一部分,对方并未像他一般畏寒,反而对他冻红的脸颊和僵冷的手表达了关怀。
“你很怕冷?”
郁臻不想向未成年人认输,咬紧牙关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冷。”北川凛认真道,然后脱下外套递给他,“给你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