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院子,迎面撞到一个神色匆忙的门生,门生手里端着铜盆,铜盆失手打翻在地,鲜血泼在积雪上,鲜红的一片灼痛着眼球。
院子里来来回回站着许多面带焦急的弟子。
紧接着屋子里一声令人肝胆俱颤的惨叫,叶峤心道不好,疾步朝着紧闭的房间走去。
刚到房门前,还未等他推开房门,房间的门哗啦一下打开,紧接着又是一盆满满当当的血水扔到了门外,血水溅花了他的白靴子。
叶峤看了一眼满是血水的铜盆,心脏像是被鞭挞一般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往外扔盆的是个双手沾满血污的婆子。
叶峤心口一紧,急着就要往里面闯,那婆子伸手拦住他。
“里面正生孩子呢!进不得!”
「生孩子」这三个字如苍雷贯体,叶峤惊楞瞬间,不顾产婆阻拦飞奔而进。
刺鼻的血腥味搅得腹内翻江倒海,床榻边上,桌案上丢满了浸透血泽的帕子,床榻上的人揪着满是皱褶湿透的被子疼的翻来覆去,两条细白的腿沾满了鲜红的血泽不住的打着颤,眼前的一幕令他惊骇。
苏白浪见他来了,绝望的眼里泛出丝丝安慰,硬生生的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伸出颤抖的手。
叶峤一把拉住他的手,触碰到那一瞬叶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屋子里生着好几堆炭火,热的人大汗淋漓,他的手却冷的像块冰。
他的目光落在苏白浪高挺的小腹上。
这才明白,为何苏白浪从不去碧海苍穹看他,而是每日一封信送过来,这两日快要生产疼痛折磨的他死去活来才顾不上写信。
苏白浪紧紧咬着牙,还不忘扯出一抹笑,声音暗哑又发颤,听着就令人心悸“抱歉啊叶峤,瞒着你又做了傻事……是我向空虚要了……生子丹……”
明明短短的一句话,他断断续续的歇了好几次才说完。
“啊……”
一声痛呼,苏白浪紧紧攥着他的手,唇角都要被他咬烂。
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绵密的涌上来,清楚的感受到腹中坠痛拉扯着。
只觉得身下一股暖流泊泊流出,他想应该是羊水破了。
忽然产婆一声惊叫“血……血……血崩了!”
说完产婆神色匆匆一脸害怕的转身就要跑。
叶峤冷喝一声“做什么去!”
那产婆身上手上全是血,吓得浑身哆嗦道:“羊水还没破就血崩了,是难产之兆,生不了了!”
说完产婆吓的屁滚尿流的就要跑。
“回来!”
叶峤一声厉喝,赤霄剑不知什么时候招来的,直直悬在产婆的脖子上。
“回来,继续接生!”
平平淡淡的六个字,然积威之下,绝无二话,不容拒绝,产婆只好又折返回来。
一阵阵绵长针扎般的疼痛让他在昏死边际保留着一丝清醒。
叶峤紧紧握着他的手,脸色十分难看,眼下的人正在拼死为那个男人生孩子,而孩子的父亲却不知流连于哪家寻花坊中!
第48章 难产
他一手紧握叶峤的手,指骨泛白的攥紧身下的被褥,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咬的腮帮子泛着酸意,捱过一阵疼痛,将将喘口气,剧烈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折腾着他,令他实在难熬。
叶峤脸色煞白不知所措,他想现在唯一能给苏白浪依靠的应该就是在外面寻花问柳的渣爹,必须得把萧策找回来!
“白浪,你等着,我去把萧策找回来。”
苏白浪紧紧拉住他的手,脸上脖颈处满是汗液,微颤的长睫湿漉漉的纠缠在一起,他抖着咬得稀烂的嘴唇“叶峤……陪着我,叫他来也没用,反倒平添烦意……”
“抱……着我——”
叶峤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苏白浪似乎有了依靠,身子紧紧抵在他的胸口处有了发力的支柱。
“啊啊啊——”
一声声从喉咙低处发出的惨叫,听得人心惊胆颤。
身下的床榻跟着发抖。
他本以为不难的,很简单的……哪成想会这般折磨人,疼的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差点要了他的命。
“疼……叶峤——好疼啊——”
撕裂般的疼痛如洪水巨浪般汹涌而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绵延不断没完没了,折磨的身心疲倦,力不从心。
此刻他真的感觉到自己一条腿迈进了阎王殿。
叶峤紧紧抱着他,怀里的人冷的像冰块。
“苏白浪,你要挺住。”
苏白浪咬着牙,浑身的衣衫都能拧出水来“想……好想……”
他手下撕扯着床单,绵延不绝的疼痛感更加密集。
黑红色的鲜血刺的眼球发疼。
苏白浪的双眸着渐迷离,汗淋淋的脸颊憔悴不堪,浑身的力气和心血似乎即将殆尽。
“叶峤……我是不是犯贱,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此刻像一条搁浅的鱼儿。
“叶峤……”颤抖的声音已经不成腔。
叶峤无能为力的抱着他“我在,我在。”
苏白浪痛得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黑影恍惚,神智开始涣散,就连婆子的尖叫声都听不见了。
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叶峤并起两指悬在他眉心处,源源不断的灵力灌输到他的身体里。
苏白浪借着那股灵力支撑着,他不住的安慰自己,等捱过这一劫他就和萧策和离,再不要见到他。
他的手死死绞着身下的床单。
“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一定要……”
疼痛感几近要把他击晕,要不是叶峤不要命的把灵力往他身体里灌输,早就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了。
那一刻他知道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即将胜利的愉悦感和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奔然袭来。
他是多么期待安安全全顺顺利利的……
苏白浪只觉得浑身森森寒气和疼痛,无助的感觉席卷全身。
撕心裂肺的绞痛,仿佛浑身血肉都被扔进绞肉机里搅碎了一般。
疲倦累极的眼皮着渐阖上,浑身虚脱的躺在叶峤的怀里,一点点感受着自己的生命被抽离……
……对不起……
“苏白浪!醒醒!醒醒!”
叶峤咬牙将灵力往他眉心处灌,鲜活的灵力拼命唤醒着即将沉睡的灵力,苏白浪缓缓睁开眼睛。
“啊——”
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耗尽了他全部精血和力气。
那天的惨叫声,成了萧家人最不敢回忆的一天。
萧家派出许多弟子前去寻找萧策,毕竟是家里那位可是在鬼门关外徘徊,不在,实在不像话。
众弟子寻遍了他经常去的花坊,却都不见他的踪影。
直到在去苏家的路上,那处八百里竹海中看见他醉醺醺的身影。
萧家弟子匆忙跑上前。
看着萧策醉醺醺的望着眼前的那片竹海发呆,他连忙道:“师父!不好了!苏家主他……”
那两个字蹿进他耳中一瞬间,萧策的酒瞬间就醒了。
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丢了手中的酒坛。
神色骤然紧张起来,一把揪过那弟子“你说什么!”
一直漠不关己毫不在意,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慌乱的神情,那弟子也被吓的浑身发抖。
“不是还有几日才……怎么突然……”
那弟子畏畏缩缩道:“苏……苏家主他独自出来晾晒衣裳,一不小摔了……”
萧策红着眼怒道:“不是说了这些活不要让他碰,你们这群废物怎么照看的!”
说完,萧策一把推开他,急着往家里赶时却一不小心脚踩在了一根砍断的尖竹上,瞬间从他的脚底穿透到脚背,竹尖血淋淋的还挂着皮肉露出大半截。
“师父!”那弟子一脸惊骇,上前就要搀扶。
“滚开!”
萧策怒吼一声,紧咬着牙生生用力硬拔了下来,脚上戳了个大窟窿鲜血汩汩的不断涌出,他忍着剧痛飞奔而去,八百里竹海徒留下无数血淋淋的脚印……
萧策朝着山庄飞奔而去,山坡上的积雪遗留下一串血脚印尤为灼眼。
每踩一步,血窟窿里就会涌出血泡,叫人看着胆战心惊。
没有半丝懈怠的跑进院子里,却不慎摔在了地上,弟子吓的连忙去搀扶他,平时见他都是端的稳重风,哪里见他这般慌张失神过。
“师父……师父!”
萧策一脸凝肃,眉头紧皱,不知是因为脚下受伤吃疼的缘故,还是在担心房间里那个为他差点交付性命的人。
他一把拉住旁边那弟子,脸上的担忧和害怕显而易见“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他咬牙急迫道:“他呢!他怎么样!?”
“苏家主血崩危急关头幸好玉面神医赶来,一旁又有叶仙师照料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失血过多,醒不醒得来一切得看天命。”
「一切看天命」这几个字像是冰凌狠狠锥进了他的心口上,冷的发疼。
他挣扎着起身,却没站稳踉跄一步又摔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磕在了石桌角上,差点把他的膝盖骨掀翻开,他咬着牙承受了一阵钻心的疼,冷汗淋淋的咬着牙道:“扶我进去。”
第49章 现在说对不起,晚吗
萧家弟子神色露出难为之意“师父,那两位来势汹汹,您现在进去怕是会挨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
那弟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萧策寒冷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扶我进去!”
弟子们不敢多说什么,将他扶了进去。
刚进了屋子,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己瘸着那条多灾多难的腿走了进去。
彼时叶峤抱着怀里熟睡的小婴儿,空虚正在给床上那位气若游丝脸白如纸的人儿扎针。
二人回头一瞧见来人是他,空虚手中的针还未扎下去,怒气蹭的一下上来,转身以迅雷之势直接把手里的针扎在了萧策的脖颈上,一拳抡出丝毫没有半分手下留情实实在在的打在了萧策的脸上。
萧策倒在地上,脖子呈弯曲状态,疼得他龇牙咧嘴浑身冒冷汗。
也不知道空虚那一针是扎在了他什么穴位上,萧策疼的躺在地上来回翻腾痉挛抽搐,可纵使这般他始终咬着牙没有叫出来,不知是在逞英雄怕丢面,还是怕惊扰到躺在榻上人儿和那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儿。
萧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得几乎迸裂,脸色血红,空虚这才上前拔下他脖子上的银针。
银针拔下来的瞬间,萧策才觉得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空虚瞪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继续给床榻上的人施针。
萧策汗淋淋的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床榻时,一阵心悸。
床上的人儿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呼吸,浑身上下扎满了银针,每一处皮肤……
密密麻麻,萧策心口一紧,犹如觉得那几百根银针尽数扎进了心脏上,令他呼吸凝滞。
萧策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血淋淋的脚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每走近一步空气稀薄,仿佛将要窒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唤床上那人的名字,但也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唤出来,不知是不是觉得羞愧难当自觉不配叫他的名字。
空虚将百余根银针去除,苏白浪的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不知此刻刺痛了谁的眼球。
他走上前,看着床榻上那人惨白的脸颊,颤着双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却又猛的缩了回来。
床单被褥换了新的,屋子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但依旧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萧策甚至不敢想象当时苏白浪独身闯鬼门关时有多危急,那个时候自己偏偏又为什么没能陪在他身边,明明不知有多想陪他,可为什么提前了……
这些日子他没有流连于寻花坊,不知为何只想在那片竹海里买醉,醉了又醒,醒了又醉,反反复复都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苏白浪,后来他醉卧竹海中睡着了,一场大雨浇醒了他,终于想清楚自己心里是有他的。
那个就知道跟在他屁股后头叽叽喳喳没完的人,追着他,上赶着他,让他生了虚荣心,他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般的高级待遇,而这方虚荣心却悄无声息的掩盖住了自己的内心。
萧策太过高傲,太过轻狂,太过大男子,他不是那种受之操控懂得顺意的人,偏偏苏白浪踩了他的雷区让他硬娶了他,他很是气不过,可明白过来总是很晚。
静静看着床榻上轻薄如纸人儿,终究是红了眼眶碎了心。
小白,我还能再唤你一声小白吗?
思绪翩然,忽然回到初次见面的时候,苏白浪笑得神采飞扬冲着他自我介绍「我叫苏白浪……你可以叫我苏苏,小白或者阿浪……不过我小时候长的白,阿娘经常叫我小白,你叫我小白的话我会觉得很亲切-」
思绪再次拉回现实,他这才惊觉,似乎自从大婚以后苏白浪就没有怎么开怀大笑过。
小白,现在说对不起,晚吗?
终究是我对你不起,这辈子我欠你的。
叶峤走上前,将怀里的那胖嘟嘟的小婴儿递到他身边。
萧策看到襁褓里的婴儿一刹那心都要融化了。
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般接过自己的孩子,胖嘟嘟的像个雪团子,睫毛很长很像苏白浪,时不时的抿着嘴做吸吮状样子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