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受着剧痛,飞身跳下断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叶峤捞上去。
那一战十分惨烈,他们每个人都差点死在了那里,也差点陨落了一位千百年来唯一能问鼎仙门的大仙师。
——
碧海苍穹,山坡上长了许多杂草,琼树的花掉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几片干枯的叶子还摇摇欲坠的挂在上面,成双的仙鹤独来独往鹤鸣凄叫, 叫了一个多月后在碧海苍穹山顶上来回旋飞了几圈,一声鹤唳直直往山体撞了过去,头破血流的坠进了碧海中。
叶峤醒来时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空虚和淀飞鸾一直照顾着他。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阿昭呢?”
空虚坐在床边,看着那张清瘦惹怜的脸颊,苍白如纸的面色,于心不忍道:“你昏睡的这三个月我与飞鸾在断崖下来来回回找了不下百次,都没有看到董昭的身影,他……应该是坠进黑河里了。”
叶峤敛着眼眸低着头,脸色煞白得让人心头一紧,默不作语的样子更是叫人揪心,还不如疯狂的发泄出来,不至于憋坏了身子。
“叶峤,你别这样,你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喊出来,你这样憋着会更难受的。”
他默默低着头,紧咬着牙泛白的唇角抿的紧紧的,神色黯淡“黑河,那他还能出来吗?”
叶峤自己问出这句话后,眼泪忍不住破防了,三个多月过去了,若是能出来董昭早就出来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董昭掉进黑河还有活命的机会,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霎时间仿佛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就连吸一吸气,缓一缓都是那样的困难。
空虚不忍答他的话,一旁淀飞鸾道:“一入黑河凶险起,怕是……回不来了,叶峤……人死不能复生。”
淀飞鸾的话如同一柄利剑,尽数扎进他的心中。
叶峤捂着心脏,以为那样就不会疼了。
心里一阵又一阵紧缩的疼痛,疼意细密连绵的涌上来,喉咙里一股腥鲜再也抑制不住从嘴里呕了出来,鲜血飞溅在他纯白的里衣上好似绽放出一朵朵刺眼的红梅。
空虚和淀飞鸾一脸紧张的扶住他。
似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叶峤软瘫瘫的歪进了空虚的怀里,眼皮似有千斤重,欲阖不阖的强撑着。
空虚连忙抽出三根银针,银针很长看着令人忍不住寒颤,三根银针尽数扎在了叶峤胸口附近的穴位上。
叶峤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着,疼的整张小脸攒成了一团,却连哼都不愿哼一声,咬牙硬抗着。
那三根银针扎在他的体内许久,空虚才将银针一一拔了出来。
叶峤整个身子瘫软的倚在床榻上,曾经那双含着浩瀚星辰的眼睛里,此刻暗沉的像一滩死水。
空虚接过淀飞鸾递过来的药碗。
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却见叶峤迟迟不肯张嘴,他刚要劝,紧闭的唇瓣忽然撬开一丝缝隙。
“阿昭他没有死……”
空虚端着勺子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滚热的汤药溅到他的手背上,他却好像没有任何知觉不知疼一样。
空虚连忙拉着他的手背吹了吹。
焦急又担心“叶峤疼不疼?”
叶峤缓缓的看向被烫的通红泛起水泡的手背,眼神涣散,神色黯淡的摇摇头。
吃下药后,空虚和淀飞鸾安置他睡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房间。
淀飞鸾看着荒凉的碧海苍穹不禁叹了口气“竟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徒儿用情那么深,依着他的性情,整日这般惆怅郁结忧思忧念,董昭没了,他怕是也活不了。”
空虚看向房间眼神带着无尽忧虑「他在恨自己」……
第46章 等……
空虚看向房间眼神带着无尽忧虑「他在恨自己」……
淀飞鸾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空虚,我问你,如果当时要被拍下悬崖的人是我,你会怎么选择?”
空虚一把抱住她“飞鸾能别做这样的假设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和刽子手没什么区别。”
她顿了顿一把推开他, 走到琼树下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快要枯萎的琼树。
“从前这棵琼树总是花开不败,看来还是叶峤照料的好,他一躺三个月琼树都快死了。”
夕阳西落余晖洒了一地,照在整个碧海苍穹上显得格外苍凉。
第二日清晨,淀飞鸾和空虚在新铸好的厨房里做了些他最爱吃的鸡汤面。
敲了敲房门“叶峤啊,你醒了没有?我和飞鸾给你做了些吃的,趁热下床吃一点吧。”
“空虚……”
空虚一愣,声音不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是从背后的院子传来的,他立即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叶峤身着月白仙袍,梳着整齐的发髻,一根青玉簪子横插在墨发中,任由齐腰的长发自由的披散在肩背上,面上依旧带着三分柔和的笑意,那个清风雯月的大仙师又回来了!
空虚心中一讶,昨日还一脸晦暗痛苦抑郁的人儿,怎么一夜间变化的这么大,惊喜过后他反倒有些担心。
他连忙跑了过去,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是那个印象中的叶峤不错,只是他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勉强。
好一会空虚看着他那张脸才道:“叶峤,你没事吧?”
叶峤勾了勾唇角,轻轻摇摇头。
又是僵持了好一会,空虚试探的问道:“你……想开了?”
叶峤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点点头“想开了,阿昭会回来的。”
前三个字还不打紧,后面六个字空虚一个哆嗦,没坐稳直接从石凳上摔了下来,屁股差点摔成四瓣。
这这这……这哪是想开了,这分明就是想魔怔了!
空虚一脸担惊受怕的从地上爬起来,拉过他的手就要替他号脉,眉头一会皱起一会舒展,反复把了好一会,确认没什么问题才还了他的手。
“叶峤啊,你挺聪明的,也该明白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你可千万别钻牛角尖。”
叶峤看向他道:“阿昭没有死,我找过禁婆看过阿昭的未来,阿昭不会死在崖底。”
空虚一愣,忽然一拍脑门一脸激动道“对啊!你看过董昭的未来,没死好……没死好!”
他捏着手中的茶杯来回摩擦了许久,心中似乎在害怕什么“空虚,你说禁婆会不会骗人?”
空虚怔了一下,连忙道:“禁婆是时间之神,不会骗人的。”
他眼神涣散没有聚焦的落在茶盏里“既然他没死,那为什么过去三个多月了,他却还未回来。”
空虚看着他的样子,心头一紧“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又或者是伤势太重被哪位世外高人捡去疗伤了……”
叶峤眺望了一眼碧海里落单的绿毛鸳鸯喃喃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吧,回来后他会不会埋怨我当时没有选择救他?”
想到这里,叶峤的心像是被无数双钝刀用力磨开,疼意汹汹而来令他一点招架不住。
他紧紧捂着胸口,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
「叶峤你别吓我」空虚一脸担忧的扶着他的肩膀。
他低着头,强忍了片刻,才缓缓舒解。
“我无碍。”
淀飞鸾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面走了过来。
看着面前盖满鸡丝的汤面,叶峤忍不住心尖一颤。
她笑呵呵道:“知道你爱吃鸡汤面,我专门下厨做的,尝尝怎么样?”
叶峤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拿起竹筷,吃了一口,明明香浓爽口的鸡丝面,可入了口如同嚼蜡索然无味。
他吃了一口实在没有胃口,便放下了竹筷。
“怎么了?不好吃?”淀飞鸾一脸惊讶,想来自己的厨艺那可是拜过厨神的,再怎么说也是厨神的弟子,手艺自然不用说。
叶峤笑着摇摇头“不是不好吃,不知为何喉咙里似乎堵着一堆砂砾,怎么都咽不下去,不想吃。”
「不想吃」这三个字把空虚和淀飞鸾都惊住了。
不吃倒也不是很打紧的事情,叶峤修仙问道早就问鼎仙门,不吃不喝也死不了,只是因为嘴馋,总喜欢吃点东西便也没戒了这唯一的乐趣。
他这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吃一吃,如今却忽然说不吃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满眼的担忧。
叶峤似乎看出他们的担心,弯着眉眼笑了笑“你们不必担忧,我吃与不吃都是一样。”
“我现在伤好了,你们回去罢。”
空虚和淀飞鸾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笑盈盈道:“不必担心我会想不开,我会好好活着等阿昭回来。”
淀飞鸾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空虚一眼,低声道:“叶峤他不会魔怔了吧?死人怎么会回来??”
空虚轻轻拍了拍淀飞鸾示意她慎言。
见他一脸执意,空虚道:“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与飞鸾过两日再来看你。”
叶峤眉眼含笑的点点头。
淀飞鸾和空虚走后,叶峤独自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夜里他会去董昭的房间,替他铺铺床擦擦桌子换上一壶新茶水,点着昏黄的烛灯坐在桌前眼睛直直盯着房门,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直到下半夜他才缓缓行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等待就像失眠的黑夜,无助而又漫长。
第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阿昭踩着一地余晖回来了,他被阿昭亲了一脸被抱起举过头顶欢快的转圈圈,他笑醒了,……醒来发现原来是梦。
第二夜,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阿昭徐徐的走回来了,他飞奔上前抱住他的一瞬间,阿昭身上的血肉腐烂的掉了他一脚,剩下一副白森森的枯骨,他吓醒了,……醒来发现幸好是梦。
第三夜,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阿昭满脸怨气的回来了,他想要冲到跟前抱他,被他无情的推开,眼神冰冷的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打下断崖?为什么?为什么?」他哭醒了,……醒来发现怎么是梦。
第四夜,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阿昭身着新郎袍笑语晏晏的回来了,自己穿着大红喜袍,十里红妆欢乐满堂,与他拜堂成亲真真正正的入了洞房,他又笑醒了,……醒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梦。
第五夜……
第六夜……
第47章 生子
第一百八十天,整整等了他六个月,加上昏迷的三个月,叶峤已经九个月没见到董昭。
碧海里那只落单的绿毛鸳鸯不知游去了哪里,琼树他照料了六个月还是枯萎了,山坡上的杂草除了一次又一次长了一茬又一茬。
秋去冬来,今年的天比往年要冷得许多,叶峤穿着绒白色的裘皮大衣,绒毛毛的高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脸颊已经瘦得凹了下去,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却仍能看出清隽俊秀的影子。
叶峤推开房门,屋顶上的积雪簌簌的落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珠仿佛一潭死水,静静望向院子里的琼树。
“阿昭,快回来吧,琼树不开花了。”
琼树不开花了,他却依旧喜欢在琼树下坐着,泡了一壶热腾腾的清茶,瞧了一眼快要被积雪压断枝的琼树。
清瘦惹怜的手指捏着青瓷花的茶盏,若有似无的抿了一口。
轻叹了一口气,一团白雾从口中呼出。
他将衣袍往身上拢了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日的冬天有董昭在时,他的房间总是被炭火烧的暖暖的胜似暖春,今年无他在,怕是这个冬日要像这颗琼树一样熬不过去了……
“快过年了,该团圆了,阿昭……你是不是该回来了?”
天空灰白白的,似乎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他在琼树下坐了许久,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冰凉,一片雪花飘飘落入他手中的茶盏中瞬间和茶水融为一体。
叶峤缓缓抬起头,只见灰白的天空上下起了漫天大雪,直如撕绵扯絮。
他怔怔望着上山的路,等着那个未归的人,大雪下了整天整夜,第二日才将将有停下来的兆头。
雪花覆盖了整个碧海苍穹,一眼望去白雪皑皑,碧海冰封万里偶尔有几只叫不上名的高脚鸟落在冰面上,用尖嘴凿出个窟窿抓鱼吃。
琼树被厚重的白雪压弯了枝头,宁弯不折的做着最后的努力。
树下一尊雪雕,全被白雪覆盖,不知白雪下的人是否被冻僵了,一动不动。
几只顽强的鸟儿炸着毛落在雪人身上歇歇脚,两只鸟儿落在他的肩膀上互啄羽毛,叽叽喳喳跳脚一阵就飞走了。
天空中好不容易破开一道光亮,又被一片灰白的云遮住了光华。
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抖落了几片雪花,他唇角的雪开始融化开,哈出一圈白雾。
他微微动了动,身上的雪花簌簌的往下掉,眼神落在某一处微微锁了锁眉头,忽然惊觉。
一直以来苏白浪每日都会寄一只千纸鹤过来,询问他的近况,说些自己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可都过去六日了,那每日如约而至的千纸鹤却不曾再来了。
他忽然站起身,来不及去换身上浸湿的袍子,捻了个御行术朝着萧家山庄而去。
山庄被白雪覆盖,门前那两盏红灯笼极为扎眼。
他一路行的急,顶着冷冽的风,湿透的衣袍硬是被他给捂干了。
山庄内几个弟子在勤勤恳恳的扫除院子里的积雪,见他来了皆放下手中工具,恭恭敬敬道礼问好,叶峤颔首回应匆匆朝着后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