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碧有些僵硬。
季柯轻声道:“于你之**,于他之蜜糖。诸长老难得有些喜欢的,你也该表现一把。难道还要与他僵持着直到离开剑门都不说话?男人嘛,能屈能伸。”说着他拍拍裴成碧的肩膀,示意,“你自己掂量着办。”
裴成碧:“……”
难道不是因为你挑拨才让诸明宣想起陈年往事,故而与他有心结的吗?裴成碧心里有无数个祖宗要骂,可是眼下穿着花花绿绿犹如孔雀开屏的人拎着只洁白的蛤·蟆腿,站在一堆蛤·蟆中无辜地看着他。他——
他终于还是动了动腿,艰难地走了进去,挤出一个笑来。
“你喜欢哪只,我替你抓。”
诸明宣眼光闪了闪。
“哎。真是兄慈弟孝啊。”
见此‘温馨’一幕,季柯负手感慨。
一旁的元武几人,默默退远了几步。摩罗那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当年内战时,实力最强的两大城主犹如盾矛,合壁后,坚不可摧。还不是被他家老大动着嘴皮子给离间了。比起那头血肉横飞,这儿算得上是‘善举’一桩。
多的不说,雪蛤成堆出没本不是常事,而且体型还见风长。元武道:“千年不遇,我要立即将此事秉报大师兄。”
季柯还没说什么,丹阳声音已至。
“听到了。”
消失了一夜的人信步而来。
“大师叔!”
“大师兄!”
丹阳应了,倏忽间身形便移至元武与季柯之间,看着裴成碧祭出一个四方广玉瓶,将那些雪蛤全数收拢在瓶中,方说:“顾挽之召来巨木之灵不受控制,雪蛤见风就长。与此地灵气暴涨有关。应是小圣地有变动。”
摩罗那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灵气暴涨不好吗?”
常人观念中,既要修大道,自然要去灵气旺盛的地方,稀薄人家还不要。
灵气多好不好?好。但是太多了,就不好。所谓物极必反。一时畅快吸纳,却消化不了,就容易出现道心不稳,本心受惑,就像那个草木生灵一般失控。而心一旦有了缺口,就会滋生贪婪不足等欲望。这也是为什么修道中人在破阶时,如果道心跟不上身体的修炼速度,便容易入魔的缘故。
换句话说。灵气这东西天道送你了——
季柯轻描淡写道:“怕你承受不起。”
第60章 问情证道
而且,说不定此次小蓬莱多半也是察觉到了一些,才来了这么好几位撑得起门面的人。毕竟天下小圣地就三处,如果剑门的小圣地打破了原本均衡的灵气,那么丹门养心湖和赤焰峰三清洞府又如何幸免呢。
看来此次不管丹阳愿意与否,他都必须要进小圣地一趟了。
就在季柯这样想着的时候,丹阳忽说:“现下怎么办?”
嗯?
季柯回神,老大和老四都看着他,包括摩罗那也顶着张无辜的脸——啧。
魔界倒是也有过一回不知缘由,天地灵气失衡,他们虽然不需要经过各种阶段,但也要讲究吐纳心法,天地灵气失衡不过只有一粒香灰的时间,但那一粒香灰的时间中,却能发生很多事。起码季柯知道那时有人暴体而亡。
至于心魔——
“我觉得你们剑门应当不会有这种困扰吧。”
季柯道。
底下弟子左右看了看,求识若渴:“请季师叔赐教。”
“有两种人不会被心魔钻空子。”季柯竖起两根手指,在他们眼前扫过去,着重停在丹阳面前,由着对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光明磊落者,及厚颜无耻者。”
“不巧。”前厚颜无耻者笑了笑,“我觉得你们两者都是。”
“……”
元武手下的弟子悄悄道:“师兄,师叔是在骂我们吗?”
他师兄掩了口:“不是,是夸我们聪明。”
——看吧,厚颜无耻。
他一个魔界中人,和大陆修士种族不同,纵使如今额外修了太华山的灵气,也是无法感受到这当中的奥妙。季柯沉吟片刻:“还是派人在太华山巡视一遍为妥。”
如果这里出现了雪蛤,说不准别的地方会出现什么。要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一只只都长成神剑冢中那么大——打得血肉横飞挺恶心的。
话说回来,季柯忽然想到一件事。
“丹阳。”
丹阳抬眸。
“你昨晚去哪儿了?”
丹阳:“……”他本来以为对方会问什么正儿八经的问题。
元武扶上额,叹了口气:“师兄,你们慢聊。我去遣人巡山。”
“等等。”季柯解下腰间乾坤袋,将袋口打开,把里面三只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两兽一龙给倒了出来。它们见风就长,不过片刻,落地时,已有成人大小。金蛟身上暗伤早就在先前灵气爆增那一刻养了个**成,此刻乍得自由,长啸一声就蹿到了云层之中,再也寻不见。
摩罗那盯着天空:“……它跑了。”
季柯笑了笑,慢条斯理抚了抚穹影剑。
元武视线落在这柄漆黑的剑上时,眉头动了动,他带着股探究的味道看了眼季柯,又看了眼丹阳,见丹阳不为所动,便不出声。
穹影——苍穹剑影。回到季柯手中,便是如鱼得水。季柯轻轻弹了下剑身,方才还万里的远空忽然起了乌云,地上起了风,云层中电光无声一闪。
不过片刻。
众人便眼睁睁看着飞远了的金蛟又回来了,一边往下飞一边缩小了身型,最后落在水猊兽脑门上——它脑门上毛软。
金蛟眨眨眼,粗声道:“看我干什么。我就是去舒展下筋骨!”
摩罗那:“……”没忍住叹了口气,依稀记得某条蛟当日海渊水底也是好汉一条宁死不屈的。不过这种能屈能伸的特质,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十分熟悉。
季柯道:“你们三个,和老四一起去巡山。”
金蛟乃蛟王,飞得高又远,能见常人所不能及。比起雪蛤这种生物,它毕竟是有脑子的,懂得进退,不会无知无觉硬是要吸纳消化不了的灵气。再说它已然是蛟王,再修炼也不会有如何大的进度,除非它化形成神。不过成人这种事,没个万把年,成不了。
脚下雪松厚,踩起来有吱嘎声响。
“前面比试如何。”
“小天门胜。”
季柯哂笑:“这算不算神仙打架。”
丹阳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脚步,季柯看过来。前头只留了元明一个人撑场面,其余弟子不声不响已散至太华山脉各处,而丹阳与季柯,他们正要往大殿去。
“我昨天,去了山下。”
季柯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丹阳在回答他先前的话。哦,这倒是稀奇。他这个问话的人都忘记了,想不到被问的还记着。他转了转眼珠:“怎么,给我买东西了?”
原来下山要买东西吗?丹阳有点疑惑,他摸了下身上,才想起来出门从不带钱,就是上次去富锦镇住店,也是季柯掏的银票。“没有钱买。”他说。
季柯哑然失笑,伸手去拉丹阳:“逗你的。傻乎乎的。”
“……”
说丹阳傻。季柯是开天辟地头一人。
丹阳却一反常态,驻足没走。他昨晚在大殿烧了一晚香,又起早主持群英会,特地不见季柯,才觉得心中如往常平静。可是看到摩罗那往后山去时,丹阳只略一思索,就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这才有雪竹林碰面一说。
方才所有人都走尽,只有季柯与他说着话,丹阳明面上听着,实际心思却飘了十万八千里远,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是容易出神,他猜测与正在重聚的剑心有关。且不论何缘故,昨夜那女人的话时常在他脑中飞来飞去,间或有季柯倚着手拨弄烛芯等他的场景。
有惑便问,这才是证道。
所以丹阳定了定,说:“我昨天去山下,遇见一个女人。”
又被提了一茬的季柯:“啊?”莫名其妙之余,心道,别说你和这女人一见钟情,他是死也不会信的。不过丹阳不谙情爱,他该不会是被女人骗了吧。
丹阳却不管季柯活络的心思,自顾自说:“她很强,能对着空白的纸,去想人。”
什么玩意儿?女人很强?季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想出言反驳,忽然意识到丹阳话中不同寻常的地方。等等,他不会是——
“我问她为何如此,她说心至影至,是为相思。”
彼时他们站在一处高地,今年天格外冷,雪多且厚,四望皆是茫茫白色,连点青翠也无,远处金蛟的身影翻腾在云层中,破云之后,自云间漏下的是丝缕金光。季柯闻言,心中忽然一动,就转身去看丹阳,但见丹阳面目沉静,一字一句,既坚决,又稳妥。就像他平时出的剑招。必然是以心为向,绝不虚妄。
季柯道:“你懂相思?”
果听对方说:“不懂。”
而后顿了顿,方说:“可她问我在想谁,我想的是你。很奇怪,师兄弟与我相伴百年有余,惊鸿于我如半身,这太华山更是日常起居之地。我为什么会想你?”
丹阳坦荡荡的视线,几乎要将季柯的脸烧出一个洞。
季柯怔了大半晌,笑意漫上心头,再至咽喉,就连脸部表情,也不受控制一般扭曲起来。终于忍不住狂声大笑,笑声之豪气,把旁边啄着松子的鹤都惊起好几只。
他在魔界时,因地位尊崇,模样俊美,要什么没有。佳肴美人这种信手得来。说想他,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不过魔界那种地方,谁都知道,既坦诚,又奸诈。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又有多少是忠贞不变的呢?他就算宠幸个把人,也要妨着对方是不是捅他一刀。
偏他撩拨别人行,然而他人花言巧语,季柯听得太多,早已麻木。
万没想到,从这个剑痴嘴里说出的话,竟令他心动至如此地步。
丹阳面无表情看着他,这个人大概脑子又有毛病了。果然找他求证还是错误之举。看来,就算是烧了一晚上的香得出的结论,也并不全是妥当的。老祖宗并没有指给他正确的方向。
他微微一叹,知道无非是落下个令季柯出言讽刺的把柄,便不再多言,甚者,就想立即御剑而去。昨日、今日、他日,万事都如朝露,转瞬即逝。
却不料被季柯拦住,对方面上还有得色。
“你才与我示爱,转眼就走人,是不是有违你剑门作派。”
示爱?
丹阳道:“我没有。”
他连爱也不晓得,又如何去示呢。
季柯见他眼神确实清澈无辜,不似作假,端详丹阳半天,方思忖,这个人心性说狠也狠,说纯也纯,如果不是自己三番四次招惹作弄,应当是这辈子也不会涉足情爱的。而他所说相思困惑,多半是达不到爱的程度,最多是有别于兄弟手足,令丹阳一时闹不明白这种世人都会有的懵懂心动是什么。
像这种懵懂心动,若加以疏导,可以淡化。但如今他主动落到季柯手中,别说是刺都不生一根,眼下有了这么些苗头,季柯当然会拼命揪住,就算拔苗助长,也绝不便宜别人。
故而当下眼珠一转,既温柔又哄:“当然有。你看,你既不会与师兄弟做那种亲密事,也不会无端端想他们,更不会对他们避而不见。你心中无我,我在你面前,也能视如无物。心中有我,才会夜不归宿。你之心如亘雪,如今起了涟漪,自己都不知道么?”
他一番话,并没有作假,听来十分缱绻,丹阳琢磨了一会儿,但因为他不知人间情爱,所以没有东西可以比较。想想,或许季柯说的是对的,毕竟这种陌生的感情,从未有过。于是就说:“那你是否就是我的道侣。”和他们人间结亲一般。
道侣?当然不是。拉拉小手亲个小嘴,怎么就叫道侣了呢?季柯哑然失笑。
可是丹阳十分庄重,毕竟亲不能白亲,手不能白拉。他想的人,也不是白想的。
如果是道侣,便不能以寻常师弟的身份对待,应当敬之重之爱之。
要丹阳自己承认,那可真是难得。季柯最多也就想着怎么把人哄开窍,万没想到他自己也会开窍。这么一寻思,当下先认了这个身份。“不错,就是道侣。”
丹阳凝重的神色这才略松下来,面上浮出微微笑意,就像是山上的雪逐渐开化。困扰他多时的心结终于解开,他也不用再避着季柯。
“既然这样,等群英会的事办完,我叫师父回来,挑个好时日把事办了吧。”
丹阳道。
“……”季柯有些谨慎,“你指什么。”
“要成为道侣,不需要结亲么。”丹阳想起昨晚所见一片红绸灯海,若这太华山亦染一层喜色,应当也不错。在他看来,做一桩事像一桩事,收弟子需办大典,那么,剑门首席大弟子结一个伴侣,也应当如此。典礼奢华,季柯应当会喜欢。
丹阳想的倒是周全,然而季柯可还没那个想法,他最多是想和人亲亲摸摸再好一好。眼看丹阳兀自做了决定便愉快地要走,季柯一把拉住人,道:“要结道侣,可不是你嘴上说说,也不是结个亲就成。”
丹阳看着他。
季柯勾唇一笑:“有一桩事,是一定要做的。”
他刚想趁机哄丹阳做些不可言述的事,便见丹阳坦荡道:“你说暖床吗?”
笑容僵住的季柯:“……”
丹阳略一思忖:“我不知此事何时做比较妥当,但你若是很急,当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