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相博?不用吧!
金无双遮了半边脸,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元真道:“洛道友,请问,你是代表洛家出场么?”如果是洛家,这回上台的应该是法门。世家不与世家战,为了和气和面上好看。
洛沐秋道:“不。我这一战,昨日便定好了。”
“贵门丹阳,已允我一战。”
台下顿时哗然声一片。
这时方有人认出洛沐秋,他昨日之举确实高调惹眼。
元真微微蹙眉。
洛沐秋四下望了一圈,便道:“请问,贵门大师兄呢?”
大师兄,大师兄还泡在池子里呢。元真想,不若他来替兄应战。刚想开口,就听一道声音带着张狂与笑意:“哦,要与他打,怎么不先问问我呢?”
元真并一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屋檐上,倚角撑腮屈膝坐了一个人。黑衣散发,衣衫猎猎,露着半个胸膛。眉眼虽秀气,瞧人的眼神却像剜了个刀。
正是季柯。
退回之前。
丹阳道:“昨日有人约架,我需得应。”
“玄心宗?”季柯一想便想到了洛沐秋,他勾起嘴角,“这人得我打。”
“为何?”
季柯道:“他欺负你,我替你报仇,不应该吗?”
元真眼巴巴看着丹阳。
丹阳就将季柯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方说:“他一定要打。”
元真沉默了一下:“他打得过吗?”
若说之前,倒不清楚。现下应当打得过吧。毕竟灵泉不是白泡的,方才那么久,丹阳不着痕迹地替季柯将体内灵气疏导了好几遍。
“大师兄。”元真看着台上,眼也不斜一下。
“嗯。”
“你们方才在后山……”
丹阳面不改色:“他替我暖床。”
元真:“……”长久之后,“哦。”
然后心情复杂地看着什么也没听见正自屋顶飞身而下的季柯——
对方正一脸肆意,手中换了把剑,普通长剑。
第62章 天地大阵
洛沐秋没有想到是季柯应战,当下心中又喜又惊,还有些微微苦恼。喜是因为终于又能与人说上话,惊是他为何要替丹阳应战。苦恼则是在想,哎,他这么弱,到时候打起来如何是好。若赢得快,则太失对方脸面。
季柯哪管他心中想的什么,他寻常其实不用剑,比起剑修,魔界中人,与法修更为接近。只是如今既然顶了个剑门的壳,说不得也只好拿柄剑作作样子。
“你——”洛沐秋轻声说,“为何是你要与我打呢。”
你都叫战了不打你打谁。季柯莫名其妙道:“废话。”
说罢不耐烦与他你来我往,径直一柄长剑捅了过去——
那头,丹阳与元真俱端坐于高处。元真看了会,觉得有些奇怪。
“大师兄,此人与你们到底有何过节。”
丹阳正看得仔细,闻言说:“怎么?”一边漫不经心想,脚不稳,剑不够快,季柯的招式不善长近攻,有着太多的小心思,瞧着似乎很聪明,但若遇上鸿钧之力,便足以破开他所有的花招。须知在实力面前,技巧这种事,过多便成了累赘。
看来往后得让他和真武堂弟子一道上早课,再不能纵容了。丹阳暗暗想。
元真哪知道大师兄心思一转又到了练剑上,只说:“我看这位玄心宗弟子,招下留情,似乎有犹豫。难道他针对的只是你?”而非整个剑门。
丹阳早就发现洛沐秋起手间顾虑重重。他本想,对方是玄心宗弟子,玄心宗不善剑,却善旁门左道,以阵法为多,故而在执剑上不那么纯熟。如今听元真这么一说,竟似剑中有情。情,分多种,心下一犹豫,剑上就会带情。
只是——
“他针对我做什么。”
丹阳问得很无辜。他们也没有结过仇。若说打架,丹阳重点打的也就一个公孙无昊,其余弟子皆是顺带。玄心宗当时确实有好几个弟子,可隐于阵中,除了公孙无昊长胡子比较好认,其余他哪知道谁是谁。
元真看了眼丹阳,就知道这位大师兄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了。可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却未经师父师弟过目,就私下和别人暖了床。他真是操碎了一颗心,忍了半天,只能先说:“暖床这种事,要对别人负责的。不能再对第二人做。”
“我知道。”丹阳随意拨了下头发,他看过世间的夫妻,都是只许一个,如果有许几个的,就会容易不和,发生争吵。何况他是没有什么心思去和第二个人暖床的。“这事挺没有意思,只是他喜欢。”他这般说着,回味了一下,偷偷在心中改了说法,也不是全无意思。
在师兄弟两个闲聊当口,便见场中局势起了变化。
原来洛沐秋多处手下留情,却心惊于季柯招招杀手,不禁失望又痛心。他拈来一朵痴情渡,在季柯持剑凑近时道:“你当真对我毫无印象了。”
季柯手中长剑一转,便带了呼啸剑气:“事到如今,你还如此不知所谓。”他的剑气,不同于剑门的清灵之气,因本身功法的阴寒,触及者,多为噬魂之痛,直入肺腑。
洛沐秋觉得不仅是魂体一痛,心口更痛:“我以为,你在海渊说我能当宗主。便是记着我的。想不到——”他话没能说完,因为季柯诧异了一下,随意道,“胡说的,你也信。”
话无情,眼中更无情,就将洛沐秋未尽话语,全数压回了腹中。
他怔怔然一笑,然后眼中一狠:“好罢。”
好罢,既然如此。
手中那朵痴情渡被他信手一碾,洛沐秋咬破舌尖,左手迅速捏起一诀,于胸前画了个天地大阵符。季柯眼神一凛,往后一退,就见那舌尖血喷在天地大阵符上,而后那符便隐在空气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奢迷的香气。
痴情渡长在魔界内,熔岩湖边,他是从何得来的。季柯只这般暗想,就闭起一股真气,将那香气排除在周身三尺外。同时心中哧笑,在场哪位不是卓然道体,这等香气就算能浸润口鼻,难道就能起作用了?
丹阳长袖一挥,周身便起一层剑气,剑气凛然,将那微不可见的痴情渡的粉末,给碎了个彻彻底底。然后才说:“他想要起阵。”
玄心宗的人,惯会起阵。觉得隐于阵中,就能迷惑人心,趁人不备,再予重击。
空中,果然已不见洛沐秋身影。
阵是天地大阵,运阵者,就将自身托付于天地,同心共命,此间,天便是他的眼,地便是他的身。对手无论走到哪里,也脱不了他的掌控。
元真喟叹了一句:“年纪轻轻,便能施以大阵。此子可畏。”
台下,公孙无昊却是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天地大阵不是玄心宗独创,但若要施展它,却极难。因为要借天地之力,不但魂体要够坚硬,承得起天地之力,身体也要足够强健。不然撑不到大阵结束,便魂消身散,消弭于天地之间,即便是玄心宗宗主,也不曾用过。
洛家小子平时看着不言不语,竟偷偷到了这等地步?
洛沐秋既然肯用起天地大阵,说明他对本次比试极为重视,非赢不可。不过是群英会而已,他就这么想进小圣地?如果当真如此,就算他不拼尽全力,只要玄心宗能站稳到最后,他也有机会可以一道进去。
想到先前雪竹林所见,又季柯提起或许小圣地异变,丹阳不禁沉思。莫非小圣地当真有些连他们本门都不曾明了的变故。
元真亦以灵气将自己隔绝于大阵之外,眼下看着季柯一手持剑,于阵中全身戒备,便道:“师兄,依你之见,季柯胜率多少?”
“十成。”
这便是说十拿九稳。元真有些诧异,不禁道:“你这么信他。”
丹阳视线亦落在前头黑色的人影上,淡淡道:“从前不信。”
从前,季柯是弱,肉眼可见的弱。可自他能将丹阳几人自海渊中带起,丹阳便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变化。方才暖床时,他也探过季柯体内灵气运转。很奇特,修道者,均有气海,季柯却没有。他的体内如同深渊,深寒不可测,触之令人胆战心惊。但筋络中,却有一股属于太华山的灵力,持续而平稳地周转,毫不惧深渊之寒。
或许,是与他的身份有关。丹阳从来就没当季柯是山下的农夫。他只是不说而已,除了他不说,剑门其余几子,估计也心下察觉,或有肚明,都不曾点破。
季柯说要战,他便允战。
剑门之中,虽有维护,亦相互尊重。横竖有丹阳在一日,他掌下弟子,便能随心所欲,想自己所想,悟自己所悟,绝不拘泥于世俗。
天地大阵而已,丹阳相信,季柯完全能应付。
不错。
季柯确实没当回事。
他往年,在魔界时率大军攻打十二城中最大的一城——古洛谛城。城主是一只半魔,乃魔族与蛇妖所生,他生父是千年大妖,后受天道雷火,未能抗过,烟消前将内丹吐给儿子。他生母就抱着儿子回了魔界。因有千年妖丹所助,这个半魔亦是年纪轻轻就修得天地大阵。
季柯压城而来,便正中此阵,当时他轻率,不晓得轻重,被此阵损了近一半的大军。后虽古洛谛城破,尽入季柯手中,如今想来,这等暗亏实乃心头大恨。
洛沐秋好巧不巧,偏要用季柯不想回忆的事情来对付他,怎么不叫他脸色阴沉。
吃一堑长一智,旧戏重来,是当真用错方法了。
季柯冷笑一声,闭上眼。
他展开双臂,将灵识拨出体外,既然对方以天为眼以地为身,那么,他就将这感官灵识,遍布这天地之中,他既不躲不逃,也休叫对方逃走。
底下的人眼见阴风起,雷云聚。天地间猝然起了一股阴寒之气。而阵中一人则衣袂飘飘,如入无人之境,心中觉得不大妙。这势头,不大像是正道相博啊。
顾挽之看着看着,渐渐放下抱臂的手,沉起脸。
这种感觉,怎么瞧着那么像魔界那帮崽子。
要说季柯先前的招式,还透着股清灵的太华剑意。如今,便只有厚重阴寒。天已十分暗,云层中的雷光如同缭舞的金龙,只闪,却无声。四下也寂静无声。
威胁之意过于明显,整座太华山都隐有鸣声。心头危机之下,元真左手一动,便一股剑意渐生,只是尚未施展,就被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给按住了。
他顺着洁白皓然的手腕往上看去,却是丹阳。而丹阳只握着他,目光却一错不错落在大阵之中,面容沉静,似乎一丝也不受其扰。
“不急。”丹阳按下元真,见对方掌中剑意消散,方收回手,不咸不淡,“且看他。”
便在此时,隐于天地中已有些时候的洛沐秋,忽然自云中化出身形,似有泰山之躯,伸出五爪,朝季柯天灵盖抓去。底下众人齐齐一声抽气。
狂风已起。风中,顾挽之未系的头发胡乱飞舞,打在他自己脸上,他却浑然未觉。天地大阵,本无正邪之分,修者均可用。玄心宗的小子却以舌尖血为持,催以魔界之物,生生令此阵变了质,由中规之阵,成了邪阵。
邪阵者,为阵主所趋使。这一手,不但是要季柯的命,更是要他的魂。
他喟然一声长叹。
哎,想不到,不过是比试一天,竟要有血光之战,是过往从来不见的了。
洛沐秋单手如天钧之举,速度之快而重,天地之力,寻常人根本无法反应和阻挡。眼见手已到季柯头顶,天上欲抽出他神魂,而季柯也不避。要得手之余,天地间似有悲鸣,仿佛是阵主在惋惜。便见季柯蓦然睁开双眼,墨发乱舞,眼中却有红光。
他只这么轻轻巧巧一抬手,洛沐秋便惊觉自己这一掌,是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
“小辈,下手为何犹豫。”
季柯分明未开口,而洛沐秋却似听他如是道。原来他隐于天地,而季柯却将灵识附着其上,相当于知晓他每一分心神及打算。这番对话,也只有他二人知晓,旁人听来,不过是风号雷动,不知其意。
洛沐秋眼见掌下之人身轻虽如蝶翼,而举手抬足间却是雷霆之力,生生将他自阵中扯出身形,更惊觉周身闪着电火,稍一呼吸便是割魂之痛,顿时惊慌。
这个人分明是季柯,他却像忽然不认识了。
季柯,不,眼下该说是赤灵王。暌违多时,他终于重新掌握住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一时之间,心性也变得无比坚硬。早将这场比试初衷忘了个精光。剑门不存,诸门不在,天地间,便唯有他与这竖子较量。
季柯冷冷一笑:“本尊之教诲,极为难得。便送你一句,既留杀意,便莫心软。”
言罢,雷钧之力一起,就要借这天地之力,将洛沐秋毙于荒芜之中。系于元真腰侧乾坤袋中的穹影剑躁动不已,几乎破袋而出,被元真一掌按上,以八卦纯元之力压住。远在太华深山中的诸弟子纷纷驻足眺望。
吾命竟就此休矣!
洛沐秋心头大骇——
却在此紧要关头,忽闻一声清音长啸,一柄长剑挟裹天地道意,直冲云霄,浩然剑气如有实质,身形如剑如鹤,硬生生破开暗涌雷云,引入一抹金光。
金光之下,正罩阵中二人。
一剑生万剑,万剑化鹤影。鹤影轰然而碎,就成虚无,星光点点,俱是真意。
“一剑归元势。”
元真拢着袖子,已站了起来,仰头喃喃道:“想不到今日能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