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联系的那位医生的电话号码呢?”
“人家怕事后追查,没跟我用手机联络。”
他们掉头回去确认李若愚的情况,尚未抵达医院,许其悦拿手机翻看海跃集团的相关新闻,顺便看到了娱乐版头条——李若愚失踪。
字越少,事越大。
这个消息压根不需要新奇的标题来吸引眼球。
许其悦感觉被长针扎进了脑子,往后倒,背靠车座卸了力气。手机屏幕在他手中暗灭,他的嗓音犹如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老徐……咱们不该去找他。”
大洋彼岸,中心商务区高楼林立,阳光穿透落地窗照亮宽敞的办公区,员工大多西装革履,他们或行或坐,各自忙碌。能在这儿拥有一席之地的人,无一不是出类拔萃。
顶楼小会议室,主位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微卷黑发搭在肩头,口红颜色艳丽,妆容精致却丝毫没有喧宾夺主,她压得住如此明艳的妆面。
皇家蓝的女士西装质感厚重,女人肘部撑着座椅扶手,整个人向右倾斜,右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打拍子似的在空中轻晃。
她左手侧的英俊男人正低头检查合同,按分钟拿工资的大律师,不可能不精明仔细。
“秦小姐,老板来电。”助理贴在她耳边小声讲。
秦予馨神色一变,接过旁人递给她的手机,起身离开会议室。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外国资本对海跃集团的围剿似乎停止了,金融场上向来没有定局,但今日开盘以后,海跃一跌再跌的股价终于有所回升。
又过几日,依然没有李若愚的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网上都猜测他抑郁症太严重,自己跑出医院寻了短见。
张东篱开门进屋,“打过电话了,各方都在尽心尽力找,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医院里那么多人,粉丝又堵在出入口,别人一声不响绑走他的难度太大,很可能是他自己走的。”
长相周正的男人办起正事来,教人很有安全感。
“劳你费心了。”
待在张东篱家,许其悦多少感到不自在。人家帮了这么多忙,他明知对方为什么帮他,却不可能给他回报。说来也怪,可能是许其悦已经结婚的原因,张东篱不再对他表现得侵略感十足,交往起来竟与普通朋友无异。
“你看我这么久,不会是突然醒悟,看出我比吴宁更好了吧?”张东篱浓眉大眼笑起来挺好看的。
“咦,做梦吧你。”
许其悦坐在沙发上,帮他倒了一杯热茶。
得了,张东篱还是老样子,庙堂君子的长相,江湖浪子的心。
陈怀奕冷着脸通知他们午饭准备好了。他仍在气许其悦不告而别,气得做饭时多放了盐,大失水准。
徐频洲穿着毛绒睡衣顶着鸡窝头下楼吃饭,舀起一勺虾仁蒸蛋,愉快地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猛灌自己白开水。
“王妈把盐罐子掉里面了吧。”
王妈听到这话不乐意,从厨房探出头来,“你问小陈盐罐子掉哪儿了。”
小陈给小徐往杯子里加满白开水。
张东篱逛完酒窖回来,手里拿着瓶葡萄酒,“喝什么水啊,外面下雪了,喝点酒吧。”
窗外的地面积了一层薄雪,米粒大的小雪花,像细雨。许其悦回想起去年初雪时,他在神社里抽出两根凶签,一直倒霉到现在。
“有个好消息。”张东篱坐在主位上轻晃红酒杯,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才缓缓开口,“吴宁快要被放出来了。”
“开心吗?”他单独问许其悦。
“你讲什么废话。”
“我看你愁容满面的,还以为你不开心呢。”
海跃股价回升那刻起,许其悦已预感到吴宁会回来。吴宁在拘留所里那般决绝,准备十几年的计划全被他打乱了,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吴宁,更不知吴宁将怎么对他。
吴宁活着就好。
许其悦这么安慰自己。
雪地里留下无数脚印,夜深,庆祝晚宴散了,豪车排着队接走宾客。冯月华拢了拢自己雪貂皮的袄子,坐进车里,前些天吴硕海心脏不舒服,住进了医院,在今晚这场宴会上,她好像已经变成海跃的主人,受了不少恭维,不觉有些飘然。
吴渝坐她旁边,喝多了酒,已经意识不清。
“哎呦,我的宝贝儿子。”她抱住他的头,重重地在脑门上亲了一口,“海跃是咱们的啦!”
她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吴硕海的女人不少,儿子也不止一个,现在终于清净了。
吴渝拍开她的手,倒在车座上继续睡。
丘鹿原别墅前,他们的车被人拦住,司机为难地回头看主人脸色。
冯年奇迅速从车前跑到车侧面,扒着车门不放。
“小渝啊,是舅舅,你再借舅舅几个钱。”
车窗降下,吴渝探出头来,醉眼朦胧地认人。
“啊……是你啊……”
他习惯性地翻口袋给钱,但身上穿的西服里没有钱包。
冯月华一把将吴渝拽回来,恨恨地说:“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就没过过一天苦日子,你再敢给他一分钱,我打断你的狗腿。”
“妹妹。”
“呸,谁是你妹妹,你给我滚!”
76 转折
许其悦擦着湿头发,接起电话。
“妈,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我身体挺好的,没事,不难受了。”
那边的许太太习惯性地絮叨着一些琐事,忽然顿住,之后是一小段时间的静默,再开口时,声音已染上哽咽。
“爸妈觉得对不住你,让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吴宁的事。”
“妈,吴宁的事你们不用管了,刚想跟你们说,他这几天就能出来。”
“我们这边也知道,方才有人给你爸打过电话了。”
自吴宁出事后,许家各方面的关系找了不少,一直往里面塞钱。他家主要搞进出口贸易,在国外发的家,外面的生意铺得远比国内大,父母常年在国外,与国内圈子的交际并不多。
许家父母在国外留学时相识相恋,许其悦在国外出生,小时候父母忙起来照顾不到他,完全交给保姆又不放心,忍痛把孩子送回国,让孩子奶奶来带。他娇纵固执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奶奶,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肯将就,受不得半点委屈。
“港口的事解决了吗?”
公司三艘货轮无故被扣在港口,董事会的大股东们已经颇有微词。
许太太擤了一下鼻涕,闷闷不乐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解决,你关心你自己的事就行。吴宁出来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别总是闹别扭。”
“跟你爸爸讲两句,你爸爸也很想你,在我旁边等着跟你说话呢。”
关了灯,许其悦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李若愚的去向。他不该把更多人牵扯进来,海跃这滩水太深,吴宁踩进去都迈不出来,他即便知道了真相,拿到了证据,又能做什么呢?他隐约猜到一些背后的事情,却不敢深思细想。
纸张在盛夏的风中纷扬而起,散落一地。他本已登上楼梯,被落地声惊动,返了回来,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张纤薄的白纸。许其悦的心绪也被他指尖挑动,勾连到他身上,斜照的阳光好像更晒了,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只能将目光投在他胸前的校牌,蓝底证件照,白净的一张脸,凤目长而秀,上挑的眼尾自带孤傲,神情略淡漠,这淡漠的样子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许其悦跟在他身后爬楼梯,追着他高挑的背影,一直走一直走,仍是看着他越走越远,失了他的踪迹。下一刻,他立在他面前,不是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似乎他始终待在那儿,不曾消失。
他静静地看着许其悦,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已说过千言万语了。
盛夏刹那落回寒冬,满室黑暗,他侧躺在床上缓慢蜷缩,想起吴宁被两名警察控制,红着双眼质问他,问他知不知道卞宁的死因,问他为什么无一句问卞宁的死因。
到底心有不甘。
毁了吴宁筹谋十几年的计划,让他报不了失去至亲的仇,让卞宁死得不明不白,到底心有不甘。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吴宁现在大概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从没见过他。如果他是吴宁,他一定让许其悦滚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倘若他几个月前没有跟吴宁耍小性子,没有非待在国内不走,海跃赴美上市以后,吴宁可能早收拾东西去了国外,根本不会被人押在拘留所里翻不得身。
转念一想,为什么吴宁不将复仇计划和盘托出,而是一个字都不说地强迫他出国?谁都知道与虎谋皮不可能百分百全身而退,就算吴宁提前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也不会放他去涉险。
脑子里正反方互驳,各种想法缠成乱麻,理不出个头绪。许其悦猛然想到这几个月混乱的导火索——冯月华在餐桌上拿出来的那些照片。
哪个记者会恰好出现在偏僻的交通事故现场?会无聊到拍摄车里的血腥场面?
怕不是拿钱买命后,雇主验收成果的凭证,十分恶趣味的能够拿出来反复观赏的凭证。
当时身为一个没有被扶正的情妇,冯月华有本事制造一场自杀式袭击的车祸吗?
如果幕后凶手不是冯月华,她为什么手里有那些照片?
许其悦一手揉开紧锁的眉心,一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夜还长着呢。
事情的转折是从某议员猝死开始的。
窗外残雪斑斑,室内暖气开得足,熏得人懒洋洋的。陈怀奕坐在沙发上捧着棒针织毛衣,许其悦刚吃完药,有些不舒服,趴在陈怀奕旁边观察了一会儿针法,觉得简单,自己上手试试,发现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家庭酒吧的吧台后面,徐频洲给自己调了一杯气泡鸡尾酒。
电视机播放午间新闻,声响轻而细,突然插播的一条新闻首先吸引了离电视机最远的徐频洲的注意,他作为记者,对新闻事件的敏感度比普通人高。
“事情又开始变得好玩了。”
网络上突然出现大量打码的不雅照片和视频,矛头直指著名娱乐公司华艺传媒,爆料方指控该公司涉嫌非法拘禁、洗钱、性贿赂甚至谋杀。事件迅速发酵,当晚,华艺老板沈怡及其丈夫刘世平被警方带走调查,不少媒体现场直播了逮捕画面。
海跃股价迎来新一轮暴跌。
吴宁恐怕不能如预期那般恢复自由。
“都看我干什么,我很冷静。”许其悦感觉自己脸上快要被盯出洞来了。
徐频洲扶一下眼镜,给每个人盛汤,“吃饭吃饭,有啥事吃完饭再说。”
“其悦,你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陈怀奕苦口婆心。
“我知道,他们神仙打架,我等凡人就不参与了,还要离得远远的,不要被他们波及到。”许其悦语气凉凉的,忽转向正在盛汤的徐频洲,“你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张东篱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在忙什么,很难不让人猜测他与这一系列变故有关。徐频洲与张东篱交情颇深,本身还是个闲不住的,会对计划一无所知?
徐频洲拼命抑制上扬的嘴角,觉得自己应该为许其悦老公还要继续被关在拘留所里表示同情,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着实大快人心,眼见得胜利的旗帜在前方招摇。
“没有没有,哪能啊!我确实收集了一些证据,但没有网上那些照片视频那么锤。你也知道的,我整天待在这里除了吃就是睡。”
“我是问你,你带我去找李若愚,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徐频洲含着勺子,在许其悦怀疑的目光中一派天真地眨着眼。
“你想听实话?”
“别卖关子了,瞒着我没有意义。”
“我带你离开时,真的是想让你帮忙,凭借你的财力,咱多挖点证据,趁着海跃内乱,说不定能搞个大新闻,把那群垃圾都曝出来。”
“后来张东篱联系上我,跟我透露了一些事情,让我不要乱来。”
“原本你老公绝不可能拿你冒险的,可你呀你,你不老实,跟着我从安全区里跑出去了。与其让那些人打你这张牌,不如他自己先把牌打出去。”
“李若愚吧,与华艺和你老公都有牵扯,被看得很紧。他把咱俩出卖,那些人放松对他的警惕,他好脱身。”
许其悦恍然,“原来真是他把我们卖了,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来得那么快。”
而后,他眼神一紧,脸色沉下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这几天愧疚得睡不着觉,觉得自己把李若愚害了。”
徐频洲低头喝汤。
“问你老公呗,我和张东篱可不背锅。”
陈怀奕在一旁哼哼笑了两声,“不让你受点教训,你永远这么任性。”
“咱离开医院走的是主干道,那条道上不止有追咱们的人,也有自己人。只要你老公在拘留所里不松口,你就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对你下死手。如果他们想把你绑走,这边肯定是不愿意的,幸好那边只是秀了一下肌肉,提醒你老公,你还在国内呢。”
“你知道那群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徐频洲眼中似有暗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