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被飞驰的列车截断,车载着各式各样的人穿过原野乡村,到达城市的边缘。列车即将进站,开始减速,许其悦摘掉耳机站起身。
他手拉行李检票出站,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只需一眼便发现了等待他的人。
双生子,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同样的身量高挑气质干净,一左一右站在路对面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既视感。
其中一个拍拍另一人的肩膀,贴耳交代了些事情,转身汇入往来的人潮中。
许其悦抬到头顶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去,目光追随着离开的那人,身躯呆在原地不动,脸上还挂着方才喜悦的表情。
路对面四处张望的人突然眼睛一亮,立马抬臂挥手,嘴角上扬露出半截白牙,瑞凤眼弯似新月,笑容舒朗大方。
想起这个场景,许其悦忽然觉得,他是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人。
作者有话说:
选择题:
爱你的人早死了,死在车祸现场。
A 卞宁死了
B 卞宁心死了
C 卞泊暗恋许其悦,卞泊死了
6 昨日
卞泊替他拖着行李箱,“我就说嘛,你快出来了,让他再等会儿,但他课题组的老师催得很急,他得赶回去处理。不过这样也好,上午处理完,下午可能就不用回去了。”
“我是不是耽误你们事了?其实我自己可以的,我能找到住的地方。”许其悦手攥着双肩包背带,这个动作使他乖巧得像个小学生。
“没,我哥肯定不会嫌你事多。我嘛,我没他那么忙,我主要是来蹭饭的。”
他们排队等了十几分钟的出租车,卞泊把行李搬进后备箱,许其悦站在旁边想搭手也没搭上。进车后,卞泊告诉司机地址。房子地址许其悦告诉过卞宁,想来是卞宁跟卞泊交代好了。
许家在首都有房产,请家政打扫一下就可以住,许其悦不用住酒店。
“这附近干什么都挺方便啊,有购物广场有医院,走两步就是地铁站,你爸妈挑了个好地方。”卞泊打开窗户通风,站在窗前看了看周边环境。
他回头,想起来要问:“你自己住这儿不害怕吧?”
咔嚓一声,许其悦切开西瓜,案板上汁***。他扶稳摇晃的半块西瓜,两步倾身探出厨房。
“啊?你说什么?”
卞泊视线移到他手上的菜刀,忍不住笑,“我问你自己住这儿害怕吗?”
从小许其悦的胆子就大得很,还练过散打,肯定是不害怕的,但他可不能实话实说。
他支支吾吾不说,卞泊心下了然。
“我哥学校离这儿不远。”卞泊侧对着许其悦,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而实际上卞宁的学校离这儿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许其悦来之前早查过了。他猜测卞泊刚才只是礼貌性地问他一下,没想到他会回答害怕一个人住,所以随口撒了个小谎,暗示他害怕就找卞宁同住。
卞宁应该不会拒绝跟他一起住,这也正是他来首都的目的。
许其悦藏不住雀跃的小心思,害羞地躲回厨房,说:“我切了西瓜。”
临近中午,两人步行来到几条街外的杏花楼。这是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酒楼,名气大,需要预约,价格也不怎么亲民。
服务员领着他们进了包间,等旁人一离开,许其悦小声对卞泊说:“我们有三个人,去大堂吃就好了,大堂热闹。”
包间有最低消费,卞宁还是学生,吃这顿饭估计得花一个月生活费。
“我哥早就订好了,他一会儿过来,我们先吃,不等他。”卞泊无聊地盯着墙上的水墨画。
“我很好养的,真的,路边摊也吃。还没上菜,我们跟这儿说一下,换去大堂吧。”
卞泊转眸看他,一臂的距离,与卞宁一模一样的眼睛十分具有冲击力,许其悦心跳漏了一下。
“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替我哥精打细算了。”卞泊往后一靠,抱着肚子仰头大笑。
许其悦又羞又恼地打他的胳膊,不准他乱讲。
卞泊笑舒坦了,坐直正儿八经地对许其悦说:“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哥自己开始挣钱了,不是花家里的钱。你不知道,他特别抠门,都没带我来杏花楼吃过,这次我一定得好好吃他一顿,你不能拦着。”
两人未来得及深谈,正巧这时门开了,卞宁背着双肩包出现在门外。青年人急匆匆从学校赶来,添了几分路途的风尘,额头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汗,更衬得肤白唇红眉目如画。
包间里被摁下停止键,两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卞宁身上。
卞泊欢呼,“买单的人到啦!”
许其悦挪了挪屁股,不动声色地直起腰。
“聊什么这么开心?”卞宁在许其悦另一边坐下。
“许其悦啊。”卞泊刚开口,猛地眼眉扭曲变形,指着许其悦说:“卧槽,许其悦,你踩我脚干什么?!”
许其悦睁大眼睛,“我没踩你,你自己撞到桌子了吧。”
卞宁用湿巾擦拭每一根手指,笑意浅淡恬静,不参与两人之间的战争。
中途卞泊去了洗手间,许其悦拿筷子挑着自己盘子里的粉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有话要说?”卞宁搁下刚咬开的枣泥糕。
许其悦点头,拖着椅子凑近卞宁,趴在他耳边要说话时又垂下眼皮,忸怩了好一会儿才发声。
“卞宁,我发情期快来了。”
卞泊回到包间就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他哥一脸正气地端坐着,不动筷子。许其悦低头玩手机,脸颊透着红,喝醉酒似的。
窗户洞开,呼呼往房间里灌风。
“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卞泊多看了许其悦一眼。
卞宁“嗯”一声作为应答,许其悦转过身去,额头抵在卞宁肩膀上,压抑着呼吸。
下午卞泊回学校上课,卞宁带许其悦去医院打抑制剂。科室外几圈都是Omega,陪着来的Alpha极少,像卞宁这种外貌气质绝佳的更是只此一个。
卞宁握着两瓶水由远而近,他不疾不徐地穿过走廊,在地面投出一道笔直的影子,轮廓美好。年轻人相貌清朗英俊,身量高挑,走路的仪态又美,周围人的关注点全落在他身上。
对于卞宁的招蜂引蝶,许其悦既骄傲又难免有些吃味。卞宁拧开瓶盖递给他水,他接过来喝了一小口。
“卞宁,我不想打针,你就请几天假嘛,三天!”许其悦坐在椅子上抬头仰望卞宁,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仿佛一个穷鬼在讨价还价,“就三天,三天后你去上课,不用管我。”
从卞宁的视角看,许其悦必定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目光里充满可怜的希冀。
“我们说好的,不许反悔。”
许其悦环住卞宁的腰,侧脸贴在他结实的腹部,霜打茄子,蔫了。
卞宁轻抚他的头顶,无声安慰他。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对你好像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许其悦忍不住问他。
卞宁俯视着他,神情平静中透着一丝严肃。
“我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陪你来医院。”他弯腰,慢慢靠近许其悦的耳朵。
许其悦感觉耳畔酥酥麻麻的。
他优雅低沉的嗓音传到许其悦耳中,一瞬间,许其悦怀疑自己在幻听。
“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你去酒店……”
*
“真的好丢脸啊,我从来没这么丢脸过。”许其悦穿着病号服靠在床头,表情生动,面色依旧憔悴。
张文欣在床边低头剥桔子,闻言哼了一声,“你高中时丢的脸还少吗?整天跟在人家身后‘卞宁卞宁’地叫,别人问起来,我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你朋友。”
“你这不长记性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旁人不好意思劝你,我是你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来做这个恶人。卞宁要真还念着你,他会让你等十年?这次的事,卞宁,不对,应该是我们的吴大少爷,我看他是故意报警的,你呀,就是他们家族斗争的工具罢了。”
警方介入,这件可大可小的事在社交圈就变成人尽皆知的头号绯闻,没了遮掩的可能。
吴渝被抓时在酒吧玩得正嗨,扔派出所关了一晚,第二天才保释出来。吴父从国外连夜飞回来,吴宁也被叫回丘鹿原的老宅。一大家子人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不久后吴渝连带他母亲全被送出了国,以养病为名义,可能是流放,当然也可能是暂避风头。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传冯月华给许家少爷下药的,因为“夺嫡”不能缺少一个资历雄厚的亲家,从许其悦在订婚仪式上魂不守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有悔婚的意思;也有说是吴宁干的,毕竟这件事上他获利最大,而且他还差点把许其悦标记了,可能也惦记上了许家这块肥肉。
后一种说法传播得更为嚣张,吴宁刚回国,圈子里的人都不了解他的品性,他又不出面解释,旁人不可能不认为他心里有鬼。
传闻中的受害者边听边点头,夺过张文欣的半个桔子塞进嘴里。
“就你说的发情期那种情况,你都送他怀里了。”张文欣上扬音调,拉长字音,手激动地在半空中比划,“身为一个Alpha,他还能忍住?!他不会是……其悦,他要是不能满足你怎么办?”
许其悦俯过身来凑近他一点,神秘兮兮地说:“我摸过了……硬的。”
听到这话,张文欣不知道该惊还是该笑,掩住嘴巴,“许其悦,你可真行啊,真清新脱俗,跟外边那些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张文欣斜着瞅他,“你个处男有什么资格当老司机。”
“卞宁如果不行,我当一辈子处男也可以。”
许其悦语气轻松愉悦,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张文欣深知他对卞宁病态的执著。他可以在毫无希望中等待十年,也可以跟卞宁耗一辈子。
“许其悦,你这是有病,需要看心理医生。”
“我没病,我很清醒,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高中时他们在背后说我倒贴,说我骚,不要脸……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想问问为什么Alpha和Beta追求爱情天经地义,Omega就不行?Omega必须矜持?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行吗?为什么我一定要等喜欢我的人来追我而不是我去追求我喜欢的人?”
“文欣,我不想被选择,不想祈祷,不想等待,我要主动,我要让他看见我。我相貌不出众,学习成绩一般,还比他低两级,我没有机会,我得创造机会!我也知道有时候我的行为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尤其是卞宁。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我没办法改变。”许其悦垂眸,不让人看透他波涛汹涌的内心。
“你这么好看还觉得自己不好看!你可拉倒吧!”张文欣表情夸张地惊呼。
许其悦眼一瞪,“闭嘴,听我说。”
“卞宁吧,他面貌五官都正好长在我审美的点上,我一看见他就心情舒畅,就是、就是那种感觉心灵都得到了升华,我至今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我真的没办法变矜持,如果我矜持,他转眼就会忘记我的名字,这是我绝对无法承受的。我特别想待在他身边,想吸引他的注意,想他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一旦没有他,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意义了,我就怎样都可以,反正怎样都是得过且过。”
“归根结底,我们小许是条颜狗。”
许其悦眼神发亮,“我仅仅是把他最显而易见的优点拿来举例而已,如果真要谈我为什么喜欢他,你今天就别想走了,留这儿,我们谈到明天早上。”
张文欣捧住他的脸揉了揉,含情脉脉地叹道:“小许,你可以的,我看好你,加油!”
时间差不多了,张文欣必须去接孩子放学,站起来要走。
“帮我把我妈叫进来,别让我爸进来,拜拜。”
许其悦拿来一串红提抱在怀里,他不吃皮,费劲地剥完皮再把提子往嘴里塞,指尖被汁水沾成红紫色。他全无病中美人该有的娇弱风致。
许太太推门而入,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过来,听声音就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她把许其悦往旁边一推,坐在床沿。
“妈。”许其悦擦擦手,用食指戳她胳膊,“妈,我错了。”
“错在哪里?”
“……”他不吱声了。
许太太泄了那股精致的劲儿,弯腰塌背地连连叹气。
许其悦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侧,撒娇道:“妈妈,我能不能结婚,咱家能不能有第四代,就靠你了。”
待病房中只剩下他一个,许其悦翻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混沌的黑暗在他眼前盘踞,他双眼圆睁着一眨不眨,夜渐深,秒针在表盘里哒哒地响,而他,却久久无法入睡。
7 骚扰
车灯如潮水一般泼向路旁的黄杨树,这一带宅院稀疏,树木葱郁。围墙和树篱划分出私人区域,蜿蜒曲折的道路通往各家,偶尔有车经过时,才添出几分人气。
吴宁发现了许其悦,他穿着病号服蜷缩在门口,孤零零的一小团,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你来这儿干什么?”吴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眉心皱出川字纹。
许其悦束手束脚地站起身来,他没戴眼镜,杏眼好似会说话,温柔清亮,传递着主人梅子雨般连绵丰沛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