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吴宁一回家,许其悦就追着他解释。
“吴宁……吴宁,我定了今早六点的闹钟,但被我不小心给关了,明天我保证起得比鸡早,我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吴宁,你听我……”
“你少说两句,我头疼。”吴宁捏着眉心闭上眼睛。
许其悦不敢再说话,咬着嘴唇坐到吴宁对面。
清蒸鲈鱼浇上热滚滚的汤汁,油炸后的里脊用糖醋炒,切成一条一条的羊排外焦里嫩,蒸熟后帝王蟹橙红鲜亮,家常的西红柿炒鸡蛋、手撕包菜,最后端出来的竹荪鲜鲍鸡汤足足炖了两个小时。
吴宁动筷,许其悦直勾勾地盯着他。
筷子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收到嘴边,吴宁刚要张嘴,突然敏锐地抬起眼皮,两个人隔着餐桌对上眼。许其悦还看他,吴宁就是不吃。
餐桌旁的第三人干咳一声,两人各自收回目光。
“这个汤不错,我给你盛点儿。”陈怀奕看吴宁只怼着一个盘子里的菜夹,忍不住出手帮他盛了一碗鸡汤。
吴宁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将筷子搭在碗沿上说:“我吃好了。”
碗里剩下很多米饭,吴宁自己坐电梯到楼上去了,许其悦低着头,也没吃多少。
唯独陈怀奕尊重这桌子菜,他又帮许其悦盛汤,对他说:“你做菜比我好吃,吴宁不用问就尝出来了。”
“可他不愿意吃。”许其悦说不出更多,埋头扒白米饭,嘴里盛得满满的才停下来嚼。
吴宁偏甜口,他便多做甜的多放糖,如今,这甜的到了嘴里也变成了苦的。
“他经常这样,怎么说呢?喜怒无常的,不是你的错。”
许其悦露出个哭似的笑,“你这样安慰我,我反倒更难受了。”
人性情大变,不外乎遭遇大挫折大悲痛,他从未见过卞宁跟人闹脾气,卞宁总是安静而平和,不屑于计较太多,陈怀奕居然评价吴宁“喜怒无常”……
不知怎的,许其悦耳边忽然响起那句话——
爱你的人早死了,死在车祸现场。
爱你的人早死了。
许其悦自认没有多少优点,毅力算其中之一,他是不会因为这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的。他在浴室门口拦住陈怀奕,劫走人家端着的浴巾和干净衣物,抱歉地挤了挤眼,肩膀顶开虚掩的浴室门。
浴室里光线暖黄水汽湿润,薰衣草精油的香味掺杂其中,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放得很轻,托盘搁在架子上碰出清脆的金属声,撑着额头假寐的吴宁睁开了眼。
他转身,“怎么是你?”
“帮你洗澡。”许其悦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
“不用。”吴宁显而易见地开始不高兴了。
许其悦笑得像只狐狸,眉眼弯弯,“十年前我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也摸了,你现在害羞什么啊。来嘛来嘛,脱衣服。”
“……你出去。”吴宁吸进去的一口气直通肺脏深处,脸彻底拉了下来,抬起胳膊指向门。
“不嘛,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许其悦嬉笑着上前,阴影严严实实地盖在吴宁脸上。
吴宁皱起眉头,“许其悦,你有身为一个Omega的自觉吗?你如果要这样越界就别待在我这里。”
许其悦在试探他的底线。
“你真讨厌,想哪儿去了,我才不是准备占你便宜。”许其悦双手叉腰,佯装生气,“你既然疑心我不能照顾你,我就证明给你看,帮你洗澡难道不是必要环节吗?”
这句话正说在点子上,有理有据。沉思后的吴宁放弃挣扎,虚握住许其悦解他领带的手,扭过头去,闷声说:“我自己脱上衣。”
许其悦后退半步,偷偷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不见吴宁有丝毫扭捏的作态,他单手扯出领带递给许其悦,干脆利落地脱掉外套,接着,骨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衬衣扣子。衣襟自上而下散开,锁骨到肩膀再到腰胯,难见天日的皮肤透着冷调的苍白,躯体线条流畅而不病弱。
衬衣被叠好放进脏衣篓里,两人一时都没有下一步举动。许其悦有些蠢,瞥着吴宁移不开眼。
吴宁顺着许其悦直白的视线看回去,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许其悦欲盖弥彰地四处乱瞅。
“愣着干嘛?”
许其悦恍如大梦初醒,连忙蹲下来俯身靠近。
结实的小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肌肉的纹理隐现,腰带封住了向下延伸的人鱼线。他真白,羊脂玉似的,比许其悦还要白两度。
手没碰到吴宁,许其悦脸就先红了,他屏住呼吸,指尖颤颤巍巍地往前探。
吴宁拍开他的手,冷言冷语道:“麻烦。”
啪嗒一声,吴宁自己打开腰带扣,腰带抽出的画面在许其悦眼中一寸寸放慢,拉扯、移动,裤腰好像有微不可见的褶皱舒展开了,地心引力发挥作用,新的褶皱堆叠出来。拉链下滑,原本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动作变得比真金白银还真,许其悦扯扯衣角再抓抓头发,不知道该干什么。
吴宁抬眼无声无息地盯着他,那种不满清晰地传递给了许其悦。
“那个……这样……手臂搭上来,搂住我的脖子……”
他很顺从,许其悦感受到他的肌肉和骨骼,他身体的重量由虚幻逐渐真实,压在他身上,还有淡淡的Alpha信息素。清澈又干净的气味,使许其悦忆起曾经相处的时光,不过……真的好沉啊!
许其悦咬咬牙,想把吴宁抱起来。
“算了,你把陈怀奕叫来。”因为胳膊抱着他的脖子,所以吴宁说话时,气息喷在他耳边。
“不,我可以。”他深吸一口气,重心移到下盘。
“我是怕你把我摔了。”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相信我好嘛。”许其悦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但他对自己相当有信心。
再一使劲,轮椅向后滑走,“我说我可以吧,我!”
还没等许其悦嘚瑟够了,两个人的重心向一侧倾斜,脚没站稳,一滑,哗!瞬间摔进了装满水的浴缸,水花溅出一两米高,地板上水流得到处都是。
许其悦上半身直接砸进水里,把他砸蒙了,忘记挣扎。微烫的水冲入他的口腔和鼻腔,没有空气,沉重的恐惧和惊慌压迫着他,他觉得自己要淹死了。
一只手攥住他后领将他提了起来,随即,浴室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许其悦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见吴宁跟他一样浑身湿漉漉地泡在浴缸里,湿了水的发更黑,显得肤色更白,上挑的瑞凤眼正压抑怒火盯着他。
他生气也好看。
“你把陈怀奕叫来。”这是吴宁第二次跟他说这句话。
许其悦犯了错误,不敢再提出异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跨出浴缸,踩着灌水的鞋跑出浴室,一脚一个水印。
刚跑出浴室,他就感觉到胸口一阵难受,又沉又闷,刺痛,却怎么也说不出为什么难受。
“陈怀奕,吴宁找你。”他远远地喊了陈怀奕一声,确认他听到了他的话,然后就转身快速地跑去楼下。
陈怀奕放下手机抬头时,只看到许其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浴室门再次被推开,吴宁脚踩地板坐在浴缸边缘,他上半身赤裸,下半身还穿着长裤,水顺着头发往下滴落。
“怎么了?你是不是把许其悦惹哭了?”陈怀奕问。
吴宁抬起眼来,浓密纤长的眼睫还湿润着,“他哭了?”
“跑到楼下院子里哭呢。”
吴宁眼睛里有一团黑雾,低下头,没说什么。
“怎么回事啊?你俩不会是一起掉浴缸里了吧?”陈怀奕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一地水迹狼藉。
“你怎么能让他进浴室?他是个Omega。”吴宁拉过浴巾,稍微擦了擦身上的水。
“Omega怎么了?送个浴巾和睡衣还有性别歧视吗?对了,他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你们在浴室里干嘛了?”陈怀奕走进来,接过吴宁手中的浴巾。
“我和他的事,你不用管。”
吴宁手搭着陈怀奕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陈怀奕俯身将浴缸里的水放掉,他身后的吴宁步履僵硬地来到镜子前。
镜中人抬手撩开额前湿发,修眉俊眼,眼瞳浸染黑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攻的腿真的有毛病,也就能站一站,慢慢走两步。
9 爱人
庭院森寂,零星雨滴跳进院子里的水塘中,灯光触及的范围内,有一圈一圈微弱的涟漪。秋雨一落地,气温便陡然降了下来,许其悦独自坐在台阶上,背对光,呆呆地睁大两只眼睛。
雨渐渐下大了,他站起来躲进室内,擦掉脸上的水,摸着楼梯扶手跑上二楼。
他停在吴宁卧室门外,咚咚,夜里响起迟缓的敲门声。
没人开门,许其悦贴着门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敲了两下门,左右脚在原地交替着踩来踩去。
卞宁打开了门。
他刚洗过澡,灯光在他濡湿的黑发上打了一层蜡,水滴顺着脖颈沁入宽松的白T,晕出一小块深色水迹。
许其悦看他时需要稍微仰头,在他眼中,卞宁神色淡淡的,没有深夜被打扰的不愉,也没有突然见到他的惊喜。
“卞宁,我害怕。”许其悦低下头,一段白皙的后颈露出领口。
恋爱杂志上写,说话要嗲一点,举止要软一点,要会撒娇示弱,这是当代Alpha最喜欢的伴侣类型。
卞宁不说话,大概是在考虑他话语的真实性。许其悦即将年满二十周岁,怎么可能害怕一个人睡。
他动了动胳膊,示意卞宁看他手上拿的银色笔记本电脑,“我刚才在看恐怖电影,吓死我了。”
卞宁说:“既然害怕,为什么要看这种电影?”
“如果不让人害怕,那恐怖电影不就失去意义了嘛。”许其悦想进卞宁的房间,但卞宁一手扶着门,他进不去,“你陪我看完这部电影吧,看完我就回自己房间。我看不完睡不着觉,自己一个人看又害怕。”
“走廊上有监控,你进我房间不合适。”
《Omega保护法实施条例》规定,除血缘关系、婚姻关系以及发情期救助的特殊情况,宾馆一类场所不得允许单个Alpha与单个Omega独处一室。
深夜,酒店走廊里寂静无声,顶部监控摄像头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明天还要爬山,今晚早点睡,养足精神。”卞宁不解风情地叮嘱他注意休息。
许其悦控制不住地跺了一下脚,这年头,谁还管Alpha和Omega待在一个房间里,“酒店不会管我们的,况且,是我主动进你的房间。”
他弯下腰,出其不意,钻过卞宁手臂之下门与身体的缝隙。许其悦已经进门了,卞宁凝滞片刻,平静地关上门,没再坚持原则。
卞宁回过身来,瑞凤眼看向他,眼眸转动时似有流光,眼尾斜飞,增添了许多锐利。
“你没粘隔离贴。”他将手臂环抱在胸前,抱得松松散散,但这是一种警惕的姿态,“是不是忘记了?”
忘记个鬼啊!他从老早以前就开始觊觎卞宁的身子了。
许其悦睁大眼睛,嘴唇微微分开,表演完恍然大悟,他低下头懊恼道:“啊……我洗完澡忘记粘了……”
“你闻到味道了吗?据说,自己闻自己的味道和别人来闻,闻起来有细微的差别。你闻到了吗?我是什么味道的?”他忽然抬起头,问卞宁。
卞宁放下手臂向他靠近,淡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许其悦嗅到一丝丝Alpha信息素,像夜晚的风吹过松林,林间盛开着紫色的鸢尾。
胸腔里的心脏止不住地打闹,卞宁停在他面前。他视野正中牢牢锁定着卞宁的唇,形状漂亮,看起来花瓣一般柔软。许其悦攥紧双手,小心翼翼呼吸,火苗落入他的身体,他在缓慢地燃烧。
“坐到床上。”卞宁说。
听到这句话,许其悦的意识嗡的炸开,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他呆呆傻傻地走到床边坐好,将电脑放在一旁。
卞宁在床边蹲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几下,拿出一包隔离贴。隔离贴是酒店提供的,跟避孕套装在同一个盒子里。
“其悦,低下头。”
信息素的浓度即将到达临界点,会让人失控,如野兽般渴求配偶。
许其悦不情不愿地转身背对着卞宁,垂下脑袋,向卞宁袒露自己脆弱的后颈。
撕开包装袋的声音传到许其悦耳边,即便事情的发展不比他想象中的完美,他的脸颊依旧发烫,每一寸皮肤都像干涸皲裂的河床,等待着意中人的触碰。
他感知到,卞宁离他很近很近,卞宁在看他的后颈。
床垫下陷,卞宁坐在他身边,轻轻撩起遮挡他后颈的头发。许其悦咽了下喉咙,Alpha信息素的味道似乎随着距离的接近更浓了,他别扭地夹着双腿,努力挺直腰杆。
隔离贴盖住他的后颈,把Omega的味道藏了起来。粘贴过程中,卞宁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颈部皮肤,换来他生理性的颤抖。
“桐花。”
卞宁清润的嗓音染上几分低哑。
他说,许其悦的味道闻起来像桐花。
房间内主灯熄灭,开启床头灯,电脑屏幕散发幽蓝的光,照在两人脸上。卞宁靠着床头,许其悦倚在卞宁怀里,被子拉到腹部,电脑搁在大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