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旁边是一堆棍子、绳子,身后还站了一排下人,个个都眉头紧皱。
林文晓当下心里一惊,这是什么阵势?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将前脚收回来溜之大吉,就看到椅后侧站着的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先按兵不动……
“你还知道回来!”林老爷突然厉声,这一声呵斥在寂静的林府犹如平地一声雷般。
受惊的林文晓捂了捂心口,还未平复下心情,那些下人朝他愈发地靠近了。
林文晓连忙摆手:“怎么了爷爷?瞧瞧今天的阵势,孙儿在挨打前可否问一句,我又犯什么事了?”
说完他自己还思索下,这两天确实也没犯什么事,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作奸犯科的事他可没做过,莫非是昨天赢了隔壁王二胖子的一百两银子,那混小子来告状了?
想到王二胖子那肥硕的身躯和油腻的大脸,再加上他那多舌的性子,林文晓越发确定,嘟囔一句:“真是丑人多作怪!”
“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林老爷怒骂道,随手抄起一根粗木棍就朝他一扫而去。
林文晓翻身躲过去忙狡辩:“王二胖子那是他自己输得钱,又不是孙儿抢得,再说了赌局也是他先摆下的,怎么能怪得了我?”
林老爷一怔随即骂出声:“你居然还去赌钱了?”
林文晓一愣,内心顿时追悔莫及!
林老爷气急败坏连打了好几下,可惜都没能碰到林文晓的衣角,实在是这小子窜的太快,他喘了口气,朝身后下人们打了个手势……
被捆成蚕蛹的林文晓在地面上顾蛹,看着不远处那些粗大的棍子,他内心一阵慌乱,身子缓慢地蠕动想要逃离林府。
林老爷看着他的模样,摇头叹道:“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陈家的姑娘。”
原本很不服气一直在扭动的林文晓突然间就不动了,他低声问道:“……陈小姐怎么了?”
林老爷像是突然老了很多,神态疲惫:“投河自尽,好在人没出事,不然你罪孽大了。”
林文晓趴在地上沉默不语。
林老爷有些勉力道:“今天陈夫人来家里质问,人家只有那一个女儿,可老夫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儿,文晓啊,你怎会变得如此顽劣,该叫爷爷怎么办?”
想到下午李向珊满怀怨恨的眼神,林老爷只觉得一阵眩晕,看林文晓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他咬咬牙狠心道:“打!”
院内的下人瞬间抄起木棍,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林文晓没撑住几棍子就被打得嗷嗷乱叫,林老爷原本还有些心疼,听到后心却是更硬了:“就是因为老夫平时太过于溺爱你,才养得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性子,整天游手好闲交一些狐朋狗友,不学无术!再给我狠狠地打!”
这顿打足足打了有一炷香时间,最后在林老爷突然的一阵急促咳嗽声里结束,江木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林老爷悄悄指了指林文晓,转身便离去了。
江木明了,原来让他留这里,确实是有别的用途。
林文晓以为他能扛得住这顿打,但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实在是太痛了,那些下人和林老爷都走了,他也不敢动,等再过一会,刚抬头,就看见那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冲自己走过来,林文晓求饶道:“别别别,别打了,我真的好疼啊。”
江木伸手把模样凄惨的林文晓拉起来,给他松了绑,林文晓颤巍巍爬起来,身上到处青青紫紫但并不严重,除了臀部是真的肿疼,其余并无大碍。
“多谢兄台,在下林文晓。”见对方没有恶意,林文晓龇牙咧嘴地说着。
“江木。”
“嗯?江木?您就是杭州城的那个江神医?”
江木对这话并没有应声,院里此时没有了人,他看着林文晓忽然轻声说道:“在来林府之前,在下见过那位陈小姐。”
林文晓猛地抬头:“真的?她她她还好吗?”
江木:“我救她上岸,陈小姐情况并无大碍,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
“回去就好,无事就好,是我不好。”
江木听后没有惊讶,也无疑惑,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林文晓一下子泄了气,也许对方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他一股脑把心里话倒了出来:“我没想到陈小姐会选择自尽,也没想要戏弄她,真的。那日我刚到,他们打算拿大狗去吓她,大抵是撕咬裙子,他们再去嘲讽她失贞,你见过她,你知道的,陈小姐容貌有碍。”
江木看着他不语,林文晓继续说:“因为这个他们从小就喜欢欺负她,但我觉得这次的想法着实过分了些,我就想如果换我来捉弄她,应该,应该是不会让她那般难堪……但我没想到,是我,会更糟糕。”
想到陈倾城那天格外悲戚的面容,林文晓心里突然也很不是滋味。
等到傍晚,林文晓见到林老爷,低声说:“孙儿明天去陈家,登门道歉。”
林老爷叹口气:“本该如此。”
*
李向珊临近晚上才回来,陈倾城去给她请安,对方连半个眼神都欠奉,她只好按规矩老老实实拜完,然后灰溜溜躲到自己的房间去。
见到人之后她才明白,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母亲从来不会在意她的死活,怕是今日只不过是无聊兴起的借题发挥出口恶气罢了,想到林家替自己受无妄之灾,陈倾城愧疚得说不出话来,一夜都辗转难眠,直到天蒙蒙亮才渐渐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脑子昏昏沉沉,在梦里也是,陈倾城感觉自己又掉进了西湖里,湖水无边无际,她看不到尽头,那水浑浊又粘稠,不管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身子一点点下沉,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很想求救可也不知道该向谁求救,脑海中闪过一张又一张的脸,最终定格到一张陌生的苍白寡淡的面容。
陈倾城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那种濒死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后怕,就在这时,外面桃红咚咚咚敲门。
“小姐,小姐不好了。”
陈倾城慌忙抓件衣服披在身上,下床去开门。
绕是从小到大见过这么多次,这突然直视那张脸,还是令桃红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她倒是不怕。
“小姐,林文晓来了。”
陈倾城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对于这个消息很是吃惊。
“他怎么来了。”
“前院的人说,林公子一大早就过来打听小姐您的情况,听说您没事,他就想进府来为昨个的事登门道歉,但夫人好像吩咐过,不允许放人进来,林公子就一直在门口等着,而且……”
“而且什么啊,你快点说。”陈倾城催促着。
“林公子今天的身姿很别扭,听说昨晚被林老爷家法伺候了。”桃红小声回答。
陈倾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与林文晓算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林家家风,娘亲上门一闹,真是后果想都不敢想。
“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我去换身衣服,咱们去府门口看看。”
陈倾城快速回屋换衣服,桃红手脚麻利地给她弄来热水,简单洗漱了下,她就匆匆忙忙往大门去,可刚到前院就被家丁拦下了,这意思明眼一看就是李向珊的命令,下人们站一排挡着,她也没得法子出去。
第38章
晨光熹微,林文晓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步履迟缓地走进前厅,江木抬眼便看到这副辛酸蹒跚的样子。
“林公子身体可还安好?”
林文晓摆手:“小事,小事。”
江木看着他:“你这脸上……”
后者小心地摸了摸脸庞,喃喃道:“八成昨天哪个不知轻重的家伙,抡棒子抡到我脸上了。”
江木建议:“要养两天吗?”
林文晓听后慌忙否决:“还是不了,道歉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今日去了也是了一桩心结。”
江木看他意向坚决,也就没再劝说。
林文晓进来环顾一圈,悄声问:“我爷爷呢?”
江木指了指内屋:“刚诊过脉,还在休息。”
林文晓听后,顿时满面羞愧。
“林老爷无大碍,林公子请放心。”
他摇了摇头:“都是我不好,唉,多说无益,我现在就去陈家候着。”
林文晓说得快,去也匆匆,在他走后,厅里一下子空了。
江木不为所动坐在桌前,继续写着没写完的方子。
停笔后,他将药方递给一旁候着的管家方伯,瞟了眼外面,不经意问了句:“陈家夫人似乎是武林中人?”
方伯一边接药方一边回应:“是这样听说。”
他微微忖道:“那他这次可不太好过了。”
*
陈府大门前,林文晓犹如打霜的茄子一般。
虽说是登门道歉,但人家连大门都不让他进。
简简单单一句吩咐,就让在门口候着等通报。
本来今天赶个大早就是希望这事不要闹得众人皆知,他自己倒无所谓,只怕陈倾城又因此受流言蜚语的侵扰,然而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大有一副满城风雨的架势。
林文晓看着乌压压一片看热闹的人头,表情尤为无奈。
又过了会儿,一直紧闭的陈府终于开了大门。
李向珊一袭暗红色衣裙走出来,虽以年过三十未施粉黛却依旧是耀如春华,和陈倾城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
她扫过眼前的场景,视线对准林文晓,那不屑的眼神,嘴角还挂着冷笑:“这不是林大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我陈府?怎么,还想让我家倾城再为你跳一次西湖不成!”
林文晓措颜无地,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得听着李向珊咄咄逼人的话,小声接道:“陈夫人,陈小姐一事是晚辈不对,今天前来,乃是登门道歉,还请陈小姐原谅。”
“道歉?”李向珊挑眉继续冷笑,“我陈府家小业小担不起这个名头,林大少爷可不要折煞我们。”
林文晓垂着头也不反驳,尽可能把自己的姿态再放低些。
但李向珊好像反讽成瘾,看林文晓无话可说便处处针对,句句诛心,林文晓被怼得狼狈不堪。
话说到最后,李向珊已经偏离小辈事情,而将矛头指向了林老爷,林文晓开始忍不住了:“我尊您为长辈,听几句训斥也是无妨,但还是请您不要指桑骂槐我家老爷子。这杭州城谁人不知我林府老先生被以‘鸿儒’为尊,品行如何还轮不到他人来议论是非,还请陈夫人让晚辈进府,晚辈好当面赔礼道歉。”
“道歉?呵,好啊。”李向珊听后怒极反笑,“认错就要有个认错的态度!”
她走下石阶看着一旁堆着的赔礼品,直接一脚踢翻,骂道:“就这点破烂玩意,也好跟我来登门道歉?”
林文晓皱眉:“那您要如何?”
李向珊扭过头认认真真打量着他,道:“林公子好风采啊,好!我也就不为难你了,那请林公子当众在我陈府大门跪下,嗑三个响头!”
她话说得刻薄,没想到林文晓二话不说。
咚!
当众就直接跪了下去。
这一举动让围观的人们惊讶不已,谁都没想过这平日里傲气冲天的小少爷能这般低三下四。
李向珊靠着那些赔礼品的箱子坐下,手里把玩着刚刚被她踢翻出来的一件玩物,就这么看着林文晓一下一下磕着响头。
也许连林文晓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面色无虑,眼神清明,虽跪着但腰板挺直,很有世家子弟的风采。
李向珊看在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尤其是那双眼眸灿若星辰那么像当年的顾博易,文人出身都是这么一副骗人的模样,她下意识用力将手中玩物掷出。
“唔!”
围观的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林家的小公子磕完头的瞬间就跪倒在地面上,双手捂着眼睛,那鲜血也从指缝里流了出来,一时间浸染了整个手掌。
“啊!”
众人惊叫赶忙往后撤退。
江木走到陈府正好赶上这一幕,林文晓紧紧捂着双眼,地面上已有一小滩血迹。
李向珊本就是下意识的动作,眼下回神看到这副场景心里顿时有些慌乱,但看到林文晓捂眼痛苦的模样,她又产生一丝痛快感,像是大仇得报。
江木快步上前扶着林文晓的肩膀,检查他的伤势,那伤情确实严重,必须尽快治疗,他让旁边已经吓傻的林府家丁将林文晓抬上车送去自己的医馆。
然而在家丁抬起林文晓的时候,李向珊突然凉凉道:“呦,这可就要走了?不是还要登门道歉的吗?”
这话说得真是刻薄,周围看热闹的众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陈夫人,你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就是啊。”
大家都是在杭州城居住多年的乡邻,对林文晓的品行也清楚,虽然平时顽皮了些,但知书达理未曾像那些个纨绔子弟欺负乡亲,今日他能登门道歉,其实在众人心里这份担当已然远远超过同龄人。
李向珊听后一笑,张扬道:“过分?这可是他先害我女儿差点魂归地府,我现在就是要了他这对招子也不过分!”
江木微微蹙眉,朝大门内淡淡瞥了一眼,众人只见他轻轻一摆袖,那门内响起一阵哎呦声,接着一个靓丽的身影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