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派人去招待客人,总是有打架斗殴,言语辱骂的事情发生,忙得他来回跑,最后实在无奈,就去找他师父求助。
“弟子无能,实在制不住他们。那些门派显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如今进退两难,师父觉得该如何是好?”
江西岸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嘴边蓄着须,蹙起眉来神情严肃,看起来就是个古板正直的人。
“是为师的错,高估了这群人。”江西岸无奈道。
他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些门派还看不到危机,依然忙着内斗。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么强大的魔教突然就没了,到处透着猫腻。
伏晟的人设崩塌之后,他以前做的事情,仔细想想更加令人觉得可怕。
江知意道:“要不要找二师兄回来?”
江西岸说:“你知道他在哪儿?之前没找到他,如今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有人来报:“梵天帮的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江知意见怪不怪,拿起剑,疲惫道:“我去看看。”
江西岸调整好心态,看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出现在英雄大会的现场。
这群人吵吵闹闹,谁也不服谁,恨不得现场搭个擂台,上去比武,决斗出个第一名来。
江西岸留意到下方的伏晟,他没有参与那些人的吵闹,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伏晟偶尔会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大概又一个时辰过去,江西岸才明白对方在等谁。
玉鼎山庄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庄主!二庄主回来了!”
江西岸松了口气,“快带他过来。”
“二庄主与一伙奇怪的人一起过来的,弟子方才也说让他来您这里,二庄主推拒了,说是要等一等。”
江西岸心想,江寒枫做事向来有他的原因,他人回来就好,不差这一会儿,也就没有催促。
片刻后,几个人抬着一个步撵进来,那步撵很高,看起来像是王孙贵族才能用的形制,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铺了一层洁白的兽皮,兽皮的边缘处有金色的流苏,纯净的红宝石掩盖了针脚。
步撵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他戴着一个斗笠,黑色的纱幔遮挡住他的容貌,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有那双手。
一双骨节匀称,白皙莹润、修长有力的手。
那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了几下,看起来手的主人心情颇好。他的坐姿也极为闲适,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那些聚在一起的江湖人,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人马。
步撵下方,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冷漠男人,杀气凌冽,一看就不好惹。他的旁边是书生打扮的青衣人,只是那个书生看起来并不儒雅,反倒带着疯狂肆意的笑容。
这群人是谁?
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个魔教?
正道的人警惕地看着他们,那些门派的首领则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只有伏晟,在见到他们之后,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在座的都知道揽月楼是做情报生意的,伏晟知道的事情,比他们都多得多。看伏晟这个表情,应该是清楚的。
冷翠山庄的少主凑过来问:“伏楼主认得那些人?”
伏晟笑道:“不止我认识,在座的诸位,应当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只是此人难得出来,难怪诸位大侠认不出他来。”
“这人是谁?”
那个青衣书生,好似听到了谈话,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道:“簪花巷初来乍到,诸位有礼了。”
簪花巷!
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簪花巷!
听说揽月楼的副楼主曾经和簪花巷的人对上,甚至都不用花主出手,几句话就着了他的道,回来之后一病不起,连床都下不来,眼看着没几日好活了。
簪花巷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擅长什么,短处在哪里。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寥寥无几,能拿出来说的,只有那几件事情。
正因为是这样,才更加让人忌惮。
因为那几件事情看起来毫无联系,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做的。
万宝贵的守卫森严,有重重暗卫和火器,身边的仆从也不少,侍卫更是数不胜数,想悄无声息地杀死这种惜命的人,必须出手的速度很快,快到万宝贵甚至来不及出声叫喊,还要轻功很高,才能及时逃脱,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想杀死松山阁老,那就更难了。
松山阁老也是有名的武林名宿,他的传说大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过去,他的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身手依然不减,只是不爱与人相争,所以名气才小了一些。
簪花巷的人轻易杀死了松山阁老,这就说明此人必定有与松山阁老相争的武功,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至于青羽宫宫主的死,那就更加众说纷纭。
揽月楼的人卖出去几份情报,说这些事情是江寒枫做的,当时没有人相信。因为之前围攻玉鼎山庄,已经让伏晟失去了口碑,现在揽月楼放出这么离谱的消息,大家只能认栽,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没想到江寒枫还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穿着玉鼎山庄的那身白衣,手上拿着他的剑,表情冷酷,一如既往地湛然若神。只是他的视线,总是再不经意间看向步撵上的那个人,好像很在意那个人似的。
有人悄悄说:“江寒枫一定是被花主胁迫了。”
江西岸看到江寒枫,吐出一口气,朝他露出微笑。
江知意道:“二师兄肯定也是听说了英雄大会,才赶回来给咱们助阵。”
他不觉得二师兄对“沈映雪”有那么上心,连玉鼎山庄都能放下。可是随着江寒枫离开的时间越长,江知意就越不确定了。
他是庄主的亲传弟子,也是江寒枫的后辈,年纪轻,剑法也不错,看起来可以顶住玉鼎山庄。只有他自己知道,江寒枫和韩敬离开之后,他的压力有多大。
如今江寒枫回来,江知意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边抬着步撵的人,来到水榭旁边的空地上,放下步撵,接着两个汉子出来,抬起上面的木椅,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那个黑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看起来对这些习以为常。
等落地之后,那些人站在黑衣人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这边,那些人做出行动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直到他们入座,有个不长眼的说话了。
“你是何人?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有本事露出脸来,报上名号!”
沈映雪说:“我的名号,也要看你们配不配听。”
他刚才被抬着进来的时候坐的很高,清楚地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马赛克。
这些马赛克各有各的特点,其中有个莲花造型的,还有个机器猫造型的非常突出,唤醒了沈映雪的记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马赛克打到了别处,沈映雪看到他们,那个熟悉的记忆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像是慢放一样,借着原主的眼睛,记录下他们的脸。
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熟面孔,沈映雪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也为原主的伤势出了一份力,都应该记在记仇本上。
“好大的口气!”这次换了一个声音,说话的人躲在人群里,藏得很严实,仗着别人看不见他,讲话非常有底气,“玉鼎山庄的英雄大会,再不济也有‘英雄’二字,你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英雄,我看啊,简直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兰锦气得咬牙,被荀炎抓住了手臂,他回头怒视荀炎,“你这是做什么?主人被这种小人羞辱,你也忍得下去?”
荀炎说:“你想杀人我不管,但你若是要用毒,把所有人都毒倒,公子绝对不会乐意,我自然要管。”
兰锦只好放下袖子里的东西,收起了动作,两手垂落,目光阴沉。
沈映雪过来,只带了江寒枫、荀炎、兰锦、韩敬三个人。诸成玉还在客栈写作业,沈映雪没让他来。
此时韩敬依然穿着女装,眉眼凌厉,不知不觉就完成了从烟花女子到江湖侠女的转变。
他听到那人的话,脚尖点地,飞到了水榭的上方,换了个潇洒的坐姿,冷冷地握着剑,扫视下方,用冰冷的女声道:“刚才是哪个臭虫在说话?敢不敢再说一遍?”
无人应答。
沈映雪继续道:“你们这是在聊什么?继续啊,不用管我。”
江西岸想建立新的规则,让江湖恢复以前的平静,但是大多数人想浑水摸鱼,觉得能从中捞到好处。哪怕吞并一个门派,掌管的势力也能更大一些。
但是他们吵得时候,就容易发散,各吵各的,还有人吵着吵着打起来,旁边有人看热闹,也有人拉架,场面非常混乱。
沈映雪来了之后,他们才停下来,要说继续刚才的事情,一下子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所以他们依然忌惮地注视着沈映雪。
最前面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腰上挎着刀的汉子说:“阁下如何称呼?”
沈映雪道:“我乃簪花巷之主,唤我花主就是。”
“你就是簪花巷的主人!”有人惊呼,“你怎么会来这里!”
又有人开始谴责玉鼎山庄和簪花巷勾结,还把以前的魔教拿出来一遍遍地鞭尸。
不只是江湖,在哪里都是成王败寇的规矩,沈映雪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在亲耳听到这些人的谈话之后,他还是会感到愤怒。
这种愤怒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另一部分是来自原主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他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个非常地冷静,冷眼看着这群人,另一个已经被破土而出的怒火操控,叫嚣着上前把他们都给杀个干净。
江寒枫一直留意着沈映雪,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劲,他慢慢靠近,伸手放在沈映雪的肩上,“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清冷明澈,就像是冬日的冰晶,让怒火稍稍熄灭。
沈映雪冷笑:“我能有什么事?”
荀炎留意到江寒枫的动作,换了下位置,把他挤在一边,他给兰锦使了个眼色,兰锦刚才在防备四周,没有留意沈映雪这边,低头一看,才发现沈映雪在小幅度地颤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抖得厉害。
兰锦上前,在沈映雪身上点了几个穴道,理清他的气机,又以内力催动,平复沈映雪体内因为心情激荡,不受控制乱窜的内力。
荀炎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直接把江寒枫拽走了。等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之后,沈映雪再说什么疯话,就不怕被人听到了。
兰锦收回手,荀炎见他似乎好了一些,低声问道:“公子,您现在如何?要不要回去?”
沈映雪说:“我好得很。”
就在刚才,系统给他把马赛克都取消了。
那群人的脸,也和沈映雪印象中的仇人挨个对上。他好像被原主附体,冷静极了,只是仍旧控制不住手上的颤抖。沈映雪面纱下的眼睛隐隐发红,“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放弃?”
荀炎察觉到沈映雪与往日的不同,但是这个时间太敏感了,他不敢刺激沈映雪,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做沈映雪手中的利刃,“公子请吩咐。”
沈映雪喉咙有些发痒,咳嗽两声,“你去告诉他们,魔教的覆灭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荀炎听到这番话,就很清楚沈映雪此刻只是看起来清醒,实则还是那种被仇恨怒火魇住心智的状态。
他们来之前决定要做的事情绝不是沈映雪现在说的这样,可是沈映雪此刻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
可如果不顺着他,沈映雪极有可能会亲自出马,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下暴露,此处又有这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怕是会像当年魔教那样,被这些正道的人一网打尽,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
“是。”荀炎朗声,把沈映雪说的话,经过修饰之后又讲了一遍。
沈映雪看着正道人士呆滞的面孔,那股搅得他难受的情绪也减轻很多。他无法动用内力,身体又难受得厉害,说出来的话很轻,只能让荀炎转述。
“告诉他们,想要活下来,那就谁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背叛。你的亲人、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从背后捅你一刀,你连他什么时候被别人收买的都不知道,就像当初的沈映雪一样。”
荀炎听完,关切地看着他:“教主?”
“怎么不喊我公子了?你以为我想暴露身份?”沈映雪笑着说,“你要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我纵然肆意猖狂,行事不拘,但也是个惜命的人,找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他语气一冷,“你尽管说。”
荀炎只好再次复述。
这番话说完,正道的人谁也没有说话。
但是他们的神情变了。
仔细想一想,魔教以前是多么厉害的教派,压制得正道几乎没有发展空间。提起沈映雪人人畏惧,从前的世道,简直是沈映雪一个人的天下。
魔教没了之后,大家比过年还快乐。
可是现在想来,确实充满了蹊跷。
这么大一个教派,说没就没,一点踪影都没有,不说他们的教主护法,就是底层的小喽啰,也没见到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