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息道:“我并无他意,只想请你坐下。你若不愿留在珀元阁,一会我便送你回去。”
他冷哼一声,并未再出言讽刺,同我一道去了桌边落座。
我给他倒了杯茶,解释道:“此乃珀元阁所栽培之灵芝药茶,于练气有益,你试试。”
他一动不动,不去碰那杯茶,冷淡道:“何时送我回去?”
他态度好差。
我心头发酸,凝视着眼前这张脸,在眉眼间反复逡巡,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熟悉——他真的是杜若吗?会不会搞错了?
“怎么,又打算出尔反尔?”他冷笑道,眼中再度浮现讽意。
我闭了下眼,“不,不是。”我提气道,“你还未完全辟谷罢,你陪我吃顿早饭,我便送你回去。”
他并未吭声,但看着我的目光好似在嘲讽——“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只当未曾看见,“云岛之内并无庖厨,去新林吃可好?”
新林在岚云宗地界内,他神色变缓,这回应了声。
他还未曾学会御剑,又个头比我高了少许,我便叫他上剑站在我身后抱住我,以免掉下。他是上了剑身,却别过脸站着,并不抱我。我只得强行抓过他手,将其扣在腰间,这才感觉踏实。
御剑过程中,他好几回想收手,我不得不扣住他的手,令其停在原处。几番拉扯后,我同他越贴越紧,后背腰臀几乎紧贴着他,摩擦了几回,他似乎有些硬起。我倒不觉什么,他不过练气期,自控还如普通人一般,被什么蹭都会有反应。可他却好似不快,忽然狠命抽手推了我一把,我一个不稳,差些从剑上掉下。
我并未生气,只是又抓住他手,重新引他抱住我。许是因先前之事心生愧疚,这回他终于不再乱动,下面那物过了些时间也渐渐软下。
我松了口气,专心御剑,不多时便抵达新林。
第098章 此乃天道
时间尚早,醉仙楼并未开门,我只得另觅他处。走过几条巷后,他停了下来,冷然道:“我们已经路过数间饭铺,你到底想吃什么?”
我转过身来,讨好问道:“你想吃什么?”
他好似随手一般,指了一旁的铺面,“馄饨。”
我愣了下,“好,那坐罢。”
两碗馄饨很快上桌,我吃一口便瞅他两眼,仍在试图寻找相似之处。他被我看多了便不耐抬眼,冷漠道:“你若是心悦我,便趁早绝了此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莫要在我身上耽误功夫。“
我尴尬得话都磕巴了,“不、不是。你误会了。”
不知如何解释,我便只能专心吃馄饨,不再乱看,身体力行地表示我对他无意。
一顿饭很快吃完,他又催我,“何时送我回宗门?”
我只得道:“现在,走罢。”
送他回到岚云宗内,我同他道:“你以后若有事,可来珀元阁寻我。任何事都可,我会不遗余力帮你。”
他像是没听进去,转身便要走。
我下意识抓住了他手,在他冷下的目光扫过来时,连忙放开,取出几物递给他,“此乃伤药和防护法宝。修道常有意外,你需多加小心。若要入秘境,一定要同我说一声。”
他没伸手接,拧着眉头瞅我,半晌道了句,“我并非断袖。”
我闻言眼前发黑,认真点头,快速将这些物件塞入了怀中。怕他不收,急急御剑飞起,在半空中安抚他道:“我知道。我也并非断袖,且已有道侣,你放心便是。”
不敢等他反应,赶紧飞高远去。一回到岛上便向云裳蓉修书一封,告知她元朗已送回岚云宗,烦请她多加照看。若元朗要下秘境,请她告知我一声。
我如今三番五次修书云裳蓉,怕她厌烦,便将纳虚戒内珍藏许久的万年灵芝取出,给她一道送了过去。
隔日云裳蓉便回了信表示会照做,还送回一株万年人参。
我拿着人参颇为感怀。难怪云奚先前纵使离开岚云宗,仍道一句对云裳蓉义不容辞,此人真是值得结交。
-
之后的头几日,我每夜都有些不安定,虽不愿如此,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等待起一道幻影,每打坐一周天便要睁开眼看看四周。过了些时日,一周天变为了两周天,两周天变为了三周天。渐渐我便不看了。
他道我需要他时,他便会出现,也许是我日子平常,不需要他,因而他才不现身。不知天上时日快慢,他睡一觉便是两纪,也许还需一二纪才会再度出现。我不该心急。
春去秋来,不知元朗如何了。心中挂念,我便隐匿身形来到岚云宗,却见元朗正在被几个弟子欺负,将其挑来的水桶踢翻在地,言语间对他九州出身颇为鄙夷。
我当即现身,将其赶跑,回过身才发现元朗已提着水桶走远。连忙跟上,关切道:“你可还好?”
他不理我,挑着空桶在山间窄道走得飞快。我看了他的修为,并无许多进步,便问了句,“最近修行可有困难?”
不知这句话哪里触怒了他,他一把将水桶摔在地上,回首怒视我,“你同宗主说了什么?!”
我眨了下眼,发觉自己好像办错了事,嗫喏道:“我请她关照你,发生什么事了?”
他冷笑一声,“你叫宗主专程关照一外门弟子?她来过一两回,关切一番。她走后我会如何,你可想过?”
我垂首道歉,小声道:“对不起,那我叫她以后莫要如此了。”
他好似根本不想理我,我还在说话,他便重新挂好水桶继续朝山下走。我赶紧再次跟上,边走便问他,“那以后该如何是好?或者你来珀元阁可好?拜入我师父门下,空岛人少,平日只有你我,你无需再担心欺凌,我会对你很好,也可助你修炼……”
他停住脚步,深深呼吸,回首看我,“你若想弥补于我,便离我远些,莫要再纠缠不休。”
我怔怔看他,意识到自己已弄巧成拙。心下苦涩,却只能干巴道:“好,那你好生修炼,争取筑基,之后入了内门许会好些。”
说完我黯然转身往回走,忽而听见身后人唤了句,“慢着!”
我连忙回首,期待道:“怎么了?”
他放下水桶,走上前来将我先前给他之物纷纷取出塞回给我,“我不需要,拿回去。”话毕便转身离去。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方才整理好心情,正欲离开,便听识海内有一声音突兀开口,“你太咄咄逼人了,这般追人自是不行。”
我愣了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谁在说话?”
那声音叹了口气,“我若不出声,你是不是永远发现不了我之存在。”
我闭眼内视,识海中空空荡荡,令人摸不着头脑。
“是谁,出来。”我寒声道。
确有一物从我丹田飞出,却并非奇怪之物,而是我那金铜伞。它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忽而化作了一青年男子,一身黑衣,眉心一道金痕,长相竟同社青完全一致。
我错愕道:“你……是金铜伞器灵?”
他看着我勾起一侧唇角,笑得狡黠,“正是如此,主人。”
我不由头疼,他这性格、这长相,几乎完全继承了社青,叫人招架不住。我叹息道:“你可否换一面容?”
他挑眉,“为何?此乃我本真相貌,你不喜欢?”
我还未开口,他便变了相貌,竟化作了云奚,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格外败坏云奚这仙然面容。他冷笑,“你喜欢他模样,我便这般样貌好了。”
“你怎知他长相?”我皱眉道。
“我那晚便诞生了神智,期待你同我互动,可你同他亲得难舍难分,竟然迟迟不觉。对我可真是不曾上心啊,主人。”
我扶额道:“是我不好,该早日发现。你变回来罢,原本长相便挺好,我不该如此要求你,我向你道歉。”
他静了片刻,变了回去,这回态度好了些,又说回元朗之事,“那小子好强,自尊心也重。你若想追求他,便该示弱才是。”
我摇头道:“我不是想追他,我只是怕他过得不好。”
他嗤笑道:“还不是喜欢他,都一样。总之你该示弱。”
我哑口无言,将解释咽入腹中,问道——
“如何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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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春日,我在外除魔受伤,在小青的教导下,刻意跌落岚云宗外门弟子打水河畔。
小青便是我那金铜伞器灵,名唤雪青,小青乃是乳名。他很是不满我如此唤他,但我为其主,我说了算。我当时也无从选择自己乳名,因而他也不可选。
我已半身泡在水中躺了一刻钟了。如今不过刚开春,河水仍是冰寒,泡久了甚是难受。迟迟无人出现,我颇觉此计笨拙,在识海中同小青吵架——
“先不说我要在冷水中泡多久,即便他来了,发现我如此,也会觉得我是刻意施计套他,不会管我。”我总结道,“此计实在愚蠢。”
小青冷道:“你已半年不出现,你再久些,他下回见着你,只怕都不知你是谁。”
“他记性相当之好!”我给他举例元朗小时候之事,“不过半年,再一甲子他可能都仍记得我抛弃他又强掳他之事。”
小青即便不出声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嘲笑我。一会后听闻他道:“你听我之言便是,主人。”
“主人”两个字被他咬得颇重,像在骂人。
我在脑海中训他,“重新唤我。”
他的声音变得春光明媚,“主人、雪见、若若、雪儿、心——”
我头皮发麻,连忙打断他,“住嘴,不许学云奚说话。”
识海中没了声响。
这器灵真是难管,为何流云便可那般乖巧,真叫人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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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多久,岸边传来了脚步声。
我在识海中紧张唤小青,“小青,来人了!”
小青道:“嗯,是他。”
“我看起来如何?”
片刻后小青道:“比平时丑许多,面色苍白,状态不错。”
省略了前言,我道:“……不错就好。”
我闭着眼,听小青在我识海内描述,“走来了……已放下桶,在看你……走了?!”
我惊愕道:“走了?”
小青好一会才吭声,语气低靡,“他打好水走了。”
我在识海中叹息,“……无事,至少知道示弱无用了。他过得好便好,我不同他交流也无妨。”我平静问道,“我现在该如何?是不是该装作醒转,迷茫四顾,再御剑离去?”
小青静了许久,并未答我言,反而突兀骂道:“此人不行,美人落难竟然见之不救!你还是为那云奚守寡罢。”
小青讲话实在难听,我忍不住道:“什么叫守寡?我同云奚并未成亲,而且如今——”
“他回来了!”小青忽而打断我,随即得意地笑了,“无人可抵挡美人落难,此乃天道。“
“……你别开心得太早,他许是忘记了什么——”我正在识海中给小青泼冷水,忽而被腾空抱起,我话语戛然而止。
小青踌躇满志,在我脑海中轻飘飘重复,“此乃天道。”
第099章 失效之约
我一直装作未醒,被抱去了一屋内,安置于床上。湿衣被避着腿上伤口小心剪开褪下,之后便是净身、上药,最后被小心放入了衾褥之中。
我心下感怀,曾觉得元朗同杜若并无半分相似,可如今看来,其实并不尽然,那皮囊下的灵魂一如从前般可靠,令人心生依赖。
衾褥中有淡淡杜若花香,本不欲睡觉,可后来却久违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极为绵长,睡得浑身舒坦,直到我伸着懒腰睁眼,方才忆起此时正在元朗屋内。
我偏头望去,便见元朗正在不远处蒲团之上打坐。
没有冒然行动,我在识海内问小青,“我现在该如何做?”
小青道:“上去亲他。”
我眼前发黑,怒叱小青,“你正经些!小心我将你封住,一整月不许说话。”
小青再开口时变得乖巧了许多,好言好语建议道:“主人,你不如装作坚强离开,悄无声息走至门口,再重重摔倒,他必会惊醒,前来抱你上床,再训斥你不可乱跑,伤还未好……”
我听不下去了,尴尬得汗毛竖起,“算了,你莫要再说。回去写话本罢,许能成名。”
小青不屑嗤了声,没了声响。
我悄然起身,掀开布衾看了眼伤口,包扎得很是仔细。静静观察了一番屋内,陈设简陋,看着过得不太好。想起小青之言,忍住了并未给他留下灵石。
我取出外衫披上系好,蹑手蹑脚下床,打算无声离去,省略刻意摔倒这一内容。
腿伤虽疼,可并非不能走路,我甚至走得非常顺畅,来到门边轻轻推门时,身后传来了声音,“你血流到地上了。”
我心头一惊,垂头一看,地上拖来一路血线。
我尴尬不已,连忙跪倒拿衣摆擦地,可越擦越糟糕,我动作缓缓停了,小声道:“抱歉……有水吗?”
话音落下,腰被勾住提起,转而再次被人抱起。他将我放回床上,重新为我包扎了一遍,看着我道:“这几日你便在此住下,莫要乱动。”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我愈发想起杜若,心下酸涩,垂眼道:“好,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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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小青相助,几日后,我同他关系缓和了许多。并未多说他不爱听之言,离开前我问他,“以后若有好酒,我可以找你小酌几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