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若他转世后不记得我了,便由我去寻他罢。
第089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不只一回同云奚说过,走便悄悄走,莫要让我知晓。而他真的这般做了,我却迟迟无法相信他真的离去了。
自云奚消失不见已过了三日。我仍时不时出现奇怪之感,好似偶尔手被人轻轻牵了下,好似某刻有人在身后唤我“雪儿”。
我问南宫,“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僧侣前来看看?也许他还未离去,只是消失一回试探我一番。也或许是生气了,他不是第一回 如此了。”
南宫在云奚消失的隔天恰好出关,闭关效果不错,提升了一个大境界。之后两日便几乎没进屋打坐,一直同我在一处,好似有意相陪,安静地听我念叨了许多回类似之事。
只是他的目光我不是很喜欢,好似怜悯,却又比那复杂。他以这种目光看着我道:“那便找罢。坊内就有寺庙。”
“可是僧侣万一非要渡化他可怎么办?”
南宫便又道:“那便不找。”
“那我该如何确认他走了?”
南宫不再立刻作答,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红梅——这一树梅花是昨日刚开的。冒雪绽放,瑶瑰报春。像一首首诗词中描绘一般,好看极了。
我当初选中这院子便是图这梅花绽放时的一刻风雅。可当它真的开放时,我却失去了赏梅的心情。
“已经三日了,雪见。”南宫的声音很轻,仿若叹息,“你要何时才能接受他已离去之实?”
我转过头来,眨了下眼,“可是刚才他还牵了下我的手,你怎知他已离去?”
南宫静静看我片时,忽而提议道:“不如你亲我一下。若是他仍在,只怕不会视而不见。”
我摇头拒绝了,“他会生气,更不会出来了。”
南宫又道一遍,“他已经走了。”
我不欲跟他逞口舌之快,没有回应他的话,找了个怕冷的借口回了西厢。
坐在床侧,我有些难受。
虽然我反驳南宫反驳得利索,但我心里并无多少底气。
“云奚……”我低低唤了声。
房内静静,无人应答。
他真的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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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时日,我不得不勉强地接受了现实——云奚不会再出现了。
有了这般认知后,这方院子便再待不下去。每一处都会牵动回忆,彼时每一段甜蜜的吉光片羽都令我陷入痛苦。
该上路了。我同南宫说好,三日后我们便离开此处,前往紫云涧。
我并非随意说的“三日”,那日会试放榜。我以障眼法遮掩自身,前去看了金榜。没想到元舒当真在其上,甚至进了第一甲——高中探花。
我跟了元舒一整日,看他哭,也看他笑。直至入夜,他喝得酩酊大醉,跌撞着进屋时,我悄然现身将他扶住了。
元舒并未意识到是我,被扶去了床上,躺下时飘忽的视线扫过我脸,忽而定住了。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眼眶渐渐泛起了赤色。
“元舒……”我刚唤了他一声便被紧紧抱住了,热泪落进了我颈窝,灼得人心悸。
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来恭喜你,进士及第。”
他将我抱得愈发得紧,声音是带着酒意的含糊不清,“文若……莫走,留下来……小生,已金榜题名……此后便可许你富贵荣华……“
我悄无声息地叹息,再次拍了拍他,“钱财于我无用,你能过上好日子便不枉我救你一场。”
之后他一直在无声落泪,将我肩头的衣衫浸湿了个彻底。我陪着他过去半夜,推开他道:“元舒,你能有这般成绩,我很是为你开心。我已兑现了诺言,来见了你。如今我也该离开了。”
他像是已有几分清醒,并未再一昧抱着我掉泪,双手卡住了我手臂上,将我抓住了。
“小生该当如何,才可再次同你相会?”他顶着一双赤红的眼,乞求般问道。
我沉默许久,叹息着,给出了一个对于寒门子弟来说极难实现的目标,“待你官拜三品,我再来见你。”
他当即攥紧了我手,“好,一言为定。”
我点了头,用障眼法隐匿了身形。
元舒登时怔住了,惶急地伸手探去,却只摸到了空气。他难以置信地抱了两下空气,像是意识到了我已不在。兀自呆坐了会,将心口压紧了,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衾面上,啜泣不止。
见他这般模样,我心里也不好受,也有几分感同身受。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难以接受云奚的消失。沉缅于痛苦已半月有余。南宫时常欲言又止,似乎想宽慰我却不知如何开口。我这般状态只怕令他分外难做。
是时候向前看了——
世上人这样多,单靠撞运气寻想必无法寻到他。若想要寻到他,我得先飞升成仙。身为仙人,我便可下地府问询,再引他前去修真。待他飞升后,我便可同他厮守了。
路漫漫,可我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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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黑御剑回去,一落入宅院便被一道白影吓了一个激灵。南宫正一身白衣站在院中,待我落下后同我对上了视线。
“你这是做甚?”我出了口气,“为何大半夜在院中?”
南宫并不回答,而是静静问我,“你又是去了何处,为何夜半才归?”
我便将去同元舒告别一事同他说了。
南宫神色寡淡,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竟不知你同他这般要好。”
我叹息道:“他对我用情至深,我实在不忍,便去见他一面,给他留个念想。”
南宫垂眼一哂,“原来如此。雪见真乃性情中人。”
他这话中的讽意实在清楚,仿佛在呷醋似的。我不由得蹙眉道:“你不是说会放弃我,难不成只是一句戏言?”
南宫静默片刻后道了歉。说见我消失一整日,以为我出事了。结果却是如此,心中便有些不虞,因而口不择言,请我莫要介意。
他这般解释后,我心生出几分内疚,便也向他道歉,好生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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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后我便开始修炼。打坐中途,不知怎的,困顿地睡了过去,谁知竟幸运地梦到了云奚。我一个劲看他,很是开心,几乎要落泪了。可他却很是生气,问我同元舒做了些什么,要我做给他看。
我做完他又不信,顺着我颈侧一路向下舔咬,带着一股沉默的凶狠。待含住我下面时,我受不了地推他,说这样脏。可他不听,一意孤行,之后又舔我后面……
这梦做得实在羞耻。
换了数个姿势,大腿根部都开始发酸,他才终于在我体内泄出。那之后他变回了温柔缱绻的模样,将我从床上抱起,亲我的脸问我可是疼了,又给我按腰揉腿,要陪我睡觉。在梦中我依然恐惧他的离去,怎么也不愿睡下,一个劲攀着他哭。
我说了许多不许他走之类的话,而他沉默极了,除却亲我便几乎不开口。
我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要抓着他不放手,眼皮不管多沉重都不能阖上。我这么努力了,却仍是没有敌过困意,在梦中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已是正午,床铺空荡整洁,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我阖上了眼——懊恼至极,分外怅然。
第090章 无解迷局
与修道者同路实在方便,吃住都可免了。若不是马匹需要休息,我们可一直赶路无需停歇。一路行来,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人迹罕至的山村,妖邪便越是横行。
我问南宫这是为何。他道大城市并非无妖邪,而是修为高深的大妖大邪,正如天地教隐匿于圣人脚下。我们这般短暂停留只可察觉普通妖邪,而揪出大妖大邪则需机缘。
南宫说得不无道理,但我不可能为了揪出大妖大邪便在每一大城池停留数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云奚走了,我想要见杜若的心情愈发难以控制,几乎迫切到了坐立难安的程度。虽然南宫日日陪伴于我,但有些话我无法同他说。能安慰于我,给予我力量的仅有从小伴我长大的杜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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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花去近一个半月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九州最西面的最后一座城池天水。从此城离开,向西越过费甘沙漠便会抵达九州边界,再之后便是独立一界——紫云涧。
天水同我见过的任何城池都差别极大。即便正值春季时节,却没有半分春季模样,地面几乎不见植被,阳光烈时地面便很是灼热。此地城墙与房屋皆不高,墙面为土色,且风沙很大。南宫道城墙乃是由粘土及红柳枝夯实而成,因而会有此貌。他又同我说了些风土人情,又道需要在此地将马匹换为骆驼再继续前行。
我并非不知骆驼,确是头一次见真骆驼。见它们走路慢慢悠悠,便有些焦虑道:“这得走多久,要不我们干脆御剑算了。沙漠里也无人,没有非要一步步走过之理,你以为如何?”
南宫不置可否道:“你定便是。”
我从他手中牵过驼绳,“容我再考虑一夜。”
南宫静了片刻,忽而道:“御剑罢。我看还是御剑为好。”
我回头看他,“为何?”
南宫道:“沙漠之内方向难辨,缺水且干旱,不知要走多久。你这些日子脸色实在难看,只怕撑不住这许久。既然杜若于你这般重要,若能早些见他,于你也好些。”
我没想到他能一语道破我的心思。我这段时间从未提及杜若,在他面前也表现得同平常一般模样,却能被他看出。我不由心生感动,沉吟片刻道:“好,那便如你所言。”
南宫去处理骆驼,我便在城墙下等候于他。
正眯着眼看远处稍高的建筑出神时,身侧传来一丝气息,紧接着袖口便被拽了下。
我垂头看过去,却不成想见到了白家那小狐狸,惊异道:“是你。你怎在此处?”
他道:“我找到我家尊长了。就在此地,寻到了他的骸骨。”
我叹息道:“节哀。”
他看着我道:“你是好人,与我有恩,我当报答于你。”
他能报答我什么?我笑了下,“不必了,举手之劳。”
那小狐狸却不走,也不接我话,看着我道:“我知道一事,并不寻常,你也许会想知道。我告之于你便算报恩。”
我无可无不可,“愿闻其详。”
小狐狸四处看了眼,问我,“与你同行那人何在?”
“他去市集卖骆驼了。怎么?”
小狐狸点了下头,“他不在我便可告诉你。他同那日我去你房中见到之人身上气味相同,乃是同一个人。”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回忆了一番,更觉荒谬,“你说南宫和云奚是同一人?”
小狐狸道:“我不知谁是谁,我只知刚才与你同行之人、先前同你在酒楼吃饭之人,与那日在你房中书案前之人气味一样。世上每人气味皆不一样,气味一样便是同一人。”
我下意识眉头锁死,“他们俩气味分明不一样,一个是雪味,一个是药味。哪里一样?”
小狐狸忽而动了动鼻子,快速道:“他来了,我走了。我已报恩,同你两清了。”话毕便灵活地窜去了土墙阴影后消失不见。
我怔怔看着前方,南宫正从十几丈外向我行来——一身云白蜀锦,步伐不缓不急,行走间姿态端方。若不看脸,再换身月白色绡衣,便几乎......同云奚无甚区别。
我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一时间从前未曾注意到之事忽然浮现而出,联系到了一起——
我初见他时便将他错认成了云奚,只因他背影同云奚分外相似。
无论是流云剑、冰灵根、为人处事,南宫像极了云奚,巧合得令人称奇。
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一人一鬼从未同时在我面前现身过。南宫自己说见过云奚,可也许是在欺骗我。
会吗?
我以前从未这般想过,但一旦产生了这一想法,便再也无法将其摒弃而去,反而越陷越深……? 脑中忽然闪过流云那日所言——他为我“弃去了许多难以割舍之人事物”。如果这话并非在说南宫,而是在说云奚......那便没错了。
“……”
“雪见?”
听见声音我方才意识到他已行至近前,我眨了下眼,回不过神地细细看他。
南宫便又唤了我一声,我方才彻底醒神,欲盖弥彰地清了下嗓子,问他道:“流云呢?许久未曾见你放他出来了。”
南宫静静看我片刻,将流云唤了出来。
流云低眉顺目,“雪公子寻我可有事?”
我确实有事,但南宫这般看着我,叫我如何询问。只能摇头道:“无事,只是自南宫出关后你就未曾再现过身,想问你好而已。”
流云抬首看我片刻,有些呆地眨了下眼,回应道:“我很好。劳烦雪公子挂念。”话毕便化为流光消失不见。南宫在这一过程中一直凝视着我,待流云消失后问我,“你可还好?”
我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忽然变得很大声。轰隆隆不断,像在身体中打雷,可能不太好。
“我没事。”我若无其事道,“对了,你先前说要放下对我的感情一事,可有进展了?”
南宫垂下眼道:“有,基本放下了。”
我“哦”了声,“其实此事不必着急,感情之事本就说不清,你慢慢来便是。”
南宫抬眼看我,目光幽深,“为何如此说?”
为何呢?
难道他是云奚,我便可以同他长厢厮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