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倒不知掌柜的的满腹狐疑,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听到了些言语,可这窃脸贼的事情,还没听他们提起。不过哪怕他们不提也没关系,青泽已经打定主意在他们离开时直接在暗处拦截威胁他们,如此这般,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那两个小妖也不知是出来办事的还是出来打牙祭的,眼睁睁看着他们喝了好几壶茶水,吃了好几碟糕点,愣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好不容易那短脸小妖打了个饱嗝,应该是吃得满意了,扬手招呼掌柜道:“——掌柜的!”
应当是准备结账了吧。
那掌柜搓着围腰出来,擦了擦手,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短脸小妖道:“你这桂花糕怎么做的,这么好吃?”
掌柜挠挠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诀窍……只是我们晒干的都是最新鲜、最漂亮的桂花。旁的桂花糕可能做的时候会加些砂糖,我们是不加的。做糕点的时候都是兑的椰汁,如此做出的桂花糕,就既有椰汁的清甜,又有桂花的回甘,多吃几块也不会觉得太过甜腻。”
短脸小妖转头对长脸小妖道:“记得了么?”
长脸小妖道:“什么记得了?明明是你问的,怎么回去了还是我做?还有没有这样的道理了?”
短脸小妖道:“要是我做出来了有人敢吃,我当然愿意做。”
他们这边厢正斗着嘴,掌柜的已经被别桌叫过去添茶了。青泽有些失去耐心,却听那短脸妖怪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很伤心的样子:“他们都说我以前做的菜是最好吃的了,现在怎么做出来就完全不对了呢。”
长脸小妖道:“这也怨不得谁呀,谁能想到你最重要的东西是厨艺呢。”
短脸妖怪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睛眨巴眨巴,包着一泡眼泪,道:“我不要活了。”
长脸小妖道:“别别别。最近不是有传言说了:这诸妖诅咒是魔族的手笔,当初蚩尤被应龙所杀,那应龙鳞片似乎可以破解诸妖诅咒、找回失落之物。我们这次要是能抓住那个窃脸贼,找到一块碎片,不就离破解诅咒更进一步了么。”
短脸小妖道:“也是。”
长脸小妖又道:“不过此处这么多妖怪,我们还是低调行事。让他们先抢,到时候我们来个偷梁换柱,坐收渔翁之利。”
短脸小妖道:“好呀好呀。”
他想了想又说:“这鳞片传闻还不知是真是假,此处就聚集了这么多妖怪,他们会不会太着急了?我总觉得心里悬吊吊的。”
长脸小妖道:“据说是因为最近有传闻说魔神蚩尤似乎重生了,魔气封印逐渐松动,入魔者行径猖狂,盼着魔神觉醒,带领他们反攻天庭、一统三界。别的妖怪从深山老林和族里出来,除了为了这龙鳞,还为了探查传闻的真假。”
短脸小妖喝了口茶,捧着对他们而言有些太大了的茶杯道:“……那窃脸贼不可能也和蚩尤有关吧。别到时候有命来,没命走了。”
长脸小妖道:“你怎么这么悲观,干脆直接走了得了。出来前长老明明说了,那窃脸贼就是个无名鼠妖,没多少法力。他们一族化形后形貌猥琐,他修了千年才化出人形,往铜镜前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张了张俊俏脸蛋。这可把他给高兴得,立时就一改东躲西藏的个性,在人间醉生梦死起来,日日灯红酒绿、夜夜歌舞升平,好不快活。后来诸妖诅咒,他这么好面子,一觉醒来就发现脸上空空如也,变成了个无脸怪物,可不得精神崩溃。”
短脸小妖道:“那他逍遥这么久,怎么还没人抓到?难道别人都这么无能不成?我看是长老故意说得轻松,安慰我们的。”
长脸小妖道:“他四处窃脸,闹得城里人心惶惶。许多人家担心自家儿女一觉醒来变成了个披着孩子脸庞的妖怪,就先自乱了阵脚。别看城里现在这么热闹,据说不少有点姿色的年轻男女,都被家人锁在了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防他们跟防怪物似的,俨然不被当个人了。还有些喜爱说长道短的,以辟邪的名头驱逐了好些在坊间名声不太好听的yin男浪/女。”
短脸小妖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我们长得不那么好看。”
长脸小妖恨铁不成钢道:“你傻了么,长得好看又怎么了,他是妖怪,我们也是妖怪,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短脸小妖道:“我只会做菜,哪里会杀妖。”
长脸小妖道:“你现在已经不会做菜了,如果连杀妖也不会,就什么都不会了。”
他们的谈论渐渐进入了尾声,短脸妖怪听了长脸妖怪的话,似乎不太开心,嘟嘟囔囔吹嘘起了自己的光辉往事。
偌大诸妖诅咒,有妖失去性命,有妖失去法力,有妖失去容颜,这小妖失去的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厨艺,神情却沮丧得天都快塌了。
青泽已经听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消息,转过头来,发现殷洛正吃着桂花糕。他吃甜品的表情也严肃至极,吃完之后发现手指上沾了点粉末,就伸出尖尖的舌头舔了舔。
很认真的样子。
青泽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待他舔干净了,才说:“我大概知道现在的情况了,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同你解释。”
殷洛说:“好。”
青泽放了几个铜板,朝殷洛使了个颜色,正准备站起身来,却听到身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嘿。”那人道,“你们好啊。”
第32章 射羿风云(三)
青泽抬起头来。
那人模样七分俊美, 一身外族打扮,异色双瞳, 耳朵上戴着小巧的圆形耳钉,衣服领口是几圈皮毛。
见两人看向他,他仍是笑着,做了个举起双手的投降姿势,又放下了手,显示自己对两人并无恶意,然后侧过身子, 面向青泽, 毫不掩饰自己是为谁而来。
青泽问:“你是?”
那人道:“我也是为了和你们相同的目的来这里的。”
青泽嗤笑一声:“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目的?”
那人也跟着笑了笑,道:“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
青泽道:“那你就去找那些大部分人。”
那人的神色有些尴尬, 沉默两秒,想了想,看了看青泽身旁的空位,指了指凳子,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青泽站起身:“反正我们也要走了,坐哪儿随便你。”
“别呀。”他说。
他见青泽起身要走, 连忙把他按回座位,坐在青泽旁边, 很亲昵的样子,看了看殷洛,对青泽道:“你的同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殷洛抬眼看着他。
来人把手搭在青泽肩上,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的这个,特别灵。”
青泽把他的手拨开, 道:“你的鼻子灵不灵,和我没有关系。阴阳怪气的,找别人去。”
那人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觉得自讨没趣,手虽然老实了,嘴里仍是道:“你可别不信。”
他凑到青泽颈间,闻了闻,道:“你身上有一股很远古而遥远的、淡淡的山脉和流水的香味,特别好闻……我很少闻到这样的味道。”
他又转过头去,远远地闻了闻殷洛,道:“至于他……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奇怪的味道。……不……我闻到过,在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身上。可我从来没闻过这么……”
“够了!”青泽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被甩了脸色也不介意,自来熟地拍着青泽的后背,作安抚状,赔笑道:“别误会,我没有敌意。”
他说罢左右看了看,拍了个隔音符在桌上:“我能分辨出世上所有的味道,那窃脸贼的味道也不在话下,我敢打赌,世界上能做到这点的不超过三个。”
青泽道:“那可太好了,等你杀了那窃脸贼,领了赏,我直接杀了你,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那人道:“你看,是这样。现在参与争夺的人太多了,我们不如把战场缩小些。我知道杀了窃脸贼之后瞒得过普通妖怪,也瞒不住顶尖厉害的,无法带着战利品全身而退,所以我押了几个宝。”
青泽道:“与我何干。”
那人道:“我在那窃脸贼身上留了记号,又告知了这几日在城中发现法力高强者。不过这记号要到几天后满月之时才能显现,也只有被我告知者才能发现。我会在当日将窃脸贼引至暗处,只有几个被我告知的法力高强者知晓。你们想必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对自己的实力应当有绝对的自信。最终获胜者去秘密领赏。领赏后打败我,就能拿走赏赐之物。我打败胜者,也无人知晓我曾参与过此次争夺。”
简直是明晃晃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人拿着手里的消息与对方的自负心理交易,赌对方相信自己厉害到与其他强者相斗后仍有余力教训一个不那么厉害的小妖。
青泽终于正脸瞧了瞧他,道:“我们也是你挑选上的人之一?”
那人摇摇头,指着青泽,道:“你是。”
他看了一眼殷洛,又转过头来,对青泽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呐,竟然带了个魔族在身旁。当心利器扎手,反受其咎。”
青泽道:“他不是魔族。”
那人道:“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与青泽素未相识,殷勤倒是献得积极。
法力强横者大多自负,吹捧与激将配合使用,几乎无往不利。他摸透青泽的思维逻辑,自觉心中有九分把握。
却见刚才还似笑非笑、对这建议似乎有些兴趣的青泽听了他刚才那两句吹捧,反而沉下了脸,不由分说撕下隔音符,站起身来,对殷洛道:“这个家伙一直在胡言乱语,实在烦人,我们走吧。”
殷洛并没站起身,问:“魔族是什么?”
那人看了殷洛的表情,愣了好几秒才确定他并不是在装傻,道:“你问我?要我说,魔族就是三界之中最……”
青泽抽出剑,抬高音量道:“你再在这里煽风点火,我就在这里把你了结了,你押再多宝都没用。”
他发起火来全然不看场合,左右坐着的茶客看到这个看似优雅俊美的青年突然就翻了脸、不知从哪抽出一柄长剑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哭的哭跑的跑、打翻茶杯的打翻茶杯、偷瞟的偷瞟。
那人眼见周围人都朝他看来,也知道这对于常人而言过于离奇的讨论话题无法再进行下去,看着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掌柜,指着青泽说了句“不识好歹!”,才恼怒地离开了。
掌柜从茶房跑出来,人未到,声先至:“怎么了?怎么了!”
此时那人已经离开,掌柜的看到持剑的青泽,气喘吁吁拱手道:“客官,怎么回事啊。咱也是小本生意,您看您这、这这这……谁得罪您啦?”
青泽火气却比他更大,道:“掌柜的,你这店好歹是家格调高雅的茶铺,怎么把不入流的地痞流氓都给放进来了?平白惹人清净。”
掌柜不知道自己被迁怒,还真以为是青泽受了地痞骚扰,也觉得是自己理亏,无法责怪青泽打扰别的茶客品茶,只得连连道歉,说要赔两人一壶茶,希望平息青泽的怒火。
他一边拱手垂头道歉,一边算着今日这一场骚乱又要损失多少钱,算着算着就觉得心里有些苦,没听到青衫青年继续回复,却发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一个低沉悦耳的男中音道:“不用了。”
掌柜的抬起头,发现和青衫男子同行的那个不懂品茶的黑衣男子伸手取下了自己头顶发冠上的簪子。
发簪做工精致,乌木雕金,线条流畅,端部嵌着一块黄翡,很是价值不菲。
掌柜的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缓过神来发现那支发簪已经被放进了自己手中。
那人道:“掌柜的,刚才是我们遇到了有过嫌隙的熟识,为了赶他离开才惊扰到别的茶客。”
他顿了顿又说:“这簪上金雕和翡翠应当足够抵过今日营收……”
掌柜的拿着那个簪子,连连推拒,道:“不用不用……这太贵重了……”
黑衫男子直接把他的手拢在一起,道:“若你觉得价值有余,就回答我几个问题。”
掌柜只得将那发簪收下,道:“您说,您说。”
那人道:“近日你这里的客人与之前有何变化?”
掌柜的想了想:“这几日的客人……生客比熟客多了许多,以前约摸一半一半,现在生客能占六七成。我家熟客不少,生客增加应当是城里流量增加太快之故。”
他回想片刻,又道:“虽然以前生客也多为外乡人,可毕竟能猜得出从哪国过来的,可现在的生客,我是完全猜不到了。”
黑衫男子点点头,道:“多谢。”
掌柜道:“嗨,哪里用得着谢,客官的发簪这么贵重,再多问几个问题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黑衫男子道:“足够了。”
青衫男子似乎也不那么生气了,看到有些狼藉的茶桌,表情有些微妙,倒是不说话了。
待他们走远,掌柜的看着那支发簪,想起自己刚从茶房出来时看到的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他摇了摇脑袋,嗨,这里每日这么多来来往往的茶客,眼熟也很正常。
青泽二人自是不知掌柜的心中所想。他们从茶铺出来,走在城镇街道上,谁也没有再说话,虽然勉强算是并肩而行,中间却始终留着一人半宽的空隙,无人刻意靠近对方半分。
殷洛看着前方,道:“宋清泽,刚才来找你说话的是‘妖怪’,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