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吃。”冰凉润滑的凉粉入口,一股虽然呛口却极为迷人的辣味在口腔中蔓延,沈折玉立刻就想流眼泪了,但又真的觉得很好吃!
这股震撼力很强的辣味暂时冲散了他心里的黯淡。
流风被夸赞,开心的咧嘴笑了:“尊主喜欢就好!小时候,我娘是巴蜀镇上最有名的厨子,我自幼跟她学了不少川渝地区的菜谱呢!”
沈折玉问:“你跟怀远是怎么认识的?”
流风冷冷瞥一眼怀远:“哼!我跟死秃驴是邻居,一块儿长大的。打小他就是个胆小鬼,街坊邻里的孩子都欺负他,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也不敢吭一声!我就不明白了,巴蜀地区的孩子个个都有骨气有胆量,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胆小鬼!”
怀远听了,却面露微笑,接话道:“是,小时候都是流风护着我了。”
沈折玉道:“那后来你们又是怎么到了静空寺?”
怀远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张口正要回答,流风却一筷子戳戳他的鼻子:
“喂喂!谁要你说的?!吃饭吃饭!”
转头对沈折玉道:“尊主,那些往事,不提也罢,不然这死秃驴又要得意忘形了!你看他现在这幅贪生怕死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每次应对走尸,人家的侍主都带头迎战,对自己的契约尸多加保护,只有他落荒而逃,不肯战斗,你说丢人不丢人?!真是气死我了!”
怀远面带愧色,连连答着:“对不起……对不起……”
沈折玉叹道:“罢了,你们经历这么多次战斗,还能一起平安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怀远听了,感激的看着他。
寺中虽然僧侣与契约尸不少,但走尸数量众多,每次战斗,总会多少有伤亡。加上在外讨伐牺牲的,能够一起走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一顿饭吃得很香,沈折玉却一直走神,心绪不宁。他总是想到夙墨,想到方才二人的不欢而散,更想到二人之间那个必须要面对的赌约。
吃过饭,流风和怀远去给白朔送饭了,沈折玉从后厨出来,雨还一点都没变小。
他静默的伫立在屋檐下,有些失神的看着雨点连成线纷纷掉落,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以为你吃醋了。”
沈折玉蹙眉:“脸皮还真是厚。”
夙墨的气息就在身后,强大又鲜明。沈折玉感到他内息很平稳,显然通过方才的调息内丹修复了不少,料想他应该至少也恢复至元婴期的功力了。
他声音轻快,却刻意压下了一丝焦虑:“你跑出来这么久,在想什么?”
沈折玉平淡道:“没有什么,魔尊既然心有所念,我不打扰比较好。”
夙墨微微吐了口气,似乎是从他硬要拉平淡的口气中读到些什么,反倒安心了一般。
“我心有所念,你很介意?”他调笑着问。
“并非如此,”沈折玉很冷淡,“只是那月老君硬要将你我二人凑在一起,怕是对你心念念的人不太好。”
夙墨噗嗤笑了。
沈折玉恼怒的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夙墨还是笑,突然正色开口道:“我确实曾有一个心念念的人。”
沈折玉只觉心里一沉:“你的私事,不必与我细说。只是……”
夙墨又接着道:“但是,他死了,是因我而死。”
沈折玉猛的抬眸看他。
夙墨沉默了很久,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寺中光滑的石板路上,也敲在沈折玉心上。
过了许久,夙墨又静静开口:“方才,我在镜湖梦境中回忆起我与他的前尘往事,难免有愧于心,对你多有冒犯,还望你见谅。”
沈折玉踌躇着问道:“只是……有愧吗?”
夙墨眸色复杂:“也许不只是有愧,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久到我都已经忘记,直到窥到那镜面,才悠悠想起来。”
沈折玉没说话,心里却轻了一轻。
修真之人寿命都很漫长,谁还没个前尘往事呢?当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心中乌云散去,却又鬼使神差的想起自己曾窥见的夙墨的记忆片段,脱口问道:“那人是温烛衣吗?”
夙墨哑然失笑:“为何又是他?我都说了不认得他。”
沈折玉:“……”
夙墨凝神想了一会,突然嗓音变得严肃:“折玉,难道你……”
“你好大的胆子!”他多了三分愠怒,“竟敢偷偷潜入我的魂识中偷看我的记忆?!”
“……”沈折玉自知有些理亏,努力镇定,“当时你肉身痛苦难当,我也急着想恢复记忆,便去探查了一盏茶的工夫。”
“你行啊!”夙墨恼火的一把捏住他肩,“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沈折玉无奈道:“看到你说你要带温烛衣一起走。”
夙墨怒气冲冲:“琉璃心法,也不过尔尔!看到的尽是些虚假之物,这天杀的温烛衣,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我记忆里的,但我确实不认得他!”
沈折玉也发起火来:“琉璃心法所见所感,绝不会有错。你口口声声说不认得他,那刚刚在房中,难道唤的不是他的名字?”
“哦?”夙墨凝眸,突然笑容变得暧昧,“你这般在意,我真的很难不认为你是在吃醋。”
“我不是。”沈折玉只觉得嗓子干干的。
夙墨却眉眼含笑,方才的怒火一下消散了。
“折玉,你想知道那个因我而死的人是谁吗?”他嗓音也放柔了。
“不想。”沈折玉果断拒绝,却别开了眼睛。
“赌约多一个附加条件怎么样?若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若是你输了,我还是只要你一个吻。”夙墨轻声道。
“不用了……”
“就这么定了。”夙墨霸道的打断了他。
沈折玉无奈,却终归招架不住心中的好奇:“……随你。”
夙墨了然于心的笑笑,目光突然放向稍远一些:“你看那是谁?”
沈折玉回眸,见到那温柔天真的契约尸楚月,正撑着一把朴素的油纸伞,在雨中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面露笑容,对二人点头示意,还带了些少见的喜形于色。
“你不是想赢我吗?”夙墨低声在沈折玉耳边调侃道,“我等着。”
沈折玉无声的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是挑衅?还是调戏?
我非赢不可。
第十六章
楚月小跑着过来,雨水将他的鞋履打湿,他也不在意,径直跑到二人面前。
“见过尊主,墨公子。”他微微含笑,行了个礼。
“有什么事?”沈折玉调整了情绪。
“是这样,”楚月开心的笑着,“明日是镜空寺一年一度的结契日,会有些庆祝活动。师父因为伤势闭关了,弟子们想请尊主来主持,不知尊主是否愿意?”
沈折玉点头同意:“好,多谢大家的美意。”
结契日是镜空寺特有的节日,是为了纪念当年莲心大师契约术研究成功,以及第一名契约尸少年诞生的日子。
沈折玉答应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怀空今日未陪同你一起?”
楚月摇摇头:“他今日有事出寺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话语里有些失落,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太露骨,咬了咬唇,羞怯的不说话了。
沈折玉问:“你与他……从前是如何相识的?”
沈折玉原本不是八卦的人,但经过夙墨方才的半逗弄半提醒,他觉得有必要将赌约的进展推进一下,那么了解楚月和怀空的过往便是必不可少的。
哪知,楚月听了这话,怔了一怔,有些茫然的摇头:“抱歉,尊主,我不记得生前之事了。”
连夙墨也对此有些意外:“不记得了?”
楚月笑笑:“我与其他契约尸不大一样,据说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而死,影响了记忆,醒来后对生前之事不大记得了。”
沈折玉:“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楚月歪着头想了许久:“隐约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我之前好像跟他生活在一处十分豪华的宅邸里,有许多仆人伺候。记得最清楚的一个画面是他站在院中的一方池塘旁边,天上一轮圆月映照在水面,美极了。他转过头来看我,笑得十分温柔。”
说着,微微脸红。
沈折玉试探着问:“他来静空寺之前,应当是很有身份的人?”
楚月点头:“据说是当朝王爷,好像是为了我……才硬要来静空寺做和尚。据说因为这件事,与他的皇兄、也即是当今皇上起了很大的冲突,皇上至今不允许他剃度。”
沈折玉默默点头。难怪怀空气质不凡,也是寺中唯一一名未剃度的僧侣。
夙墨饶有兴趣的追问:“那他也一点也没有跟你说起从前的事?”
楚月摇头:“他未说,我也未多问。其实,从前的事并不重要。我只知道,自从我在静空寺睁开双眼,他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赖和依托的人,也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沈折玉眸子里微微一震,夙墨轻笑一声:“有意思……”
楚月离开之后,夙墨凑在沈折玉耳边低声道:“赌约的第一回 合,似乎是我占优。”
沈折玉不以为意:“他二人对彼此的确痴情,但、这份痴情若是当真毫无瑕疵,美满无比,怀空为何对从前之事只字不提?”
夙墨不紧不慢:“别急,事情若是太简单,便无趣了。”
沈折玉还未答话,却见几个弟子慌慌张张的奔来:“不好了,怀空大师在外遭到走尸袭击,身受重伤,还请尊主前去相救!”
沈折玉略一点头,立刻与夙墨快步跟上那几名弟子。来到前厅佛堂,只见几名僧侣正将怀空抬至堂中矮榻上。怀空胸前有个碗口粗的伤口,血流不止,面色苍白。楚月在一旁守着他,急得眼泪汪汪。
“尊主!”楚月转头见到沈折玉,立刻跪倒在地,“求您救救王爷吧!”
他太过焦急,一时忘记了称呼怀空的法号,却是习惯性的用了二人私底下相处时的称呼。
沈折玉抬手示意他不要急,上前查看怀空的伤势。怀空灵气十分紊乱虚弱,但神志依然清醒,咬牙道:
“有劳尊主了……”
沈折玉以琉璃心法替他稳住心脉,又命人取来止血补气的灵药,总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怀空向他道过谢,却是眼波流转,往身旁的楚月望去,吃力的伸手:“楚月……”“我在……”楚月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一把紧紧握住他手。
“别哭……”怀空颤抖着手替他擦去泪痕,“我……不会死,为了你,我一定会活下去……”
楚月泣不成声,又十分自责:“王爷,你今日为何执意不让我一同前往?若是我在你身边,也许你便不会伤得这样重……”
怀空费力的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到他手里:
“对不起,楚月,我本想……本想明日的结契日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
楚月接过一看,是一把小小的精致匕首,刀鞘上有一轮小小的弯月浮雕。
“这是……”楚月哽咽中带了一丝惊喜,“王爷打算送我的?”
怀空点头:“是……你与走尸近身搏斗时总是缺了一把贴身匕首,我便想着下山替你寻一把……”
话音未落,精神已经撑至极限,晕了过去。
“王爷!王爷!”楚月呜咽着握紧了匕首。
怀空的性命总算是无虞,楚月一整夜守在他身边,跑上跑下,端水包扎,又搬来许多寺庙中存储的冰块,为高烧的他降温,忙得连擦把脸的工夫都没。
莲心大师在闭关疗伤,沈折玉便代其执行寺内一切命令。天亮之后,他再次前去探查怀空的情况,发现他已经清醒过来,烧也退了,已经能够下床活动。
反倒是楚月,为了照顾他疲劳过度,半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看见沈折玉进屋来看望自己,怀空微微起身致意:“尊主这般记挂弟子,弟子十分感谢。”
他的口气还是那般不卑不亢,但的确是诚心诚意的,即使所含的感情淡泊了些,但其中透露出的良好教养却让人无法反感。沈折玉替他运功疗伤了一番,然后问到他昨日遭遇走尸的情形。
“按说走尸白日里不会出现,你昨日为何会在山下遇到走尸?”
怀空淡淡垂眸道:“弟子也未想到,所以才防不胜防。弟子是遇到了皇无极手下那四大罗刹之一,当时他在山腰附近徘徊,与归途中的弟子撞个正着。”
“罗刹?”沈折玉蹙眉,“是替他抬轿的那四只巨大走尸之一?”
“正是。”
夙墨笑道:“我早说过皇无极生性多疑,这罗刹应是他暗中先派来打探情况的。他定是想要确认本……确认魔尊到底在不在附近。”
怀空叹道:“可惜弟子修为太浅,未能对付得了罗刹。”
沈折玉沉声道:“下次你切勿再单独行动。虽然你是想要对楚月好,但这样未免太危险。”
怀空听了,却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尊主言过了,我对楚月,做得还不够,谈不上很好。”
沈折玉奇道:“何出此言?”
怀空摇头:“我亏欠楚月太多,无论对他多好,都难以弥补……”
夙墨听到这话,微微的“哦”了一声,面上浮上一层浅浅的笑意,似是有些意外,又兴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