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紊乱的气息交错在一起,相互牵引着靠近,就像他们在秘境醒来时那般,亲密又暧昧。
沈折玉心里的警钟在高鸣,但他却移不开目光,整个身子像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两人的脸越贴越近,沈折玉微微喘息,面色泛红,耳边都是自己狂烈的心跳声。
直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盖过了耳中心跳的回响,将他陡然拉回了现实。
夙墨唇角闪过一丝不耐,恼怒的望了望门口:“谁?”
“……尊主,墨公子,是我,楚月。”门外是个小心翼翼的轻灵嗓音,“师父命我来送些灵药……”
沈折玉如梦初醒,立刻从榻上坐起身来:“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了,闪进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是方才在战斗中见过的契约尸楚月。他手里端着些灵药,正懵懂的探头往里看。他刚刚经历恶战,衣襟上还沾染着些许污渍未来得及清洗,但却瑕不掩瑜,完全无损他清纯可爱的气质。
“尊主,您伤势如何?”楚月还是有些紧张,一双大眼睛却忍不住投来关切的目光。
“没有大碍。”沈折玉静声道,“多谢你。”
夙墨却没好气的皱皱眉,满脸都写着“多管闲事”。
楚月感觉到他这昭然若揭的情绪,抬眸看了看沈折玉,又看了看夙墨,手足无措的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墨公子,抱歉,我不是有心打扰……”
夙墨冷冷道:“确实很打扰。”
沈折玉忍不住瞪他,却撞上他眸中满满的失落,斥责的话便咽了回去。方才,若是楚月没有来,两个人现在会是什么状况?
一想到这个,沈折玉便觉得脸颊发烫。
楚月将手中的药轻轻放到榻前的矮几上,便很快退出去了。房门再次推开的瞬间,沈折玉不经意的瞥见那未曾剃度的怀空,竟然就在门外空地等着楚月。一见到楚月出来,他便脸露疼惜的上前来,轻声说着什么。楚月一见到他,漂亮的眸子也灼灼生辉。
夙墨也看见了怀空,忍不住调笑道:“这二人还真是情深刻骨,半点也舍不得分开。”
沈折玉疑道:“你真觉得人与契约尸之间也可有情?”
“你觉得不可能?”
沈折玉想了一会:“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真有情,最后怕也是分道扬镳的结局。”
“你真这样想?”夙墨的口气严肃起来。
“是。”沈折玉点头。
夙墨薄唇紧闭,眸中的光陡然变暗变深,沈折玉的话触痛了他。
——这人的心中,是认真的觉得正魔不两立、阴阳无缘分,他自幼接受的教诲便是这样。
夙墨心里有一丝无奈,过了许久,才缓缓吸了口气,整个神色缓和下来。
——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那颗琉璃般至纯至净的心、从未变过。
“不如你我来打个赌吧。”他好似不经意的微微一笑,流转眼波望住了沈折玉。
“打赌?”
“对,”夙墨靠近了沈折玉,漫不经心的替他理了理鬓边凌乱的碎发——好像他这样做是十分自然而然的,“就赌那位叫怀空的带发僧侣和他的契约尸……最后的结局到底会不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赌不会。”
沈折玉深深望进他红色眼眸里,试图从中读取魔尊深藏不露的想法:“我为何要与你赌?”
夙墨嗤笑道:“若是你赢了,我会尽一切可能协助你找回记忆,查清你想知道的前因后果,任凭你差遣,如何?”
沈折玉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如果真是如此,不光是能趁机探查夙墨记忆里的疑点,更有机会压制魔界。自幼接受师父教诲的沈折玉无法抵挡令魔尊对自己俯首称臣的诱惑。
沈折玉问:“那……若是我输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夙墨修长的指尖还捧着他的一缕长发,慢条斯理的把玩着:
“你若输了,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夙墨瞳孔微微收缩,深处绽放出一丝光芒。
“方才我差一点便到手的东西。”他毫不犹豫的开口。
“——你的吻。”他指腹轻轻按上沈折玉红润的唇,又直言不讳的补充道。
第十三章
沈折玉心跳陡然加速:“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夙墨低声道:“你不敢赌?”
“谁说我不敢?”
“那就这样定了。”夙墨得逞般一笑,“不可反悔。”
“你……”沈折玉恼火,但转念一想,这个赌约自己只赚不赔。若是赢了,好处自然不言而喻;即使输了,不就是一个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便定定神道:“行,一言为定。”
“嗯。”夙墨只是笑,心情好像很好,似乎胜券在握。沈折玉总觉得自己被这个看不透的男人套路了,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我会赢。”最后,为了打击夙墨的嚣张气焰,他有几分倔强的强调道。
夙墨靠在床框上,懒洋洋的笑而不语。
·
静空寺的弟子们收拾战局一直到天亮。东方发白之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走尸是阴邪之物,白日里是不会来袭的。
沈折玉带伤查看寺中的伤亡情况。昨夜一战,静空寺有十多名僧侣丧生,契约尸少年也损失了近三十名。僧侣们面色悲戚的收拾师兄弟们的遗体,将他们装入棺椁准备厚葬。
夙墨陪着沈折玉,用传音入密问:“契约尸牺牲的数量更多?”
沈折玉道:“契约尸依靠自己侍主的生命和修为存活,若是侍主丧生,你觉得他们会如何?”
夙墨静默一会道:“……会重新变回尸体?”
沈折玉:“不错。而契约尸如果被伤到心脏或头颅而亡,他们的侍主并不会因此也丧生,日后还可以继续与新的契约尸签订契约。”
夙墨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沈折玉微微叹息:“侍主与契约尸之间,是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本就不对等。若是互相产生感情,何其可悲!”
他口气中隐隐有一丝悲悯的意味,夙墨听了凝眉道:“万事无绝对。”
沈折玉瞥他一眼,不欲与他争辩,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一个愤怒的吼声:
“怀远!你这贪生怕死的臭秃驴!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没被走尸咬死在外面呢?!”
沈折玉与夙墨转头,只见院中有个怒气冲冲的少年,狠狠揪着一名僧侣的袈裟,满脸涨得通红,正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一拳揍在僧侣脸上。被他唤作怀远的僧侣身材矮小,缩着身子浑身发抖,愁眉苦脸的闭着眼,无可奈何的伸着双手,任打任骂,倒是一句也不回嘴,更不敢还手。
沈折玉问一旁正在打扫的楚月:“这是怎么回事?”
楚月恭敬答道:“那位被打的是寺中的怀远大师,正在揍他的是他的契约尸流风。怀远大师……有些胆小,每次作战都会趁乱逃跑,流风脾气又火爆,所以、总是、总是揍他……”
沈折玉又问:“既然如此,莲心座为何不好好惩治一番?”
楚月愣了愣道:“寺中有条件缔结契约的僧侣本就不多,再加上怀远大师虽然临阵退缩,但流风却勇敢果断,每次都立下不少功劳,所以师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沈折玉蹙眉,口气严肃:“如此怯懦,怎能姑息?”
夙墨听了,意味深长的笑笑:“我看倒也未必是因为怯懦。”
“不是因为怯懦,还能因为什么?”
夙墨道:“若真是怕死,这怀远大可以卷铺盖彻底逃之夭夭,不做静空寺的和尚便是,又何苦每次战斗结束还要回寺中呢?”
“……身为静空寺弟子,怎能随便背叛师门?”
“当逃兵都不怕,还怕背叛师门吗?”夙墨轻笑出来。
沈折玉抬眸,换了传音入密问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夙墨也用传音入密回复他:“我只是觉得有趣,不如我们静观其变,如何?”
“……随你。”
看着暴脾气的流风揪着畏畏缩缩的怀远往后院去了,沈折玉的心思重新回到正事上来。
他转头对夙墨道:“皇无极暂时退走,尚需数日重新制造走尸。我要尽快调息修炼,恢复功力。你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夙墨笑道:“行。不过你知道吗,快速回复功力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是什么?”
夙墨突然凑到他耳边,以极度调侃的口吻说了二字:“双、修。”
沈折玉自幼清修,接受的也是非常正统的道德教育,听到他这般露骨的字眼,忍不住眸中一颤,整个脸慢慢变得绯红。
——虽然双修的确是很多人会选择的捷径。
“下、下流!”他咬唇,却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夙墨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抱着双臂自顾自大步往前走去。沈折玉在这个瞬间十分厌恶他,并不想跟他走在同一处,怒气冲冲的立在原地。
这死魔尊胆子也太大了吧?亲吻也就算了,还想着……
沈折玉捏紧了衣袖,表面上极力平淡,心里却像被丢了石子的湖水,溅起自己也说不清的水花。
他下意识的不想就这样回房间与夙墨相处,便抬步朝反方向走去。转过寺中一处幽静的回廊,面前是一处小小的池塘。他走了几步,见池塘边上蹲着一个少年,正努力探着脖子,聚精会神的看着水中。
他鬓边的长发有几缕滑落到水面,他便灵巧的理一理,又捧起水来,慢慢的往脸上擦去。
沈折玉不想打扰他,正欲悄然无声的退开,池塘对面传来一个严厉的呵斥声:
“昨晚的战斗你就表现平平,现在还在这里偷懒?!”
沈折玉闻言,便退到回廊的长柱后,不动声色的查看。只见走来一名神色严肃的僧侣,长得倒是英俊,只是眉宇之间有股肃杀之气,一举一动也很有板有眼,让人觉得他有些可怕。
池边的少年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站起了身,捋了捋垂落在肩的发丝,轻言细语道:“脸上沾了血污,我想来洗洗。”
严肃的僧侣三两步上前,一把捏了少年的肩,半怒斥半埋怨的训道:
“你一天到晚就想着照镜子、爱惜自己的容貌,每次战斗却都是最愚笨的那个,你不觉得羞耻吗?!”
少年被他训斥,倒也不生气,还是温温和和的答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僧侣急急叹道:“你如果总是这般不思进取,以后……哎!罚你一日不许吃饭!好好面壁思过!”
“是。”
僧侣带着一身寒气和怒气走了,少年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侧过身来。沈折玉发现他的容姿极为秀丽,乌发柔顺,云鬓精心修剪过,形状姣好。白皙细腻的肌肤也似乎保养过,水灵滋润。
说他是寺中最漂亮的少年也不为过。
这时,少年已经一眼瞥见长柱后的沈折玉,眸中闪过一丝尴尬:“尊主,您……怎么在这里?”
沈折玉缓缓迈步出来:“你叫什么名字?方才的僧侣又是何人?”
少年彬彬有礼的答道:“我叫白朔,方才那位是我的侍主、怀静大师。”
“他这般严厉的斥责你,有些过头了。”
白朔一听,竟然有些慌了,急急的摆手:“不是不是,尊主,他……他只是一时情急,他是……为了我好……您别责怪他!”
“哦?”沈折玉没有想到他会反过来替那名叫怀静的僧侣辩护,生怕自己会找他麻烦一样。
白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与他一直就是这般相处的……”
像是为了打消沈折玉的疑虑,他讲述起自己与怀静的过往来。
·
“你是说,你生前跟怀静是同窗?”沈折玉问。
“是,”白朔温柔的笑笑,“我与他相识于家乡的书院,当时都从未想过来修真界,只想着当个普通的俗世中人,努力考取功名。他比我聪慧许多,在书院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大家都觉得他能中状元。”
沈折玉点点头:“红尘俗世一生,也未必不如修仙。想必你诗书方面也不错。”
白朔道:“不不,我脑子不如他,平时心思又总在自己的仪表打扮上,能中个举人就很满足了。他对我很严厉,每天逼着我苦读,还会陪我一起用功,教我诗书。他经常说……”
“说什么?”“他经常说,愚笨如我,如果还不刻苦用功,将来不配与他一同进京。”
“……”沈折玉静默一阵,“你不生气?”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若是夙墨这般说他,他一定不能放过他。
白朔还是笑着:“不,我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激励我上进。他内心比任何人都希望能跟我一同高中魁元。”
“那后来呢?”
白朔静静道:“后来,我们十六岁那年,一起进京赶考。我却在途中……”
“怎么了?”
“我却在途中生了一场大病,客死异乡了。”
“……”沈折玉一时语塞。
白朔又道:“当时他一直在客栈照顾我,我劝他不要管我,赶紧去赶考,他却不听我的,怎么也不肯走。我记得,我病死那天夜里,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嘴里还骂着我,说我这么笨,再不好起来他便把我丢在这,不带我进京了。但是,他一边骂我,却一边哭了,眼泪滴在我手上,很烫很烫……”
“……那……再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