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笼子越来越兴奋,你一言我一语,逐渐不堪入耳。
钟豫眉头微蹙,站直身体。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希望闹出什么会被叶文聿他们注意到的事,但现在邱秋的安全最重要。就算身体不会受伤,也不代表他可以看着小家伙被辱骂。
没等他迈出一步,邱秋突然开口。
“我想起来了。”他说,“丽雅莎小姐,想开美食城,但在宣传会上做的鱿鱼炒饭非常难吃的那位。”
众人:“…………”
钟豫脚步僵住。
墨镜几人组脸色极其难看。
摊主额头青筋快要连成渔网状了,他深呼吸几口,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好”字来。
“你小子,真够胆儿。今天老子陪你玩玩,让你长长见识。”摊主咬牙切齿,“以为你真人不在这儿,咱们就拿你没办法?哈哈——”
说着,摊主抄起手边一只花铲,作势要抡过去。
人类的恐惧有时并不需要直接的肉体伤害。尖锐的铁铲刺向眼球,光是这一瞬间的视觉效果,已经足够让大多数普通人惊厥。
钟豫心中一紧,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冲进了人群。但伸出的手仍然慢了那么一点点,从铲子锐利的边缘掠过,残余一道虚影。
“邱秋!”钟豫眉头一皱,反身挡在邱秋面前,看向他眼睛。
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并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眨眼。他微微仰头,正要说什么,却被数米外席卷而来的人群噪音吞没了。
“大哥!”
这群人声势浩大,气势汹汹,身后仿佛卷起一阵烟尘。
为首者披着黑斗篷,身材高大,后面的也差不多的打扮,看着比摊主一行还要可疑。
围观群众又自觉往后退了几米。
“大哥!你怎么了!有人找你麻烦!?”黑斗篷真人在场,兜帽下的眼睛发出死亡射线般的光。
“阿猿。”邱秋有些意外地打了个招呼,“你们不是回去了吗?”
黑斗篷立刻满脸堆笑:“有人告诉我们大哥被人找了麻烦,我们不得来撑场子嘛!”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大哥叫的是谁啊!?
黑斗篷和善笑完,转头便吼:“找死!”
“阿猿,”邱秋喊了他一声,压低声音问,“你们不是旧党吗……可以白天出来吗?”
“没问题大哥!”阿猿再次变脸,爽朗一笑:“这里可是D区,咱们有啥可怕的。——喂!哪个是领头的,给老子出来——”
摊主一众是吃软怕硬的典型,不然也不会在这偏僻的地方卖花。眼看黑斗篷们人多,当即气势就丢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纯粹是靠着信念强撑着的,他定了定神,再次吼道:“老子是丽雅莎小姐的人!”
黑斗篷乐了:“丽雅莎小姐?谁啊?很牛逼吗?哈哈哈——她都被调查了你们不知道吗——”
“?”摊主愣了。
“就算她还没凉透,有了你们,也快了。”黑斗篷一挥手,“给我上录像,正愁没素材去搞她呢——兄弟们,上!”
街头一片混战。
不知不觉,邱秋和钟豫被挤到了圈外。
“走吧。”邱秋看了钟豫一眼:“礼物还没买呢。”
“……”钟豫心情有点复杂,什么也没问,默默跟上。
他心里有很多想问的,但十几米的距离不够他整理思路,邱秋已经再次蹲到了一个摊子前面。
“尖叫花!”邱秋惊叹。
“什么?”钟豫与他并排,半蹲下来。
“……它长得很像我以前养过的一种花。”邱秋腼腆地笑了笑,抬头问老伯,“这花叫什么?”
卖花老伯长着一张苦兮兮的脸,笑也像哭似的。他慢条斯理道,“叫火吻。”
“哪个吻?”邱秋问。
“呵呵,”老伯一笑,“名字,只是为了叫着方便。小兄弟有喜欢的,不如就叫,自己的。反正火吻,也不知道,是谁取的。”
“嗯……”邱秋应了一声,紧紧盯着花。
三区此刻正是正午,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影子紧紧粘着脚底,几乎不见。
好热啊,钟豫心想。
不知名的燥热感如影随形,手脚怎么放都别扭。
身边的邱秋在强光下成了半透明状。他的耳垂被头发尖扫过,因此而发红。仿佛能看到细小的血管运送着血液。
钟豫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
从一年前醒来,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欲望。
飘忽不定的灵魂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微弱的引力源。
我不想一辈子这么孤独——钟豫这样想过很多次,也有足够的勇气去实现。
既然要掌握主动权,那就从今天开始。
“那你自己决定吧。”邱秋付了钱,指了指他精心挑出的一盆花。
“什么?”钟豫回神。
“名字啊。”邱秋说,“老伯叫他火吻,我叫他尖叫花,但现在它是你的花了,所以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钟豫挑了挑眉:“尖叫花是吧?就这个了。毕竟你送的。”
邱秋有些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嘴道:“把你的地址填上去吧。我问了老伯,这种花不难养,但你还是要记得浇水,定期换营养土。”
钟豫唰唰填上地址。
“另外,它是用来看的哦,不要把它吃掉了。”
“嗯?”钟豫疑惑。
“啊,你是正常的人类嘛,当然不会吃的。”邱秋点点头,认真地看着钟豫的眼睛,“要好好珍惜它哦。”
“会的。”钟豫起身。
时间不早了,他似乎也没有理由再拉着小家伙逛下去。但告别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片刻后,他随意道:“谢谢你的礼物,我也想回个礼。你喜欢什么?”
“不用了,”邱秋说,“这本来就是谢礼啊。”
“你喜欢什么?”钟豫重复了一遍。
邱秋很容易被强硬的行为带着走,闻言思考起来。
“好吃的?”
“换一个。”钟豫说。
他暂时还没办法摆脱王庭监视,这种线下活动就放到十年计划里吧。
邱秋想了半天,再次答题:“我还喜欢一个人。”
钟豫:“……”
“但我把喜欢的人弄丢了,”邱秋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钟豫:“………………”
我光速失恋了。钟豫面无表情地想。
第100章 “呵呵,不赔钱,也不……
钟豫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时黑眼圈还是很重,去训练室的路上,不少人都偷偷看他。
到了晚上, 钟豫刚刚在餐厅坐下,叶文聿找过来了。
昨天才发生了很多事,钟豫表情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既没理叶文聿,也没有装出一副开朗活泼的样子调侃他。
“嗨。”叶文聿在钟豫旁边拉开椅子, 表情一如既往。
钟豫没赶他,但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叶文聿差点笑出来,就差在脸上写上“你真可爱”四个字了:“昨天睡得不好吗?”
“……”钟豫转过脸, 烦躁道:“睡得好才他妈奇怪吧,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叶文聿一瞬间有种被细小的电流刺到的感觉。
钟豫从醒过来开始,对所有人都是那种看似亲近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从来不去真的怪谁, 也没有口出恶言。
而现在……他对自己发火了。
想到这儿,叶文聿几乎拿不稳手上的水杯,强压住兴奋感, 他继续说:“要不我明天陪你睡?”
“……”钟豫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哈哈哈。”叶文聿忍不住了, 笑得趴在桌上。
“你是真的有病吧。”钟豫叹气, “你不是很忙吗,到底为什么整天盯着我, 说真的我觉得很烦。”
“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啊……”叶文聿拿起叉子,戳在土豆泥里,语气有些低落,“但你不喜欢就算了,下次你不想我找到你就关终端吧, 门也可以锁起来,我已经放弃权限了。”
他说到这份上,钟豫反而说不出更狠的话,默默喝完了自己的汤,把碗一搁。
“我真的不记得了,在我看来,你就像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钟豫叹气,“而且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只肯把筛过的信息给我看,我怎么信任你。”
叶文聿没说话。
“就这样吧。”钟豫起身要走。
“等等,”叶文聿叫住他,“我可以给你看。”
钟豫回头。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叶文聿声音微哑,把头发往而后撩了撩,用向上的角度看他,“只要你问。”
——
叶文聿第一次把钟豫带到自己的房间。
摆设很普通,以米色装饰为主,很多地方铺着长绒毯子,堆着各种圆乎乎软绵绵的大抱枕。
钟豫四处看看,颇有兴致地吹了声口哨。
“……”叶文聿脸微红,“我喜欢……抱枕。”
“很可爱嘛。”钟豫说,“你早点带我来房间,说不定我会对你好一点。”
叶文聿低下头:“那什么,你坐,喝点什么呢……算了你直接问吧。”
钟豫从来不是个省心的人,叶文聿并没有被目前顺利的进展冲昏头脑。一点软化的态度并不能代表什么,他是个无论在多粗糙的地方都磨不平棱角的人——这一点,在他决心自爆都不肯加入王庭的那一刻,叶文聿就知道了。
所以叶文聿在答应回答问题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主要是针对目前王庭政治立场和手段的。这样的准备形式多样,包括他自己的话术,选取的资料和角度,还有必要的人情牌。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钟豫率先问的却是和王庭毫不相干的事。
“你说你是我同学,有照片吗?”钟豫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问道。
“……”叶文聿一愣。
“嗯?”钟豫看着他,“不会这也是骗我的吧。”
“怎么会。”叶文聿心跳又漏了几拍,慌忙起身,“我找找。”
和钟豫有关的东西他一直存得很好,叶文聿非常庆幸自己这个习惯竟然在这样有用的地方展示了出来。
完全没有预兆的临时到访,从密封盒里拿出来的存储片,叶文聿瞧了一眼钟豫的眼神,读到了一点意外。
“大部分都是照片,有一些视频,是我们合作做课题的。”叶文聿索性把终端让给钟豫操作,看着他一张张点开,自己一点点解说。
照片里的钟豫和自己显得都很青涩,尤其是自己,叶文聿几乎认不出来。
“嗯……想不起来。”钟豫慵懒地靠在沙发里,用手势向后翻,时不时笑一下,问这都是在干啥。
叶文聿:“那个双杠吗?还不都是你……你说原来的颜色不好看,你的小弟们连夜违反校规乱涂乱画。”
钟豫感叹:“欠揍啊,这不得罚写检讨吗。”
“都是我帮你写的啊。”叶文聿抱怨说。
这句话没控制好语气,有些过于亲昵了,下一刻钟豫和叶文聿一起沉默。
又翻过十几张,文件结束了。
钟豫问:“没了?”
叶文聿摇摇头:“之后我出事了,没再去学校,就没有你的照片了。新闻稿里有,你应该看过。”
“那之后我们也没再见过吗?”钟豫狐疑地挑挑眉,“这上学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
叶文聿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当然有见过,你在危燕区的时候碰到些麻烦事,有叫我过去帮忙。”叶文聿调出终端,“我找找。”
如果可以,叶文聿当然不想把任何有关危燕区的东西给钟豫看。但话赶话到了这里,有任何拒绝都显得很可疑。
幸好他存的东西不多,从里面截一些信息量不大的图片并不是难事。
即使如此,短短的时间里,他仍然出了点汗。
“嗯……你住我家啊。”钟豫笑了笑。
“是啊。”叶文聿绷紧神经,“你说你家挺大的,这样很方便。”
钟豫没继续追问,举起存储片说:“这些我能拿走吗?”
叶文聿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
钟豫回到自己房间,装模作样的把存储片里的内容转到自己的终端,之后照常洗漱,坐到飘窗上自闭。
接近十点时有人敲门,工作人员送来了一大堆纸箱。
钟豫笑眯眯地感谢了来人,关上门后一秒变脸,一脚把最近的纸箱踹飞出去。乱七八糟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散了一地,他看也不看,全都堆在了墙角。
监控外,叶文聿看得津津有味。
“都拆开检查过了?”叶文聿问。
“是的,”助理道:“之后都原样封好了,王应该看不出来。”
“送货地址都在一起?”
“很接近,都在第三区。”助理答道:“推断是昨晚,王登录伊甸后,在第三区集市上购买的物品。都是很寻常的东西。”
“哎呀,怎么昨天买的今天就不喜欢了?”叶文聿笑起来,“真是小孩子心性啊……有点可疑呢。”
助理没说话。
镜头里,钟豫喝了点水就躺回了床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显然没睡着,几分钟后他打开终端重新浏览了一遍刚刚得到的照片。
看完后他翻了个身,很烦躁似的抓了一把头发,下床来到纸箱山那里,将那堆没用的东西一个个拆了出来,分类摆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