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咱们只是来试试效果的,又不是真的要布什么教,怎么还吵起来了?走走,回去了。”
黑斗篷们聊了几句,作势要往一处走。
为首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说:“其实这样搞搞也挺好的,让大家知道王庭也不安稳。人啊,就怕心有疑虑……我操!”
他一边说,一边踏出巷口,迎面差点撞上一张人脸,吓得爆了个粗。
身后的黑斗篷们惊呆了,唰啦啦退回巷子里,像是一群被野猫盯上的折了翼的乌鸦。
“嗨。”钟豫笑着打了个招呼。
黑斗篷瑟瑟发抖,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半晌憋出一个字:“嗨。”
“哥几个聚在这儿干什么呢?”钟豫越过众人,向巷子深处看了看。
“呃……”黑斗篷道,“看黄色电影。”
“也给我看看?”钟豫说。
黑斗篷们都没声了。
钟豫又笑:“怎么了?刚刚在店里不是很精神么?看了会儿电影看萎了?”
“操!”为首的黑斗篷大惊,猛地转头喊,“快快快下线!这家伙从店里跟来的!”
“刚谁说着外挂好用的——”
“是这人太离谱、”
黑斗篷吓得手抖,连着三次都没按上那个下线的按钮,就在这瞬间,钟豫已经搭上他的肩膀。
“我认识你,你跟邱秋什么关系?”
“?”黑斗篷一愣,手也停下了。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钟豫用力拍拍他,“走吧,你的手下都跑了,你陪我聊聊。”
第102章 “这里是你的新家。”……
钟豫随手把人带到一个花园小亭子里, 很绅士地作势擦了擦凳面,示意黑斗篷坐。
黑斗篷途中无数次想当街下线,但这个可疑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是挑人多的地方走,让他没办法在众目睽睽展示自己的非法外挂。
犹豫了一路,黑斗篷反而放弃了,倒想看看这位是什么人。
也不是他不警惕,那天在集市上, 他清楚地记得这位哥和老大一起逛街……就算不是己方阵营,也不会是敌人吧?
“你想问什么?”黑斗篷心一横,索性直说了。
“就聊聊, 紧张什么?”钟豫看向一旁的湖面,“会去酒吧捣乱,你们是‘倒王派’的人?”
黑斗篷撇撇嘴,心说你明知故问, 嘴上倒是老老实实解释了一番,把他们旧党的立场也说清楚了。
这些都是他们平常宣传就会说的内容,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邱秋是?”钟豫问。
“他不算我们旧党的人吧, ”黑斗篷说, “但他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当然, 我们也有协助他,不算单方面受惠啦。”
钟豫靠着亭子的柱子, 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不是旧党,和你们有合作,所以他是?”
“害,我们都猜他是首都星哪个旧贵族家的孩子。旧贵族被王庭软禁,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立场当然相对啦。但他们又跟我们这些外来的草根走不到一起,不就互惠互利咯……”黑斗篷说起这个,难免有些兴奋,“但老大真是太厉害了,技术力一流啊!咱们一年没攻克下来的难题,他的家族竟然轻松拿下,这下方便多了!”
旧贵族?这倒是钟豫没考虑过的设想。
贵族会逛集市吗?会认识那么多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吗?会辨别香辛料吗?……谁知道呢。
钟豫心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参考的人类标准,只得先放下这个问题。
“你们今天行事这么张扬,会不会连累他?”钟豫说。
黑斗篷撇撇嘴:“技术送给我们就是用的,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老大必然不会在意。不如说,老大比我们更想推翻王庭吧。”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黑斗篷想了想,“隐约,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他回过头,提高声音:“那个破王庭,想要推翻是很正常的事吧,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无论钟豫怎么想保持绝对理智,都无法改变自己天然站在王庭一边的思考方式。当听到黑斗篷这么说时,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问了个为什么。
并且竟然因此感到了些许心虚和愧疚。
“不说别的,就是他们不把人当人的行为就已经很恐怖了。你知道钟……咳咳,吗?”黑斗篷说。
“呃,知道。”钟豫说。
“那家伙就是冷血无情的典范。你知道他都干过啥吗?现在社交网络上全是对他歌功颂德的洗脑包,说一句坏话都会被屏蔽,大家只能私下聊聊……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
“我还说呢,这才过去一年多,大家都没忘,这要是再过个十年,假的不也要变成真的了!那个钟咳咳,以前被拍到和他的小男友一起,那多亲密啊……”
……
一小时后,黑斗篷获准下线,剩下钟豫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看着湖面眼神发直。
黑客的照片里,那个紧紧靠着他坐的人……
就是他吗?
钟豫深深吐出一口气,搓了把脸,像要把热度搓飞。
他总算想起来,那个照片里的少年像谁了,有点像邱秋。
或许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邱秋像照片里的少年。
但邱秋看起来更真实更活泼,相比之下,照片里的人则更文静,也好像……更依赖以前的他。
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呢?想必是很温柔的类型吧。
如果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少年会不会在家做饭,等他下班回来?会不会在周末打扫卫生的时候,抱怨他东西乱放?会不会精心打扮,邀请他去植物园约会?在电影院门口纠结时,会不会迁就他,选他爱看的电影类型?
钟豫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幻想,直到身边传出一声重物敲击的巨响。
原来是一群来公园踢球的小孩子,把球踢在了亭子的立柱上。
小孩子们欢呼着跑过来,抱起球,又呼啦啦跑走。
草坪鲜绿,天空湛蓝,视觉内的画面美得像童话,但钟豫却如梦初醒,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他强忍着不适冲入下线区,断开连接后直接从床上弹起,冲进卫生间,对着水池呕吐起来。
胃部剧痛,喉咙痉挛,浑身剧烈用力,让他撑着水池的手臂绷住一条条非常明显的血管脉络。
虽然从醒来开始他就总是在被迫体验吐血的感觉,但那种纯粹生理上的排异反应和从心里泛上的恶心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现在感觉非常非常非常恶心。
一想到整个危燕区的人都已经死了,他曾经拥有的、或者说幻想着拥有过的东西全都消失了,他就感觉浑身冰冷,气管像被什么粘稠的液体堵住,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几秒,他似乎昏过去了,但身体本能地做好了支撑,实际看来他不过是晃了一下。
但时间足够,钟豫醒了,他把手伸到喉咙里,用指甲划破食道,猛地吐了口血出来。
下一刻,门已经被人打开,意料之中的几人向他冲来。
“我没事,”水池里的血迹明显,钟豫拧开水龙头,喝了两口,“都进来干什么,大半夜的。”
他语气轻松,被水冲过的脸还有点睡意。
值班的实验员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算算时间,确实会在近期发作。身体没有其他不适吧?”
“嗯,习惯了。”钟豫说。
此时叶文聿披着外套匆匆赶来,进门后见钟豫好好站着,脸色明显好转。
“散了散了。”钟豫冲他摆摆手,“没问题我要睡觉了。”
叶文聿回头,对实验员们示意,一群人才得到许可般离开了。
“你也回去。”钟豫对叶文聿说。
“是么?不想和我说说话么?”叶文聿笑了笑,把外套重新穿好,“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钟豫看了他几眼,撤下笑脸,揉了揉眉心。
“危燕是怎么没的?”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叶文聿叹气,“虫族来得太突然,第二十六区又在联盟最外围,信号容易受阻。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没救了。我们王庭宣布对此负责,只是利用了民众的恐惧心理,你也知道,如果不给一个理由,普通人会对目前的最强防御技术本身产生怀疑。”
钟豫:“天下大乱。”
“那会是真正的天下大乱。无差别恐慌是非常可怕的社会状态,那时人类会从有序转为无序,会从受害者变为加害者。”叶文聿在钟豫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当然,我们也不是没有私心。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威机会,错过了等一万年也不一定会有……仿佛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希望你成为君主,成为领导人类文明的先锋。”
钟豫没说话,也没看身边的人。
叶文聿无奈道:“知道你难受,那可是几亿人命。任谁听了都会害怕的。在这一点上我还挺庆幸你失忆了,毕竟第二十六区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一下子都……”
他说着,伸手覆上钟豫微微握拳的右手:“……但那些都过去了,好吗?人总要向前走,而现在,你有我,有我们王庭。这里是你的新家。”
“嗯。”半晌,钟豫这样答道。
——
危燕区,灯塔指挥部。
“蒋却!”道格拉斯冲进来,一把攥住熟睡的少年肩膀,前后使劲儿晃,“你还要睡多久!?起来嗨啊!”
蒋却宛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起——来——嗨——”道格兴奋地在他耳边喊。
“……”蒋却睁开眼睛,一脚踹在道格小腿上,后者的脸立刻像桌面俯冲,差一点就撞上了。
“靠,谋杀吗?你这会儿说不想去,待会儿醒了又要怪我没叫你。”道格撸了把短发。
蒋却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行了行了,走吧。”
距邱秋成功地将星图复制回来已经过去两个月,整个危燕区自上至下,所有人齐心协力,终于重新确定了行星的前进方向,并重建了动力设施。
如今,这颗名为“玄武”的人造天体,再一次离开了天然引力场,向着联盟所在的星域开始航行。
底下的民众都十足辛苦,上面的技术人员更是不眠不休。
蒋却感觉自己有十天没正经睡过一觉,每次醒来,都觉得之前是晕过去的。
任务成功之后他连一步都懒得动,直接趴在终端前睡了。中间迷迷糊糊时似乎听人说要办庆功宴之类的……原来不是做梦啊。
他甩掉身后碎碎念的道格,表示要先回去洗个澡。
“在楼下大厅哦!”道格远远喊道。
蒋却挥了挥手。
老爸失踪一年多了。蒋却冲凉时无端想到。
事到如今,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想起来还是会很痛苦,很后悔,但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如果注定要分别,那么分别前几天闹的别扭,一定没有他们相处的整个人生来得重要。
蒋却从浴室出来,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认命地拽了件平时最常穿的T恤套上了。
庆功宴,应该不会太正式吧……他想。
然而一到会场,蒋却立刻尴尬无比。
假花编成的拱门仿佛在搞婚礼,两旁还有漂亮的姐姐迎宾,几位老实验员正装笔挺,昂首阔步,那走路姿势简直像要上台领奖。
“……”蒋却站在会场外,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巴掌。
“进去啊!愣着干啥?”阿虎嗓门大而不自知,他俩立刻收集了一堆视线。
“嘘——”蒋却头上都冒汗了,“那什么,没有着装要求吗?”
“什么装?”阿虎疑惑,“不就是吃顿饭吗,带着肚子来就行了。”
白小旭在后面进来了,叹了口气说:“就你这样还写诗呢?我真怀疑你以前读者的品味。”
“对对,就你文笔好。”阿虎不满地回头,“大评论家,我们草根文学配不上你。”
两人一边呛声一边进去了,蒋却看了高明一眼,顿时觉得这位门神一般的叔叔令人十分安心。
“走吧?”
“好啊。”高明愉快地回答。
宴会开始前,文劲上台进行演讲。
因为要面向全危燕直播,文劲前所未有地做了一套正经造型,西装套裙,淡妆,头发温柔地披散在肩头。
蒋却身上一阵一阵地冒鸡皮疙瘩,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找了个有餐台的角落,准备等一会儿上了菜,第一个拿东西吃。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邱秋。”蒋却打招呼。
邱秋笑起来:“听说有很多好吃的。”
台上,文劲的讲话还在继续。
“……我们无意去恨,也无意追责。今天我们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
“我们怀抱着对奇迹的敬畏,追求着应该属于我们的平静生活。这是每个人类,都应该拥有的权利。”
“我们理智而温柔,我们平等而慈爱。我们始终期许。”
“……”
蒋却听着听着逐渐适应了,嘟囔了一句:“还挺感人的。”
“是吗。”邱秋说。
“肯定不是劲姐自己写的稿吧……”蒋却说,“但是偶尔弄个正经宴会也不错。”
十分钟后,直播结束,乐队敲响架子鼓,头顶灯光开始闪烁。
蒋却:“………………”
说好的正经宴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