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商师兄。”晏初再三叩头,迈过经历过暴风雨似的地面转身退出去。
隐藏在一旁的智清和孔渠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自己却没出去。他们本就是为了尘世镜来的,跟着晏初也只是想混进来,既然已经见到了商浮梁,离尘世镜就算更近一步了。
“这儿可不像是能藏尘世镜的地方啊。”孔渠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念叨出了声音,“搞不好有什么密室暗道之类的。”
他正这么想着,只见商浮梁装腔作势地掸了掸腿上的浮灰,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他这才放心地关上门,倚着门板长出一口气。
“他看起来还挺累的。”智清跟孔渠说悄悄话。
“他活该。”孔渠不愧是凌云殿出身,对蓬莱就是看不顺眼,商浮梁作为蓬莱首席首当其冲,“还搞了一个跟我们方哥长得这么像的人,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似的。刚才那小子还跪下求他,他心里不定美成什么样了呢。”
商浮梁美成什么样是很难在他的脸色中看出来了,不过智清总觉得这个商浮梁好像真的有点不太对劲,他的脸色很奇怪。
面色苍白,唇边上泛起了一点点白色的皮。商浮梁是什么人,那可是蓬莱首席,仙人之首,他的肉身已经淬炼到顶峰了,如果不是伤及灵魂是不太可能在肉身上体现出来的。
掩门深思一会儿后,商浮梁又沿着晏初捡出来的道路转身回到自己身后的桌案前。桌案上已经被鞭子扫得空空如也,文房四宝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烧香的一只八角香炉也掉落在一旁,香灰被倾洒在地上。
商浮梁从地上捡起八角香炉,拉开抽屉掏出一个木制盒子,用盒子中的金色小汤匙舀出一点沉香,吹一口气就点燃了沉香。
点燃之后,商浮梁熟门熟路地屈指敲了三下桌面,然后将香炉九十度旋转。“咔哒咔哒”两声脆响之后,他背后的书架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孔渠和智清看在眼里,心中清楚这恐怕就是这个房间内的密道了。那八角香炉是打开书架后密道的机关,而那一勺沉香恐怕是路引。
书架后的空间如同有一个黑漆漆的风眼,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卷成一团将将商浮梁卷入墙壁之中。
孔渠赶忙快走两步走到桌案前,俯身凑到香炉面前猛吸一口,赶在密道关闭之前一步踏了进去,智清自然有样学样,一并进入了密道。
这个书架背后并不存在一个什么具体的空间,风眼只是一个传送阵,至于传送到何处恐怕就连商浮梁都不知道,商浮梁只是按照魂青给出的办法按部就班地使用这个传送阵而已。
孔渠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一勺沉香的的确确就是路引。传送阵内套了一个迷阵,这个迷阵还非常高明,至少现在的孔渠完全没办法自行破解。而有了路引就不一样了,沉香的味道会引着他们走唯一的一条路。
“咳咳。”
“咳咳。”
漆黑的空间里猛然响起了两声咳嗽,一东一西,仿佛互相应答,紧跟着咳嗽的声音孔渠眼前的景象便是一变。
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截向下延伸的楼梯,孔渠先一步跟了下去,之间商浮梁越走越往下越走越往下,轻车熟路地推开尽头的一个房间。
孔渠没敢再跟进去,只是靠在门口贴着未完全关上的门偷听里面的声音。
“咳咳。”先是一声跟楼梯出现时的咳嗽几乎完全一样的咳嗽声音,“商浮梁,你又下来干什么?”
商浮梁的声音紧随其后:“魂青,我是来告诉你,下次再对晏初晏明下手记得轻点,他们好歹是我的人,你这样折损的是我的面子。”
“咴儿咴儿,”魂青的笑声好似破旧的风箱拉出来的似的,阴沉低哑,“你也会好这点面子?我以为你是因为方晏初才来让我下手轻点的。”
“这跟方晏初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旧情难忘啊。”魂青笑着调侃道,“再怎么说我曾经也当过参天君的徒弟,龙游君也算得上是我半个师叔了,你跟我师叔的关系我自然关心。”
“你都快死了还关心这个有什么用?”
“有你的心头血供着我这盏灯,我且死不了呢。要不是,要不是——”说到这里魂青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要不是方晏初封了天地灵气,凭我长明灯的身份也不至于调用不了天地灵气,也就不用你用心头血补我的命了。”
长明灯!
智清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抑制不住推开门的冲动,被孔渠拼死拦住了。孔渠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秃驴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驴脾气,只能拿方晏初压他:“别忘了你在来之前答应过方哥什么,我们只能拿尘世镜,只能拿尘世镜!”
孔渠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方晏初反复强调只能拿尘世镜别的什么都别碰了,恐怕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局面,知道智清对长明灯的执念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消除的,还派了自己在智清身边保驾护航。
“智清,方哥自有他的打算,除非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成功,不然你不听方哥的会后悔的。”孔渠郑重地警告智清,“方哥的人品你是知道的,他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但是如果你不听方哥的,你知道后果的。”
后果?
我管他什么后果?智清真的很想这么说,但是冷静下来他必须承认孔渠说得对。龙游君做事总有他自己的打算,如果背弃了他,那么他可能不会对你出手但是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把你从他的计划里彻底剔除出去。
除非你足够特殊。
智清绝望地想到,在方晏初那里没有什么人是特殊的,或许有一个,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兰若寺的智清。
“我知道了。”智清微微抬起头将满腔情绪压下,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佛珠,阴刻着佛经的佛珠死死地嵌进了手心,在手中留下一片痕迹。
“再听听他们还在说什么。”
孔渠和智清的争执耗费了一点时间,里面的话题已经跳过了长明灯转向了别的,商浮梁好像已经跟魂青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那就这么说好了,没事的话你短时间内就不要再出来了。”
“呵呵,”魂青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你把这两个东西放在我这里就不怕我贪了它吗?我可是有前科的。”
“这可是圣物,你有一个圣物就差不多了吧,再多一个我恐怕你的命太薄受不了。”
又一个圣物,这下不用点名孔渠也知道了,现在商浮梁肯定已经把尘世镜放在魂青那里了,他们要偷也是在魂青那里下手。
屋内两人好似除了公事之外没别的话可说,无言相对几分钟之后还是商浮梁先开口:“那我就先走了,三天之后晏初会过来,到时候你拿鞭子上来即可。”
“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的小情人手下留情的。”
送走了商浮梁,孔渠二人顺着他留下的门缝溜进屋子里,屋内只有一个夜明珠被当做光源,鲛绡在其下衬着夜明珠的光芒。整个屋子只有一方角落被照亮,其他的地方还是昏暗的。
魂青就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黑色衣袍下露出两根手指,膝上横放这一根沾血的鞭子。
这根鞭子无疑就是他的武器了,孔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鞭子,那几乎已经脱离了鞭子的范围,更像一根树枝,或者说是一段沾满了血的树藤。
他几乎反射性地想起一个名字——参天君。根据方晏初的描述,参天君是棵树,这根树藤上隐隐浮现着先天神明的清气,孔渠大胆猜测,这根树藤恐怕是从参天君的本体上砍下来的。
缺了一角的尘世镜就明晃晃地摆在魂青身侧的桌案上,魂青只要偏一下眼睛就能看得到。
“怎么偷?”
在智清的疑问声中,孔渠手上浮现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从进了蓬莱仙宫就再也没有出声的梦魇,而另一页是一面缺了一角的尘世镜。
“这是我从外面偷的假碎片集合而成的,让梦魇过去偷梁换柱。”
梦魇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真东西又看了一眼孔渠手上的家伙,不禁吞了吞口水。晏明的惨样他也看到了,他可不想被魂青发现变成晏明那个样子。再说了他是从蓬莱这边反水过去的,如果真的被蓬莱知道了恐怕要被魂青这个变态活生生扒了皮。
“必须得我去吗?”
“必须,”孔渠将假尘世镜交到梦魇手里,“你要是不干的话我现在把你扔到魂青面前,你身上沾了方哥的气息,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好好,我去偷。”梦魇拿住小鱼玉坠,鼓足勇气向桌上伸手。真假尘世镜猛然调换,梦魇手中一沉连看也不敢看地飞速撤退,三人几乎一起拔腿就跑。
不过几息功夫,屋内响起一声爆呵:“什么人?!”
第八十九章
(八十九)
“师父,是我。”季千山从门口挪了两步终于挪进屋里,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师父累了吗?”
方晏初见了他先是无奈,看着季千山的笑脸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
“我怕打扰师父和陆师兄说话。”季千山嘴上说着打扰,脚下一点不含糊,三步并做两步窜到方晏初身边,殷勤地端过桌上的果盘挑拣着里面的东西,“师父不要吃糖了,牙要吃坏了,都给我吧。这里有花生师父吃吗?”
他这么一来就像是妲己闯进来了似的,把方晏初的注意力吸引了个彻彻底底。陆敬桥只听得他小师叔低声笑了笑,道:“吃,你给我剥一点。”
在陆敬桥惊异的眼神中,两人一个剥皮一个吃,互动得不亦乐乎,愣是把陆敬桥这么一个新晋的渡劫大能给无视得稳稳当当。
这两人好像是在自己渡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吧?
陆敬桥一边端起茶杯挡住脸,一边活动心眼,琢磨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以至于他俩现在变得更亲密了,亲密得有点不像是师徒了。
不过他回头又一想,他俩好像从来就不太像师徒。季千山那小子一见到自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愣是把自己从小师叔的生活圈子里挤了出来。
“小陆,”方晏初没忘了陆敬桥,只是给的关注也不是特别多,只是偏了偏眼神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记得我交代你的事情。”
“好。”陆敬桥自己也不愿意在这儿干呆着,人家俩人黏黏糊糊,他自己在这儿跟个电灯泡一样,季千山他俩不觉得尴尬他自己都觉得尴尬,“小师叔放心,您交代我的事情一定会办好的。”
“那就全靠你了。”
陆敬桥拍拍胸脯,自信道:“放心吧!现在的我可不是当初的我了。”
说罢他大步流行地推门离开了,只剩下屋子里季千山和方晏初两个人。季千山小心翼翼地蹭到方晏初身边小声道:“师父,我能再亲师父一下吗?”
方晏初手指抵着季千山的额头,把他从自己肩上抬起来:“上元节晚上没亲够吗?”
“我都忘记啦。”看过了上元节方晏初为他放的灯,季千山觉得自己还可以更放肆一点,撑着桌子摇头晃脑,“师父真不公平,上元节分给陆师兄那么长时间,给我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
季千山纯属强词夺理。
上元节那天方晏初可是忙得晕头转向,既要看顾着刚刚渡过天劫的陆敬桥稳固境界,又要防着其他势力的窥探,还要找时间去城南安排放灯,一个人当三个人使都不够。
他紧急安排了放灯之后就回到凌云殿找到季千山,连顿饭都没来得及吃。虽然他不需要吃饭也行,但是冥火之灾之后他可很少这么操劳了。
能给季千山的,方晏初都给了,可偏偏还要在这里听他胡搅蛮缠强词夺理,真是……
“你觉得不够吗?”
季千山一脸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不够了。师父是我一个人的,我只能借给陆师兄半天,师父还差我小半天呢。”
“你想讨债?”从天地初开开始,只有方晏初找别人讨债的份儿,没有谁能讨神明的债。
狠狠地点了点头,季千山再次说道:“嗯呐。师父欠我的东西可不少呢。”
方晏初认真地看了季千山一眼,久久未曾说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真正算下来,方晏初确实亏欠季千山良多。尽管那些债是方晏初在遥远的未来欠下的,但是季千山却已经付出过无数次了。
他的神色一分分沉重下来,季千山也好似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匆忙辩解道:“不是的,师父。我不是说这个,师父永远不欠我的。你永远不欠我的。”
他神色慌张,好像真的害怕方晏初会把那些遥远的命运算在自己身上。方晏初确实自觉亏欠,但他也知道季千山付出的那些不是为了挟恩图报的,他轻轻揽过季千山的肩膀,柔声道:“我知道了。”
“师父,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误会什么?”
“误会——”季千山倏而从方晏初怀中挣脱出来,转头郑重地看着他的脸,“我的喜欢不过如此。”
他定定地望着方晏初,而方晏初几乎找不到话来回应他。他难得有点慌乱,眼神四处乱飘却始终不敢落在季千山脸上,过了许久他才问:“千山,你喜欢我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喜欢能让你忘记师徒的隔阂,让你忘记生死的界限,愿意无数次用自己的生命献祭拉回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