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的下巴上摸下两根可怜的胡须,梦魇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孔渠,感觉孔渠好像被什么奇怪的玩意附体了似的,怎么开始一边转圈圈一边自言自语了。
“肯定是长明灯,不会错的。我都追了快一万年了,四圣物的资料我倒着都能背出来。长明灯,不灭者久之。长明灯一旦点燃就不可能熄灭,除非燃尽燃料,但是长明灯天地共生,它的燃料是什么恐怕只有天道知道。”
孔渠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甚至有些焦虑地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能不焦虑吗?从一万年前开始,他就追随着四圣物,他费劲心力地从西方佛门、蓬莱仙境,甚至方晏初那里偷出有关四圣物的资料,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集齐四个圣物。
“你确定只要我集齐四个圣物,你就能把玄天君带回来吗?”孔渠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晏初,他很难相信平日里一个吊儿郎当万事不管的人突然靠谱起来,更何况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一万年前的方晏初还很年轻,对于孔渠的不信任,他只能说:“爱信不信。”
“我信!”紧紧抓住意欲离席的方晏初,孔渠咬咬牙,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停点头,“我信你!只要你能把玄天君带回来,我什么都信!你需要四圣物是吗?那我就给你四圣物!”
他死死地盯住方晏初的眼睛,发红的眼底隐隐有魔气升腾,执念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再也不是那个为西方世界而生的天地灵物了,灵物堕魔,天下罕见。魔纹从眼底浮现而出,血红色的纹路渐渐纠葛成一个开屏的孔雀,随着他紧皱的眉头钻入皮肤里。
孔渠自己都记不清那是多少年之前了,更难以数清自从自己堕魔之后到底挨了多少下雷劈。天雷劈碎了他漂亮的翎羽,劈散了他身上的光华,却劈不散足以让他堕魔的决心。
收集圣物,哪怕是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依旧记着这一点。
四圣物之中,东海之精为地府所有,长明灯为西方佛门所有,尘世镜乃是蓬莱密宝,而另有一个圣物落入人间界。没有人知道最后一个圣物叫什么,也没有人愿意关心,因为圣物的归属是由天道决定的,而四圣物注定不能聚集,因此也没有人会管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除了孔渠之外。
对于最后一个圣物是什么,孔渠在许多年前泡在书海里的时候便有所猜测,只是迟迟不敢告诉方晏初。
因为……
他心里还有犹豫。说起来就连孔渠自己都觉得可笑,方晏初自己提出来的方案就说明他心里有数。更何况方晏初是谁?天道圣人,一定程度上是代表了天道的意愿的,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那其他人也做不成。
但孔渠就是克制不住地担心,四圣物不能聚齐是天道规定的,一旦聚齐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如果,孔渠想,如果玄天君能回来的话,那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让他当场丧命也毫无怨言。
但是,如果这个当场丧命的人是方晏初呢?
方晏初不会轻易死去,但是如果天道真的如此绝情呢?玄天君是他此生最不可割舍的恋人,但方晏初也是对他最重要的友人。当年天道能因为玄天君对天道不恭而将他贬入玄墟,那一万年后难道就不能因为同样的原因把方晏初也贬进去吗?
想到这里,孔渠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慌,当即伸手把梦魇抓过来:“等等,你先别去,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头,我找了四圣物一万年了也没有找出一丁点蛛丝马迹来,怎么最近这段时间这么快就找到了两个,不对头。你先别去……”
“啊?”梦魇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个孔渠好像脑子坏掉了,换一个吧,他心想,我也没说要去偷那根手指头啊。
“孔渠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四圣物长明灯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孔渠看着梦魇好奇的眼睛,透过规矩真人浑浊的眼睛看见了梦魇带着阴险笑意的灵魂,捏着梦魇手上未愈的肩膀,“听不懂?你这样的低等魔物确实不容易听懂,你只需要知道别轻举妄动就行了。现在你可以跟那个老头换过来了。”
梦魇乃是最擅长入梦的生物,凡是可能出现在梦中的信息他们都会收集起来,以期后续为人类制作噩梦。更何况这个梦魇已经是梦魇一族最后的一根独苗苗了,他不可能没听说过四圣物相关的信息,他只是想套话。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孔渠抓住梦魇的肩膀,五指成爪按上规矩真人的天灵盖,从里面抓出一个灰扑扑的灵魂来。那魂魄一落进孔渠手里就开始不停地挣扎,抓住规矩真人的肉身不松手,被孔渠团吧团吧捏成了一个小团,“老老实实地换过来吧你!”
把梦魇的灵魂收回之后,孔渠解开腰间的笼子拍拍笼子门把梦魇送了进去,顺手把在笼子里安眠的规矩真人抓出来塞了回去。规矩真人被孔渠下了安魂咒,不踏踏实实睡他个一两个星期是醒不了了,现在塞回去倒是可以强行唤醒他,不过孔渠可不找这种麻烦。
扛起沉睡的规矩真人,孔渠顺着海滩上的足迹把他送进张家的别墅:“小张,我跟规矩真人说话的时候他不小心睡着了,我把他搬回来了,他睡哪儿啊?”
张少纯正在厨房里偷吃呢,闻言赶紧带着一嘴油跑出来,擦了一把手就把规矩真人接了过去:“放楼上吧,楼上有给真人留的房间。”
“好。”孔渠跟张少纯两人一起架着规矩真人往楼上走,绕过楼梯转角,孔渠装作无意地问道,“我跟规矩真人聊到你们张家的那个传家之宝了。”
“啊?哦哦……”张少纯点点头,有点为难地冲着孔渠笑笑,“不好意思啊,孔总。我骗了你,其实那不是我们张家祖传的,那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真人为你们家买的嘛。”
“是……但是我们家可是没少拿钱,真人说这东西招财运,还特地看了风水,我哥花了九位数才买下来的这东西,真不是我不愿意卖给您,实在是我哥也难以割爱啊。”
孔渠先前只觉得张少纯家这个别墅阴气太重,想借着买宝贝的机会帮他们家一把,但现在看来既然事情跟圣物有关就不能这么莽撞了,连忙摆手道:“嗨,也是我太心急了,谁家愿意把宝贝割舍出来啊?不过你们家那个东西实在是有点瘆人,寻常人家里招财摆财神就够了,谁摆这个?你说是吧?”
“是。”张少纯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那这样吧,你知道我有个很懂这方面的朋友——之前也来过你们家——我请他帮忙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那当然好啊,”别的不说,张少纯对方晏初真是一百二十个佩服,“那就全委托给孔总您了。”
孔渠接了这个委托,第一时间就是先去张家放手指的地下室拍了十几张照片,然后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回国内。
他不是来找方晏初的,他是来找智清的。
下了飞机,直奔兰若寺,推开智清的禅房,他敲了敲智清的桌面,面沉如水:“智清,我问你,长明灯在哪儿?”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你问这个干什么?”
智清把从道门组织那儿借来的河图洛书往一边一推,道门的法宝他用着也不顺手,手里只留了两颗真佛舍利慢慢盘。
孔渠看了一下他手里的舍利子,白色骨殖凝结而成的舍利隐隐透露出金色,正反两面分别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卍”字。这舍利也就只有智清才能这么拿在手里盘着,其他人尤其是像孔渠这种煞气深重的人碰一下就会被灼烧至灵魂,像梦魇那种魔物来了瞬间就能烧掉半条命。
“你是长明灯的主人,我要收集四圣物,你当然也是目标之一了,借用一下你的长明灯。”他没说实话,因为对于长明灯一说他只是猜测,并没有直接证据,而且跳出这个场景来想的话,一根人类的手指和长明灯哪怕单单是在外形上也没什么联系。
智清空着的手捏在一起搓了搓,没拿佛珠让他觉得手里有点空。他捏了捏手中的舍利,笑道:“如果你集齐其他三个圣物,我自然会将长明灯出借,可是你现在好像没有其他圣物的下落吧?还是说你要我的长明灯去做别的呢?”
“切,”不屑地偏了偏头,孔渠拉开一张椅子在智清对面坐下来,“我劝你别用对付你那一帮女施主的办法对付我,我不吃这一套。”
这些年智清保持着一个招摇撞骗的妖僧形象已经太久了,简直都已经变成了习惯,说话的语气里都有一股哄小姑娘的味道。孔渠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大男人对妖僧可没兴趣,再说了,智清长得还不如孔渠自己好看呢。
“你就坦白说吧,现在长明灯到底在哪儿?”
“唉……”
听智清这一叹气孔渠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长明灯一定出事了,而且事情不小。虽然作为朋友他是不应该表露出这种情绪的,但是他真的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因为这显然预示着他距离圣物长明灯又近了一点。
“等等!”孔渠拦住刚欲开口的智清,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随后捏起手指打了个响指,一道结界应声而起。跟天道对抗的这些年,孔渠已经有了经验,有些事情不适合被天道知道的就应该适当地隐瞒,尤其是在你已经被天道针对的情况下就要更加小心了。
智清看着自己身边的结界升起,眼珠一转也想到了原委,把手中的舍利随手一抛。两颗冒着金光的舍利便悬停在空中,红色朱砂的“卍”字滴溜溜转了两圈,像两颗眼睛似的一左一右分开贴在结界壁上:“兰若寺是安全的,你放心。”
“你说吧。”孔渠做出一个倾听的姿势。
“唉……”智清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孔渠并没有催促他,因为他隐约可以猜到,自己接下来要听到的可能是一个足以震惊修行界的大秘密,圣物的下落极有可能就在这里面。
“长明灯丢了。”
“什么?”就算是孔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听见这话也很难不激动得跳起来。那可是天地圣物啊,论级别只在自己之下,要不是以为难开灵智现在早就一个个地化形变成修行界大能了。他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怎么把它弄丢的?”
智清不满地看了孔渠一眼,这话问的,他要是知道怎么丢的至于直到现在都找不回来吗?
“已经丢了几千年了,我也不知道长明灯是什么时候离开我身边的。只知道我升真佛的那一天,接引来到兰若寺引渡我成佛,并且为我封号提灯,就是那一瞬间我才猛然意识到,长明灯好像不见了。”
孔渠听得目瞪口呆,愣了良久才伸出右手比了一个大拇指,道:“你好像比当年的我还丢三落四。——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了西方佛门的接引?”
“是。”智清带你点头,“我不能不拒绝,如果我升为真佛从此就生活在九天之上,再也没有机会找回长明灯,只有依旧留在兰若寺我才有希望再一次见到那个盗走长明灯的人。”
“所以你这些年放浪形骸也……”
“啊,那倒不是。”智清一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我天生就这样,装正经特别累。”早在智清还没皈依佛门,身在红尘的时候他就酷爱招猫逗狗,入了兰若寺之后不得不装正经人装了几千年,好不容易快习惯了,长明灯失窃又把他打回了原型。
“而且……”他的声音低下来,“玄天君前车之鉴,我不能不小心行事。”
身为前车之鉴的玄天君,最初也是因为圣物才触怒天道。这一点只有当时同一等级的龙游君方晏初、参天君和蓬莱之首商浮梁知道,初次之外就只有孔渠作为玄天君的伴侣才得知的。智清一个后辈,玄天君不在了才出生的人类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是长明灯告诉我的。”看着孔渠有些惊讶的神色,智清理所当然地继续说了下去,“长明灯并没有真正开智,但是我是他命定的主人,我们两个之间有一种独特的联系。”
他说到这里孔渠就了然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方晏初对着他那把龙游剑说话,后来龙游剑入体之后方晏初就经常抚摸着自己的手臂说话。说实在的,每次孔渠都觉得自言自语的方晏初有点可怕。
方晏初对他的无知十分宽宥:“宝物是有灵的,与主人之间有独特的回应。你如果也有本命法宝也就知道了。”
“长明灯说它们这种圣物实际上是天地初开之时清气分布不均造成的,理论上来说跟龙游君这种神明是一样的,但是器物难以开智,经常被人利用而不得知。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连累得玄天君无故被罚。”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孔渠拉了拉椅子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问,“长明灯是说给你听的吗?还是说他是用脑电波传输给你的信息呢?”
“……”智清沉默,这话问到他的盲点上了,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闲得没事只会勾引女施主的和尚怎么知道脑电波是什么东西。他艰难地从回忆中掏出自己跟长明灯沟通的记忆,回答道:“是一种感觉,我能感觉到长明灯在说话。”
“那你能不能再感觉一下长明灯在哪里?”
不能。
智清无辜地看着孔渠,他要是能感觉得到也不会现在还任由长明灯在外面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