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拿到长明灯的一部分呢?能不能感觉到其他部分在哪儿?”
一部分?
智清猛然抬起头,他先是有些迷茫,继而反应过来,眼神渐渐聚焦,坚定地点了点头。不管长明灯经历了什么,那一部分是摔的还是被人恶意分解了,只要有一丝线索他就可以找到长明灯。
“那好,”孔渠从身后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把自己拍得仔仔细细的照片给智清看,“你看看这个是不是长明灯的一部分。”
孔渠的手机自然是最新款的,像素很高,照片也是高清的,就连手指后猩红背景布上的一丝头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放在智清这里,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人类手指,跟长明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手指?”智清看看手机再看看孔渠,看看孔渠再看看手机,“这不是长明灯。”
“你光看当然不行了,我给你描述一下,这东西有佛火,而且货真价实。只要触碰就会被佛火灼烧,最重要的是这手指上的二十七个“禁”字,你不觉得有点熟悉吗?”
照片上的手指各个角度应有尽有,二十七个“禁”字被镌刻在手指的每一个角落里,几乎刻得满满当当。
但奇怪的是孔渠在真正看到手指的时候却没在手指上发现什么“禁”字,这些字只会出现在镜头下,而且是虚浮在手指上方的,就好像是什么人悬空隔着一丝空气写上去似的。
一根手指三个骨节,每一节上都环抱着九个“禁”字,这九个字字头连着字尾,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是一笔写就的,笔锋走势堪比山石,犬牙交错,从笔尖中便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笔迹真的很熟悉,太熟悉了,好像是……”
“像是什么?”跟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的孔渠不同,智清哪怕是看到了那些字也不觉得有什么,封禁的符咒基本上都是这么行笔的,不然的话就没有镇压力,现在让他立刻临摹他也能写出同样的二十七个字来。
“……”孔渠看着毫无所知的智清,喃喃道,“我知道但是你不知道的……”突然,他猛然拍了一下大腿,“是龙游君,这是方晏初的字迹,他年轻的时候就这么写‘禁’字。这是他的手笔!怪不得,怪不得小张说这玩意能招财,不是这根手指招财,而是方晏初的字招来了财运!”
说完他一把拉起智清,打开结界就要往外冲:“顾不得你们兰若寺的脸面了,这件事非得找龙游君帮忙不行了。”
第六十七章
(六十七)
孔渠来得真是不凑巧,因为凌云殿正准备过年。
神仙也是要过年的嘛,更何况凌云殿里还有这么多小孩子。
凌云殿的道童都是几乎都是捡来的,有些是周几道捡来的,有些是方晏初出门的时候捡的。周几道捡来的大部分都是些人类小孩,都是身上有先天缺陷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放在凌云殿里将养几年,大病变小病,小病变没病。有些孩子愿意回到父母家里,凌云殿就给一笔钱送回去,还有一些就留在了凌云殿。
方晏初捡回来的就全都是建国之后才成精的小妖了,这些被遗落在人间的小妖基本上都被自己的家族抛弃了,能被方晏初捡回来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几乎没有一个愿意走的。
“小师叔,您陪我们一起去吧?”几个小道童聚成一团围着方晏初,拉着他的手一定要他参加凌云殿的集体采购活动,“之前都是周掌门陪我们去的,现在他都被您关在后山了……”
往年的时候都是周几道张罗过年的,从采购物品到年夜饭掌勺再到小道童们的压岁钱,一项一项都办得干净利落,一点都用不着方晏初操心。现在周几道不在,方晏初连人间的年节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是几个道童跑来提醒他他才想起来的。
季千山站在一边,抱着道门组织送过来的节礼,看着他被几个道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也不出手相助,反倒是心魔黑豹一直守在方晏初身边,这才没让方晏初被道童们淹没。
“千山……”方晏初一看这场景就知道一定是季千山撺掇的,平时这些道童哪儿敢这么放肆。
“整个冬天师父都没出门,”季千山隔着几层道童笑笑,“师父跟我一起去买东西吧,正好年底,师父也该添置几件新衣服了。”
方晏初对出门倒是没什么反感,就是太吵了。本来商场就够吵的了,过年的商场自然更加吵闹,更何况他耳目聪敏,又兼听世间万物之音,他只恨不能随身带着万里江山图降噪。只有他躲闲的,哪有自己主动去商场找吵闹的?
“没事的,我牵着师父啊。”
“那你会开车吗?”
好灵魂的问题,季千山会开车,都一千多周目了,别说开车了开飞机也不在话下。但是他没有驾照,出门是一定会被交警查的。
“阿嚏!”孔渠就是这时候来找到凌云殿的,刚下车他就被冻得打了个寒战。他在南半球的时候整天晒日光浴都没想着多穿两件衣服,回国之后却是直奔兰若寺。兰若寺那是什么地方,四季如春啊,再加上他心里焦急也没注意到冬夏的区别。直到在凌云殿外一落脚,他才体会到寒冬的威力。
凌云殿本就藏在幽深的巷子里,穿堂风呼呼吹过,吹得人心里都凉了。孔渠作为一个常温禽类动物,在没有毛的情况下对寒冷的抵抗力约等于零,缩着肩膀站在凌云殿门口直打喷嚏。
“快,快,叫门!”搓了搓手臂,孔渠指着一边的智清道,“快把方晏初叫出来。”
智清犹疑了一会儿,才站上前去扣着门环轻轻敲了两下:“龙游君。”
“你在这儿叫金鱼呢?方晏初一般都缩在书房里不愿意出来,他书房里摆着万里江山图,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叫他们的掌门,姓周的!”
无奈,智清只好改口叫周掌门,叫了两声没人应便退一步揣着手看一眼孔渠,问道:“你为什么不用法术御寒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孔渠气得冒烟,“要不是这个东西在这儿我至于不敢用御寒法术吗?”他捞起腰间的梦魇晃了晃,里头缩着的梦魇像是铃铛一样晃了晃,发出一阵“好晕”的呼喊。
方晏初罚周几道进后山的事儿孔渠还不知道,如果还照孔渠说得办,那他们估计再过几个小时都叫不出一个人来。多亏了智清想起来了:“那为什么不用手机给龙游君打个电话呢?”
“我……”孔渠赶紧摸出手机,拨通方晏初的号码,“我给忘了。”
接到孔渠的电话,方晏初一边应付地答道“嗯嗯哦好的”一边点头应下几个道童的请求。放下电话,他拍拍季千山的肩膀:“我们不用打车了,有司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魔给他带来了一部分实力的回归,季千山已经快要长得跟方晏初一样高了。这让方晏初再也不能很顺手地摸到季千山的头发,同时也阻碍了他再缩到方晏初怀里撒娇,毕竟一个一米六几的少年小鸟依人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但是一个接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再这样就显得有些有碍观瞻。
这位送上门的倒霉司机正是孔渠,孔渠作为一个活了一万多年,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始终活跃在市场经济第一线的资深资本家,熟练掌握驾驶这项重要技能,没事儿还给人开个滴滴什么的,司机经验较为丰富。
同时,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他跟劳斯莱斯的调性比较相符,至少不会像周几道一样把顶级豪车开出烧柴油的味儿来。
为了容易停车,孔渠把车开进了大润发的地下停车场,但是由于过年各大超市停车场爆满,孔渠在停车场逛了整整三圈也没找到一个车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停不进去。
“要不,你们下去买,我开着车再出去逛两圈?”
“不用了,”方晏初示意孔渠下车,自己也跟着下了车,拍了拍车的引擎盖然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走吧。”
“……”孔渠看着被方晏初生生抬进去的车忍不住四处看了一眼,方晏初这一手移山搬海他倒也不是不会,只是别的也倒罢了,他就是怕这商场监控室里万一有保安正看着再给吓死了。
几个人下了车,上电梯随着人流靠近商场一楼。
虽然周围到处都是人,但方晏初依旧非常醒目。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下身是一件黑色的西裤。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在这种室内他也没有脱下外套,全身上下暴露面积最大的除了脸之外就是手。他的手很好看,骨肉均亭而又修长,骨节分明。袖口之下隐约露出一丝浮动的黑色纹路,更给这双手添上了一丝神秘的美感。
他走路很稳,面色平静,这让他显得有些冷淡,哪怕周围人挤人,也没有人敢大着胆子往方晏初身边挤。只有一个季千山,他像一艘不畏艰险的破冰船,狠狠贴在方晏初身边,偶尔拿起货架上的东西放进自己面前的购物车里。
不管现在的年味怎么淡化,但商场的年味永远不会少。人声鼎沸,摩肩擦踵,音响里不间断的新年歌曲,尽职尽责地烘托着新年和往日的不同之处。
“师父!我们买点对联回去贴吧?”季千山挤在商场的信念促销柜台里,他刚刚从水产养殖去那边捞了好大的两条大鲤鱼,现在正兴奋着,拿着两幅对联在手上刷地展开,“你看这两幅哪个好?”
孔渠也在挑他的东西,只不过他不爱什么春联,他刚跑到宠物用品专柜那里买了几瓶据说有护理效果的宠物用洗涤剂才推着购物车回到他俩身边:“你要贴春联为什么不让方晏初写呢?”
“师父会写春联吗?”
“会。”方晏初点点头。
“我跟你说,别说写春联了,就连剪窗花你师父都会哎,”孔渠凑过来和季千山并排推着购物车走,一边小声地跟季千山分享,“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都震惊了,周几道的窗花都是跟你师父学的。”
“哦。”季千山不怎么震惊,随手从促销的架子上拿下一箱可乐,“——孔渠,你之前跟师父一起过过年吗?”
“呃……”孔渠尴尬地挠挠头,“没有。”
冥火之灾后方晏初闭关一千年,孔渠哪儿敢没事就来打搅啊,后来的三十年里有一半的时间他都不在国内,为了四圣物全世界奔走,只有偶尔路过华人街才觉得里面有点不伦不类的年味。
季千山的心情明显高昂了不少,点点头道:“哦。”然后转身就拿着自己手上的饮料去找方晏初了,“师父你看这个饮料,师父跟我一起喝吧,酒精含量很低的。”
“还是你们喝吧。”方晏初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会喝酒,以茶代酒的时候多。按理说这是不符合中国的酒桌规矩的,但是他辈分高啊,不管是谁跟他喝酒还能越过他去不成?
季千山听不懂话似的开心地点点头:“好呀好呀,师父同意跟我一起喝了。”随后将饮料安然放进购物车,粘着方晏初继续走。密密麻麻的一排排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零食,他见一个拿一个,很快就把购物车堆得满满的。
“这个。”一直沉默的方晏初突然伸出手,捞起一袋糖果放进满满的购物车里。
那是散装糖果柜台上被人称好又放下的一袋糖果,也许是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也许是无意间漏掉了。
季千山拿起包装袋看了一眼,然后双手扒拉了一下购物车,给糖果的袋子分出了一块地方:“这样就好了。”
第六十八章
(六十八)
方晏初的书法极好,就是不轻易出手。凌云殿里没有一个书法差劲的,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主要业务之一—符纸销售,比较依赖于书写。更何况符纸这东西只能手工书写,印刷出来的就没有了符纸的作用。
凌云殿的小道童们开蒙的第一课往往就是跟着师兄师姐们学画符,画符的第一课便是控笔。因为符纸上的字字形大多怪异,又需要倾注灵气,控制笔锋走势变得十分困难,符纸写得熟练了之后再写别的就很轻松了。
面前铺开大红色正丹纸,纸面上星星点点地洒贴了银箔,方晏初拿起蘸满浓墨的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白学银枝辞旧岁,和风细雨兆丰年。”
孔渠当了一天的司机累得不行,靠在方晏初写字的宽大桌案前打哈欠:“你的字越来越好了,鸾翔凤翥行云流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你就写一副啊?多写点回头我贴到我公司门口,也给我公司招招财运。你的字可太值钱了。”
接过小道童递来的热毛巾,方晏初把手埋在毛巾里借着热气烘掉自己手上的墨汁,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你赚的钱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多赚了。”
“钱嘛,再多也不算多。”孔渠还是不改财迷本色,打着哈欠往旁边那个桌子上看了一眼,“——你们凌云殿的人各个书法都错不了,让你们家这些小道童每人给我写一个字,我凑个春联出来。”
方晏初摇摇头,把写好的春联叠放在一边,点评他集邮春联的想法:“不伦不类。”随后转身去了旁边那桌,指点道童的行笔,“上舒下展,心正则笔正。”
这一整排全都是道童们铺开正丹纸提笔写字的地方,平时的时候他们写字用的是羊毫小笔,纸是黄表纸,墨是朱砂,写的时候规矩还多,一个笔画都错不得,不然就是没有效力卖不出去的次品了。只有新年的时候才能换成大笔挥毫泼墨,半玩半写,写出来的东西就贴在自己屋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