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修习一边除妖,偶尔谈个恋爱,也只是相对坐在一丛篝火旁,默默地望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上林木枯了又荣,河边河水解冻又冰封,两人长途跋涉数月,终于来到了绝青宗。
他们下榻在山下的小镇中。
镇上客栈的老板娘是一个独居的孀妇,膝下还有一个总角之年的孩子,因为面貌美丽,不少人慕名而来,妇人碍于名节并不会对他们热情多少,其清冷漠然的姿态却更加引人遐思。
这天又有一伙人来一睹老板娘芳容,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还霸占在大堂不肯离去,目光贪婪地望着老板娘忙前忙后的身影。
张道陵少年人心性,见此情形气不过拔剑就要把这起泼皮无赖打出去,叶清玉都没来得及阻止,刚要抬脚下楼,突然桌上蜡烛熄灭了,屋内一黑,好像乌云遮住了月亮。
他下意识朝窗外望去,只见漆黑夜空中,有一群白色身影站在滚滚浓云里,背后宽大的袍袖扇起狂风。
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只是模糊的亮光一闪,方才还嚣张不已的那一伙无赖转瞬间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老板娘躲在柱子后面,面色惨白望着突然出现的仙人。
片刻后浓云散去,几位白衣仙人从天上下来,落在了客栈大堂中,为首一人气质十分深刻,他面目冷峻,眉间有紧蹙的纹路,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副天然的渊渟岳峙的姿态。
他立在大堂中间,冷淡眉眼在屋子里轻轻一扫,开口道:“无事。我只是偶尔出来看看山下的百姓生活如何,绝青宗有没有尽到保护人间的责任。”
说罢他微微转头,把视线放在了一旁的叶清玉两人身上,稍微眯了下眼:“你们,似乎也是修仙之人?”
叶清玉颔首道:“是。弟子叶清玉,今日有幸得见仙君,实在是毕生之福。”
张道陵亦低下头:“弟子张道陵,拜见仙君。”
应仍清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拿手抵着额头,身后众人都沉默地站着,他沉思一会儿,道:“既然见到了,也是你们与我有缘,又是一心向道的两个年轻人,若是愿意拜入绝青宗,可以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叶清玉和张道陵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被点燃的火光,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俯身拜下去:“谢过仙君……”
“等等,”应仍清抬手打断他们,“我还没有说提出来我就会答应,具体有没有资质拜入宗门,得让我先看了你们的修为再说。”
然后他伸出手,身形纹丝未动,只是手腕反转,大堂中间的几张桌椅直接飞到了两米之外,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他朝那块空地轻轻抬了抬下巴:“就在这儿吧。你们俩互相切磋一下,不用兵剑不使符咒,只论自身修为。”
两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况且又是能够拜入宗门的考验,更是有些跃跃欲试,拿掉佩剑与灵符,双双站在空地上,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真正真刀实枪的打一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开场白,没有刀光剑影,两人赤手空拳,只凭指尖飞射出来的灵流相较高下。
又因为两人之间微妙的不同寻常的关系,每次都是点到为止,爆炸般的灵流激射在空地以及四周的桌椅墙壁上,留下道道深刻的划痕。
应仍清淡淡地坐着,右手两指不时轻触在太阳穴上,神情若有所思,他的目光追随着面前两人的动作,宛如一潭深水幽静而沉重,那边张道陵躲避叶清玉的攻击时,疾步后退到了桌边,冷不防腰侧一下撞在了桌角上,疼得他蹙起眉头,呼吸牵扯着都重了几分。
叶清玉立刻收了手中灵力,几步走到他面前,手轻轻放在了他腰上,轻声道:“怎么样?”
张道陵低着头,使劲忍下腰间的痛意,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不能立即呼痛,眉目间似有狠意轻微一闪。
眉心处隐约浮起一丝黑气,不过片刻就又消散了。
应仍清微微坐直了身体,面色微沉望着那边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他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好了。就到这里吧。”
叶清玉和张道陵立刻转过脸来,各自都松了一口气,神色期待地看着他,叶清玉的手还在背后搭在张道陵的腰上。
应仍清以手支颐看了半晌,突然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慢慢浮起熟悉的饶有兴致的神情,笑完对上两人不解的目光,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事罢了。”
他敛衣站了起来,整个人沉稳而内敛,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开口道:“你们俩修为都很不错,靠着自己摸索也能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只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我打算只收一个弟子上山。”
叶清玉和张道陵闻言皆是一愣,同时抬头看住了他,接触到他的目光,张道陵眼皮狠狠一堕。
应仍清冷淡道:“绝青宗修心,最容不得脏污。”漆黑眼眸盯住张道陵苍白的脸,“你是不是修道途中,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59. 情书 一个小小的番外
关于蓟和在客栈写的那封信。
刚开始, 它确实是一篇十分隐晦的情书。而且写得很官方。
内容如下:
师尊亲启,
见信如晤。
人言远隔千里,方以尺素寄相思。你我时时见面, 却仍写信相慰,实在是亲密之语无法坦然宣之于口,唯书信两张,诉诸笔墨。
我在这个世界一切都好,如你所说, 虽没有现世之便捷,但也有许多可爱之处。从前没有暴露身份之时,师尊多以冷淡面目相对, 虽近在咫尺,却仍感觉心隔千里,不知书中鹿鸣蓟和是如何所处,大约细节里亦有动人之处, 非你我能懂。
从前未能坦诚相待之时,我一向认为,即使如师尊这般清冷淡漠之人不好相处, 心意不能通达, 亦不能与那等粗鄙之人相处, 其言语之浅薄,举止之粗俗, 思想境界更居于人下,欲与常人等不可得,安求其能相慰相知也?
遇到你之后,此前种种,皆被推翻。
身形面貌全未改变, 神情举止却大不相同,又兼之时常言语轻薄,行动亦有下流之处,真是叫人嫌弃也嫌弃坏了。此之谓初印象。
可是你虽是这等形状,眼里口里,身上心间,哪一处不是我?
原主遭人玷污,你言清白非那等珍贵之物,唯有真情可辨人心;我在玉简门与邪祟搏斗,你不顾身受重伤赶来救我;最可贵在于,我提过一句想吃火锅,你竟时时记着,想尽办法圆了我的心愿。
想自己孤单这么多年,从未被人珍重相待。亦如春花冰雪绽于枝头。
所谓君子有德,不在形状,人品高低,全在心间。
你当是配得起。
此信专报我之心意,不必费心再复,祝您身体康健!
徒蓟和。
这封信倾吐真心,但是又因为薄羞赧然,所以他写得半文不白,既希望鹿鸣能看懂,又希望他全然不必懂,彼此情意,都在心里。
第二天鹿鸣就跟沈棠上山了,他到底没有送出去,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天,他又在信后加了几句话。
你明明喜欢我,但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那次我问你,我不只是你的亲传弟子,那还是什么?你欲盖弥彰,只说我们是一起做任务的队友。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你还问我有没有想过以后,剧情都走完之后,想没想过回去?
当然想过,这是废话。可是如果我回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也对,你头脑清醒,思路简单,大约是没想过这个遗留问题。
唉。这些话我怎么对你说得出口呢?
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这信也不必回复了。
这回他心里有些困惑,着急不知怎么发泄,所以写得比较直白,可能也想着对方看不到,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天,他找出信封想再加几句,上面已经没空了,便翻过一页来继续写:
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他居然说了一句“如果我喜欢,等我们结婚时就用汾酒”。
虽然我很感激他肯定我的口味啦,但他居然想娶我!
心中万分惊恐,他是不是这段时间为道陵君的事发愁,把脑袋愁坏了?
可我听了心里竟然也没有十分的愤怒,出乎意料之余还有点儿发臊,可那是
不能实现的事,大约我的脑袋也坏掉了。
这件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计划了多久了?
嗯。嗯……
我的那么清冷的一个师尊,他总是想娶我?
我感觉我的处境有点危险,这个师尊已经坏掉了,可以不要了吗?
至此,信的内容已经完全发生变化,从一张情真意切的情书变成了吐槽对象的垃圾桶。
之后可能还会有新增内容,届时再添加。敬请期待。
60. 离合 我与小师弟你,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天晚上, 叶清玉被应仍清叫去房间里谈了好久的话,张道陵一个人陪着老板娘收拾狼藉的客栈大堂。
收拾完后,老板娘脸色仍然苍白, 应该是被惊吓到了,张道陵便让她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吹着晚风。
春日的夜晚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有一只新燕从檐角掠过,张道陵缓缓呼出口气,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外面细细凝视遥远的星空。
踩踏着木质楼梯上楼,路过二楼拐角处的房间时他歪头朝里看了看,里面有隐约的烛光, 叶清玉就在里面,他坚持要和绝青宗宗主解释,表情决绝而冷漠。
也许他能说服那位仙君呢,张道陵默默地想, 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沉默静敛的样子,重要时刻很有手段的。
他本来以为叶清玉不会回来了,就自己独自躺在了床上, 听着外面的更夫打了梆子, 刚阖上眼, 房门就被推开了。
他没有动,依然紧紧闭着双眼, 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片昏暗朦胧的寂静,突然“嘎吱”一声,床铺陷下去了一点,一只手摸上了床沿,然后有衣物窸窸窣窣摩擦在一起的声音, 一片温热的皮肤贴上了他的脊背。
张道陵睁开了眼,黑暗里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微微动了动,想要撤开一点,身后的胸膛再次紧挨了上来,他克制着动作用侧肩往前移,直到贴上了墙壁,身后的人才停止了靠近。
不甚明亮的月光将窗外樱花的影子投在地上,角落里明明点着蜡烛,屋里却到处都是暗影。
张道陵右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领,感觉到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空隙,有凉风穿过,不知怎么心里猛地一跳,他静了一会儿,出声道:“那位仙君跟你说什么了?”
叶清玉淡淡的嗓音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沙哑,仿佛一把细沙:“没有什么。他答应我了。”
“……真的?”张道陵明显愣了愣,感觉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喜悦的样子,他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是却没问出口,“那你为什么要来我房间里呢?”
叶清玉在他身后沉默,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张道陵又问:“我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也不在乎吗?你不想……”
“我跟绝青宗宗主说了,”叶清玉打断他,“他会帮你祛除掉那些。你不要担心。”
“……”
张道陵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追问,突然转过身来面对了他,没等叶清玉反应,长手一挥拂下了床前的帷帐,从叶清玉眼前伸回胳臂时,眼里似有烛光的颜色。
叶清玉衣衫完好,而他却只是一身单薄中衣,白色床帷映照出两人越靠越近的身影。
张道陵双手放在叶清玉腰间的衣带上,听见角落里“哔嚗”一声炸开了一朵烛花,叶清玉一把抓了他的手,漆黑眼眸如同外面的深夜,无星无月。
张道陵不看他,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手被握在他掌心里,微微一用力挣开了对方的桎梏,然后加快了解衣带的动作。
叶清玉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中,被他俯身过来的阴影遮挡住,他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张道陵褪去了他外面的衣衫,终于抬起头,一片阴影倾身而来,温热的嘴唇突然擦过他脸颊。
角落里的孤烛燃到极尽,终于熄灭了下去。
画面再次戛然而止。
鹿鸣与蓟和在画面外看完了这一幕,彼此都沉默,即使这是一幅十分缱绻旖旎的场景,但是在知道结局的前提下,只能让人感到刻骨的悲伤。
他们没有一起拜入绝青宗,叶清玉时至如今已经位列仙君,而道陵君虽然后来也入了宗门,但却在不久后归隐人间,只留给后世一个飘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