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速去速回,骆书帆回来时,他的断臂处已被温知行妥善的处理了。
“你要救人,也得先把自己的命留住,失血过多会致死的。”温知行如此教训骆书帆。
骆书帆自知自己不配做人,可他这条命,无论如何也得等薛燃醒后来定夺处罚,“师兄,我的命给你留着,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求宽恕,只求清偿。
顾昭失魂落魄得乱了分寸,从前不敢表现出的在乎,今生抒发得鞭辟向里。
“知行……知行……救命啊……”
温知行看到顾昭后大为吃惊,心道几日不见这人怎么胡子邋遢,“滚开,你挡着我看病了。”
顾昭站在一旁,不愿离去。
温知行道:“因蛊入梦,因咒失魂,他的三魂七魄被囚禁在一个地方,惶惶不得出,可是……”
“可是什么?”颜卿问。
温知行奇怪地道:“我方才用灵识查探,却寻不到禁锢他魂魄的法器。我自认为灵力不低,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颜卿思索一番,拿出花月水镜,镜面较之之前更为澄亮,“难道是它?”
古往今来,镜子连通阴阳,可辟邪亦可招邪,可慑魂亦可摄魂。
温知行夺过镜子,“我的天,上古水镜!这小子拉了多大的仇恨,那人把他的魂魄羁系在镜中,除非自己打破梦境,不然一辈子都会在梦魇中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自己如何打破梦境?”顾昭心如火烤,“如果勘不透呢?我们只能袖手旁观?”
“梦境是他的心结,也是他的孽,我可以给你下蛊,助你入他的梦,但是……”温知行顿了顿,道:“怕只怕你在梦中身不由己,你和阿燃的定位,皆由水镜虚构,像身处迷宫,每一道路口的转折,是突破还是陷入另一个僵局?走错一步后极可能是无尽深渊,换句话说,顾临渊,你可能非但救不了他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没关系。”顾昭反而格外的轻松,他握住薛燃的手,五指扣紧,“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这一次,我会把他带回来。”
施法,入梦,顾昭摸索在迷雾霭霭的梦中,眼前一片白茫茫,凄凉凉,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冷结成冰,仿佛万丈幽冥压在身上,苦寒不得吟。
雾散,云开见月明,顾昭脚下的道路渐渐清晰,鼻尖偶闻花香,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听到了人的呼唤,听到了好多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可惜,他无法睁眼,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秤砣,身子疲乏得似灌了铅。
“陛下。”
“陛下。”
“哥哥。”
“阿昭。”
顾昭猛然睁眼,吓得为他诊脉的御医踉跄倒地,连滚带爬地摸到床边,喜极而泣,“陛下,您终于醒了!”
顾昭双目涣散,在挤了挤眉心后,终于集中精神,脑海里鱼贯而入的信息让他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是皇帝陛下,这是他的寝宫,前不久他们遭人偷袭,犯人被捕后自尽,而那杯本该他喝的毒酒却被……
却被……
谁喝了?
顾昭头疼到龇牙咧嘴,他敲击着自己的头,试图缓解疼痛以及唤醒模糊的记忆。
“柳彦霖!”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顾昭断然下床,轻车熟路地跑向柳彦霖的宫殿。
“陛下……陛下……您慢点……”后面的王公公追赶不及。
“彦霖!”顾昭心急火燎地赶到,看到御医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不祥感油然而生,“怎么回事?”
御医们酸鼻道:“回陛下,柳公子的毒无药可救,臣等尽力,还望陛下……恕罪……”
顾昭狰狞道:“治不好,朕要你们陪葬!
“哥哥……”柳彦霖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煞是甜美,“生死有命,你莫要怪罪他们。”
柳彦霖本就长相秀气,似琳琅璞玉,泽世明珠,濯濯如春月柳,一颦一笑尽是温柔乡里醉春风,如今病卧榻上,眼尾抹红,脸白如纸,泪汪汪似荷塘映月,恹恹然似弱柳扶风,娇得更让人心疼。
他的人缘很好,宫里的人都喜欢他,包括他们的皇帝陛下,简直视他为心头血,平日里都不舍得疾言厉色,连大声与他说话,都未曾有过。
陛下是多么尊贵高傲的人,唯独把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柳彦霖。
世上,也唯有柳彦霖敢称呼陛下为哥哥。
当然,宫中还有一人,与陛下是发小,仗着功盖天下,交出兵权后封为太宰,有事无事往宫里跑,不知是粗心浮气还是胆大放肆,从不把柳彦霖放在眼里,经常给人家使绊子,有一次当着陛下的面掐红了人家的小脸蛋,气得陛下差点把他斩首,最后禁足一月。
一个月后,他又活蹦乱跳地出来碍手碍脚,周而复始,磨光了陛下的全部耐心,从前见面,还会聊上几句,后来索性相顾无言。
他永远在窥探皇帝的底线,犹如飞蛾扑火,惹火烧身。
“诶?小东西还活着呢。”那人吊儿郎当地依在门上,说话完全不看场合。
顾昭正在气头上,“滚。”
众所周知,上次行刺,代替陛下喝下毒酒的是柳彦霖,而为陛下挡下暗器的是薛羡羽,他喜欢气陛下不假,但他真心实意待陛下好更不假。
要问全天下,除了柳彦霖,他便是唯一一个肯为陛下赴汤蹈火的人。
“叫你滚,听不见吗?”顾昭震怒,可心莫名地绞痛,他似乎忘却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他的回忆被黑白切断,两辈子的纠葛化为海面的地平线,随着旭日的升起,消失不见。
“陛下。”薛燃发现顾昭紧锁着眉头,神色不对,“你没事吧?”
“滚开。”顾昭用力地推开薛燃,面露嫌恶,“朕今日无心与你玩笑。”
薛燃跌倒,手臂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他为顾昭挡下了一把暗器,却挡不住第二把,暗器刺穿手臂很痛,但不及顾昭头也不回地抱着柳彦霖往太医院跑那般心痛。
那时的顾昭是否想过,如果暗器上也有剧毒,薛燃怎么活?
显然,顾昭不会想得这么深入。
“你叫我滚,你家的宝贝儿可就真的香消玉殒了。”薛燃暗暗地把流血的手臂藏在了身后,好在屋内的药材味盖过了血腥味。
顾昭的眸子乍现精光,“你能救他?当真能救他?薛燃,你敢骗朕,朕就让你……”
“不得好死。”薛燃熟练地抠着耳朵,“陛下,您就不能换个词嘛。”
“你……”顾昭把气话生生憋进肚中,“救活他,你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
薛燃坏笑道:“成交,不过赏赐我不要,我只要陛下答应我三件事,放心,我不要你的江山,也不要你出卖灵魂。”
“你们都出去。”顾昭让侍奉的奴婢和御医们都退下,关上门,冷冷问到,“薛燃,你到底图谋什么?”
薛燃无辜地道:“陛下,为了心爱之人,做些牺牲,问题应该不大吧。”
“别挑衅朕的底线。”
薛燃自信顾昭会为了柳彦霖让步,事实确实顾昭妥协了,然而当薛燃说出第一件事后,顾昭勃然大怒,他揪住薛燃领子,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想让朕娶你,朕就算纳官妓为妃,也不会要你。”
“那算了,当我没来过。”薛燃掐着顾昭的软肋。
默语片刻,顾昭狠下决心,道:“好,你最好给朕救活他,不然朕要你陪葬。”
“好说。”
“何时动手施救?如何救?”顾昭心神不定地问。
薛燃不慌不忙道:“陛下还是先去拟圣旨,做准备,免得到时应接不暇,误了吉时,对了,凤冠霞帔我要绫罗云锦打底,刺绣必须是极品的凤凰金丝线,还得是天下第一织造坊上善若水裁的成衣,阵仗也要普天同庆……”
“恬不知耻,你去造办处随便领一块红布得了。”
薛燃嘟嘴,调皮地侃道:“那我可不高兴救你地心肝宝贝儿啦。”
顾昭忍无可忍,就差单手拧断薛燃的脖子,“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给朕滚出去,朕想与彦霖说几句心里话,你在一旁,碍眼至极。”
“切,出去就出去,我还偷得半日闲呢。”
“滚!”顾昭操起杯子便砸。
“砰!”门合上,薛燃伫立在门口,像尊雕像,神情中压抑不住的悲伤,一点一点扩开,渲染着令人窒息的郁闷。
顾昭的声音有点大,有点刻意说给薛燃听的。
他说:“别信他的话,封后只有一日,等你康复,朕立马废了他,让他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门外的薛燃只是浅浅一笑,笑容淡如风吹烟暮,他何尝不鄙视自己的“趁人之危”,“可是阿昭。”薛燃心道,“何须等他醒来再废后,他中的毒根本无药可救,我能做的只有以命易命,我根本……活不过三天,活不到你来迎娶我的那一天。”
那件凤冠霞帔,权当送给你们成婚的大礼。
薛燃和柳彦霖的身型相似,所以柳彦霖一定穿的下,且穿得比他更还看,更适合。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卑微至此,只是最后的葬身之地,薛燃想为自己做个打算。
第 37 章
◎我明天就要死了,你就不能回头再看我一眼吗◎
傍晚,日暮西垂,宫灯明亮,薛燃的血也差不多凝结住,不再渗出,流淌,只是身子实在太冷,冷到他无法继续站在门口偷听。
他推门而入,“腻歪够了吗?我等着救人呢。”
两个人还是依依不舍,如胶似漆。
薛燃把顾昭赶了出去,再三叮嘱,“不准偷看!不准进来!否则我不救,你自己看着办。”
“阿燃。”柳彦霖对谁都温和,“真的救不了就算了,哥哥不会怪你的。”
薛燃拿出了银针和匕首,恶趣味地拿匕首在柳彦霖脸上比划,“你这张脸蛋,是如何迷惑住阿昭的?”
“阿燃,你别这样,我怕。”
薛燃露出灿烂释怀的笑容,“我不挪揄你,小白菜,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阿昭,从今以后,你莫要负他,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阿燃,你又吓我啦。”柳彦霖很不经吓,害怕起来会浑身颤栗。
在薛燃的威逼利诱下,柳彦霖发了多此一举的毒誓,还不明就里地答应对方第三天去他的太宰别院,说是必须对顾昭保密!
“阿燃,以后我与哥哥好好说说,叫他别老冲你发火。”柳彦霖天真地道。
“好。”顾昭轻声道,“会有点痛,过程也很漫长,你受不住了和我说,我会施术为你减轻痛苦。”
“我不怕痛!为了哥哥,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嗯……为了阿昭,我一定会为你拔毒,你可千万别死,活着。”
你的命比我金贵,金贵百倍。
东出启明,黎明之星,长台滴夜雨,室内暗晓灯,在煎熬的等待后,云开一角,终漏曦光,年轻的帝王显得憔悴,焦炙,他一会儿趴着窗户,一会儿在门口踱步,一夜未眠,等待一夜。
过程比结局更折磨人。
“嘎吱”门打开,薛燃缓慢地走出,脸色惨白,双唇血色褪尽且干裂,额头两鬓渗着虚汗,摇摇欲坠却又死命苦撑,顾昭心怵,本想搀扶,询问,可薛燃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他已经无恙,两日后会醒,你……”
顾昭毫不犹豫地抛下薛燃,冲进了屋,一旦牵扯到柳彦霖,他的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就连那句“你去瞧他吧”都显得可笑多余。
“呃唔……”咒术的反噬加上毒刚入体,薛燃又冷又痛,他恨不得当场倒下,昏迷,但他还是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臂,一寸一寸挪离这个地方。
天旋地转,痛不欲生,原来这个毒性远比自己想象中来的强烈。
三天……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娶亲的时候了。
翌日,因为皇帝要大婚,所以国事暂停,满城准备欢庆。
顾昭刚在御书房少寝了一晌午,便被薛燃吵醒,他怒道:“你脑子有病吗?朕很累,想休息。”
“咦?陛下不会忘记答应臣的三件事吧?”薛燃恢复力简直逆天,只一上午就生龙活虎。
顾昭极不甘心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呶,第二件事,我要你陪我出宫玩两天,帝都我都没好好逛过。”
“……”顾昭想了想,“我去叫上彦霖。”
薛燃下意识地扯住顾昭的袖子,“不要,就我们两个。”
“放开。”顾昭嫌弃地甩开,薛燃却被甩到了地上,磨蹭了半天才站起来,“你干嘛?装柔弱?”
“嘻嘻。”薛燃佯装无事地大笑,“快换衣服,我们出发。”
帝都大街,道不尽的盛世繁华,车水马龙,红妆轻骑,沽酒买肉豪迈声,万户争鸣竞奢华,百里长街,小摊,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薛燃牵着顾昭,小跑到一家卖松子糕的摊位前,“老板,来五份松子糕。”
顾昭白眼,“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可以当晚饭吃。”薛燃付完钱,又看到一家卖冰糖葫芦的摊位,他乐颠颠地上去,要了两串,分给顾昭一串,“我们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切,朕早戒糖了。”顾昭说着还是接过了冰糖葫芦,吃了一个含在嘴里,一脸的满足。
薛燃道:“阿昭,你又口是心非。”
“叫我公子,不许叫阿昭,我们感情没好到那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