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长老要拿他当炉鼎宗门谁不知道,要不是他忽然到了玄灵境,被召来无上澜山试炼,指不定这会儿在干嘛呢。嗤,这趟回去有他受的。”
“什么六长老,他不就是靠着云家一点施舍才走到这一步的么,没有云家他雷承平什么都不是。听说那小废物是云洲那位的私生子,雷承平敢这么对他,多半是云家不在乎,一个被抛弃的弃子哟……”
云舟渡也不知听到了没,平静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剑朝着妖兽刺去。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血从衣袖里滴落出来,妖兽被血腥味激起兽性,愈发狂躁。
沈千眷一直以为他的伤是和妖兽战斗后留下的,没成想竟是在之前已被人挑断手脚筋,也难怪……初见楚栖时,他连剑也拿不稳。
他将所受的苦都一肩扛着,从来不去解释什么,前世无论遭受多少误解与不公,他也一声不吭。沈千眷曾问过云舟渡,他只是淡淡地说,没有足够的实力,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云舟渡身上的血浸透的衣衫,不要命似的打法让妖兽都有些退缩。接着沈千眷看到了自己,可那时的自己只是蹲在树下,并没有直接过来帮忙的意思。他一边心疼着小师弟,一边恨不得将自己揪出来。
那妖兽燃烧源血,直扑云舟渡。再之后,妖兽确实被斩杀了,两人也阴差阳错换了身体。
沈千眷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伤,骤然间一身的伤,疼痛席卷四肢百骸,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成了“沈千眷”的云舟渡丢下他离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云舟渡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看到火云宗弟子只是本能的想逃罢了。
他并没有走太远,看着那三人将昏迷的“云舟渡”抗走,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
他犹豫了片刻,便跟着那三人进了沉幽谷。
沈千眷的命太好了。
天之骄子啊……
他终其一生都求之不得。
现在一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只要沈千眷一死,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才是那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冷眼看着“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被毒打,吐出口气故意闹出动静来,再眼睁睁看着他们惊慌失措将他抛下深渊。
深渊中的幽惧怕光,他便一根一根点燃了谷中所有火把。
他的内心在挣扎。
他知道当炉鼎是什么命,这趟回去就真的逃不过了,若他甘愿认命便不会偷偷修炼,冒死也要来参加试炼。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喂——”深渊下传来自己的声音,云舟渡走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下去,“麻烦拉我一把……”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云舟渡久久不动,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厌恶。沈千眷只好自救,等他终于爬上来,云舟渡几乎没有犹豫,一个刀手劈在他后颈。
就在要重新将他推下去时,云舟渡颤抖了起来。
可是……沈千眷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这么做和那群人有什么区别?
仰头不见天日,明明在最阴暗的角落,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命运。他近乎残忍地压制住心中见不得光的念头,背起他毅然决然走向谷外。
……
红衣云舟渡再度将这一切打碎,这是他的记忆,沈千眷能听到他的心声,他怕自己所有肮脏念头都暴露在他眼前,他怕……
云舟渡捂住他的眼睛:“卷卷,别看了。”
“天衍仙师在上!弟子楚栖愿用这条残命为我淮安楚家求一个公正!”
“……”沈千眷一把抓开他的手,不敢置信看过去。
水镜中,楚栖跪在天神石像前,额头磕的血肉模糊。
“天衍仙师在上!弟子楚栖愿用这条残命为我淮安楚家求一个公正!”
任清霄在水镜前漠然看着,云舟渡站于他身后,许久才开口道:“弟子有罪,恐证不得大道。”
“既知有罪,便要用余生去赎。”任清霄捏了个诀,将水镜中的人提了上来,“入了我天衍神宗,便要尽应尽之责。”
楚栖眼前一花,接着便见自己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天衍神宗,天衍知万事,除万恶,有缘才得见。
“天衍仙师在上……”他猛地跪下便要拜,却被一道灵力拦下。
“这一拜下去就没有回旋余地,你可想清楚了?”
楚栖呼吸停顿了两息,用力磕了下去:“来世愿为蜉蝣,朝生暮死,再不为人……”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一道光束笼罩到他身上。
云舟渡走上前,将手覆在他头顶,霎时光芒大亮,沈千眷被刺的睁不开眼。
“日后你便是楚栖,去吧,完成他的夙愿,回来昭天剑宗见我。”
天衍……
师尊是天衍神宗的人……
天衍的人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个宗门。
“师兄,别看了。”云舟渡的语气近乎哀求。
心中仿佛有什么坍塌了,沈千眷努力扯了扯嘴角。
任清霄……
楚栖……
傀儡……
通通都是假的。
26、红衣枯骨(七)
◎天命真的不可逆吗?◎
“嚯,什么味?这么一言难尽?”
“还能是什么!昨夜丹阁不知谁守夜,怎么就让少宗主遛进去了。”
“他是在煮屎吗?!”
昭天剑宗弟子们一个个捂着鼻子从室内出来,隔着老远看向丹阁的方向,听那弟子一说,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对。
任清霄带着伪装成楚栖的云舟渡才回宗门就遇上了这一幕,他掐了个诀封了嗅觉,才接着道:“我暂且将你的八字与楚栖调换,火云宗那边不会发现什么。”
说话间,丹阁闹腾了起来,一名白衣少年从里出来……手上拿着个臭气熏天的盒子。但凡他经过的地方,都有弟子捏着鼻子跑开。也有一伙勇士迎了上去,要他赶紧把“丹药”处理掉,那狠话都没放完已经有人弯腰吐了起来。
云舟渡不时瞟向丹阁的方向,在漫天难以形容的气味中,不由得抿唇忍住笑意。
任清霄轻咳了声道:“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从丹阁出来的那个是你大师兄。”
“他命里注定亲缘断绝,无情无爱,孑然一身。你莫要与他走得太近。”
笑意从眼底消失,他凝视着揉红了鼻子的少年,缓缓道:“师尊,天命真的不可逆吗?”
……
“别看了,求你。”云舟渡身上的红衣如被点燃,脚下的水沸腾了起来。怕烧到他似的,云舟渡退开两步不再接近沈千眷。
沈千眷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你接近我,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忽然不想问了,干脆闭上了眼,“好,我不看。”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即便他闭上眼依然有声音传入耳中勾起前世回忆。
“不是告诉过你么,有人欺负你你不能总自个受着,那只会使他们更肆无忌惮。符不都给你了么,实在不行就用神符,罗睢那群家伙就是欺软怕硬,打怕他们就不敢来了。符呢?”
云舟渡:“被抢了。”
“……”沈千眷默默解开捆着他的绳索,将他从树上放下来,略头疼道,“这地方那么偏僻,若不是我恰好路过这里,你岂不是要被吊个三五天。”
“师兄你受伤了!”云舟渡指尖触及他被血染红的肩头,“怎么会伤那么重?”
“没事,云舟渡那狗……他伤的比我重多了。”提起云舟渡,沈千眷心虚似的眼睛乱瞟。
云舟渡措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觉得伤口更疼了,一下扑向他紧紧抱住。
沈千眷被扑了个满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你别哭啊,要实在气不过,我带你去找他们,咱也把他们吊在树上。”
现在想来,云舟渡与他几乎是前后回来的,根本没机会遇上罗睢他们,更别提被吊了一天。罗睢他们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冤到六月飞雪。
烟花在夜空中炸响,那是在昭天剑宗被灭门的前夕,一切都风平浪静。
毫无所觉的沈千眷将同心玉送给他,就差摇起尾巴。
“我把好运分你一半,愿你年年岁岁,喜乐无忧。”沈千眷拦住他开口,“你先别急着谢,过两月便是我生辰,你接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我生辰那天再告诉你。”五颜六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开,沈千眷眼中盛着暖融融的光。
云舟渡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再过两个时辰你就要去淮安了,师兄,你陪我看会儿焰火吧。”
“行啊,今日是你生辰,你说了算。”
沈千眷看了会儿便觉倦意袭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云舟渡一挥袖掐断点燃的迷香,脸上不忍一闪而过:“师兄,对不起。”
……
“你不是任清霄!你到底是谁!”
哀嚎声四起,阵道之中,昭天剑宗现任掌门深受重伤,以剑支撑着自己。
漫天血雨中,“任清霄”执伞转过身来。
“天衍神宗第三十二代传人楚温林,特来肃清正道。”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如一颗雷在昭天剑宗每个人耳畔炸响。
他眼底无光,不带半点情绪的眸子扫过众人:“尔等所作所为天理难容,当受天诛。”
“天衍神宗!”
“怎么会是天衍神宗!!”
“这个传说中的宗门真的存在吗?!”
“救命!放我出去!”
“不!我什么都没做!仙师饶命!啊——”
两把剑在空中相撞,剑意激荡开来,震地众人猛地喷出口血。
“退下。”楚温林斥道。
一直被沈千眷认做傀儡的任清霄现出身形来,朝着楚温林半跪道:“这些人毁我宗门,屠我族人,夺我剑骨,光是天诛怎么够!我恨难消!”
“楚仙师,我恨啊!!”任清霄身上冒起黑气,眨眼间化作一团黑雾向一名长老席卷而去。
“原来是你……”掌门咳了口血,站直身子,恶狠狠道,“杀了他们!天衍仙师又如何,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敢来此提什么替天行道!”
沈千眷睫毛轻颤,他已经从震惊到麻木,不由得开始回想前世的自己知道这些么?
应该是知道了吧,只是未必会去了解内情。他从小便生活在昭天剑宗,对他来说这是他的家,那些前辈长老即便再不好,对他再没个好脸色也是他的叔叔伯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任清霄其实一样背负血海深仇。
等一切消停下来,任清霄望向延续了三百年刻着每一任宗主名字的石碑,抬手将最后一个名字抹去。
他身上黑气缠绕,罪业缠身。他转向楚温林,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抱歉啊,楚仙师,以后怕是不能给你带徒弟了。”
他的身躯渐渐化作潆粉,散于天地。
求天衍秉持公道的代价太大了。
可依然有被逼的走投无路的人前赴后继。
这便是世道啊……
作者有话说:
前世有一段写的感觉不太对,应该是沈和云刚打完一架,两人都伤的不轻。沈千眷对云舟渡越凶,云就越委屈,作为楚栖就越黏他。
回忆杀本来想在这章写完的,但是要素过多,脑子有点不够用(明天更叭)
27、红衣枯骨(八)
◎“——吾渡尔等见真佛!”◎
楚温林并无半分动容,只是看向云舟渡。
手指动了动,一把飞剑横在石碑后,楚温林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云舟渡,你要做什么?”
躲在石碑后的骆瑜呼吸都停滞了。
云舟渡知道瞒不过师尊,便挡在飞剑前:“师尊,骆瑜与他们不同,能否放过他?”
“他是浩渊派来监督这群死囚的眼线,你确定要放过他吗?”
天都地牢中的死囚哪一个不是罪大恶极,浩渊却将他们派来取代一个宗门。
“我不是!”骆瑜忙矢口否认,今日的变故让他受惊过度,听到云舟渡的名字也没反应过来,“楚栖,你快跟仙师说说,我什么都没做……”
云舟渡沉默少顷,眼眶红了起来,目露凶光:“原来是你在给天都传信。”
骆瑜一激灵打了个哆嗦,那徒然袭来的杀意让他升起了不好预感,握紧了手中的剑,倒退着贴在石碑上。
“你是该死!”
不见他动作,骆瑜面露迷茫,不受控制地抬起持剑的手抹了自己脖子。
热血从脖子喷涌而出,骆瑜清醒了过来,他睁大眼睛,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死在全宗门最为温和的楚栖手上。
大阵已经停止运转,一人走了进来,他并无意识,如提线木偶般躺在了地上。
云舟渡看过去,瞳孔缩了缩,那个是真正的楚栖。
“师尊……”
“他心有牵念,只能如此。”
这个“他”指的是沈千眷,这么做是为了断了他的念想。
楚温林从他身边经过,云舟渡当机立断召出烬欢用灵力震断,丢在地上。
云舟渡跪下求他:“师兄识得此剑,求师尊网开一面!”
“随你。”楚温林脚步未停,声音变的虚无缥缈,“但愿你能承受得起今日因果。”
那时的云舟渡并不明白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许多年后,沈千眷因他而死,他才明白这世间的因果是最难摆脱的。
逃不开的,是这命啊。
云舟渡抵达长恨天,以云家世子的身份才得以见一见那所谓的通天桥。那是用万千殉道者尸骨架起的桥梁,还未接近便有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
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在通天桥建成前毁了这害人玩意。
巫师已被换成自己人,他摇着铃,指向云舟渡:“最后一名殉道者出现了,他便是天选之人。”
云舟渡就是那只飞蛾,明知前方是死路依然以身赴火。
驻守在通天桥的修士纷纷朝他聚拢,云舟渡面上无悲无喜,义无反顾走向通天桥。
突然间一把黑色长刀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沈千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指的人是我,你上前做什么去。”
“巫师”收到的命令是尽量保下云舟渡,这时有人跳出来,他简直松了口气:“就是他。”